第11节

  她接过单子,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会儿。
  “还有一桩更要紧的。”
  不管什么要紧不要紧的,她也生无可恋了。
  “您这段时日忙碌,许是忘了,下月初三,太后娘娘的千秋。”
  魏元音嗖地坐直了:“糟了,不就十天了!”
  太后的诞辰在冬日里十二月,往年这个时候魏元音精心挑选的赵郡特产已经在路上了,如今却还未来得及准备。
  “皇祖母三天后就要回来了。”她捂着额头痛苦不已,到底该送什么啊。
  “而且……”月白想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声音顿了顿,“今年是太后五十五生辰,要大办的,礼部已经在准备了。”
  可是谁都没有告诉她。
  “别人都觉得我已经知道了。”魏元音喃喃道,想起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她很头痛,“父皇一定是觉得,我到时候去参加就好了,别的啥都不用管。”
  想到太后,她不禁发愁,那是父皇的生母,却不是她的亲祖母,所以她在太后面前也尽量小心一点,免得招人厌烦。
  更何况,这位太后与她来说,还不仅是皇祖母。
  靖国公林家出过三任皇后,这位皇太后就是第三任,她育有两子一女,嫡长子是敬询太子,嫡次子就是今上,而唯一的女儿则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她还是靖国公的嫡亲妹妹,敬询太子妃和小林氏的亲姑姑。
  真论起辈分来,魏元音应该唤皇太后为姨婆。
  林太后虽然不像靖国公似的十几年对她不理不睬,反而逢年过节都要赏赐些东西千里迢迢运到赵郡。可是想起在靖国公府遇到的那些操心事,她就没有不发怵的理由。
  她就抱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态,在宫里窝到了皇太后回宫的那一日。
  林太后回宫的阵仗足足的,礼部在准备她千秋寿宴的同时还抓紧时间派了仪仗去西山接人,整个盛安都知道皇太后回来了。
  宫里没有其她女眷,只有几个太妃,为了凑数,还把其余宗亲王妃郡主也拉了过来站队,魏元音就跟在一众太妃的后面,旁边站的是殷瑶。
  “真是阴盛阳衰啊。”她瞅着另外一边,除了摄政王和父皇就是各种王爷世子,不禁喃喃道。
  殷瑶听了先笑出声:“等陛下立后纳妃了你就不这么觉得了。”
  想想一群莺莺燕燕的站在人群里争奇斗艳,那可不是热闹两个字能说的了,分明就是一出出的好戏。
  皇太后的车辇已经进了朱雀门,魏元音本来还想感慨两句什么,见状干脆赶紧闭嘴,作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殷瑶面上的笑容更盛,这个阿音,现在这样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不过,想想靖国公府那副样子,她也为好友担心起来,林家人对魏元音的善意实在有限。更何况,还有那位常年在林太后身边就伴。
  车辇进了朱雀门后就缓缓停下,殷承晖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亲自将皇太后扶下车。
  这其实是魏元音第一次见到皇太后,远远的看过去,便觉得是一个很端庄且有威严的老人,不同于靖国公的满头白发,她的发丝还每一根都那么的乌黑亮丽,至少远远看去不似她的年纪一般大。
  魏元音随着人群行了礼,小站了片刻,便见一片衣角晃了过来,抬眼竟是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长福。
  “公主殿下,太后唤您过去。”
  “我?”她很惊讶,不会是当众就要给个下马威吧。她不知所措地瞅了殷瑶一眼,殷瑶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跟过去。
  她只好兀自低着头跟在长福后面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祁安给皇祖母请安。”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她规规矩矩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行了一遍礼。刚刚福下身,一只干瘦但又有力的手握在了她胳膊上。
  “行了,音音,让皇祖母好好瞅瞅。”这个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
  魏元音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不胖不瘦,周身富贵,更惹眼的是浑身气质,端看起来就常年处于高位。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
  “我家音音都这样大了。”林太后笑着拉过魏元音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其他人都散了吧,承晖和音音随哀家回寿安宫。”
  魏元音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扶着太后的右胳膊又登上了车辇,等上去以后,她才瞅见里面还有一个人,是个身着素服的女子。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形成,她愈加不知所措。
  不是父皇也会跟着回寿安宫吗?人呢!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音音快坐祖母身边来。”林太后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魏元音过去。
  魏元音踟蹰了下,还是先叫了一声:“姨母。”
  同林太后的和蔼可亲的不同,这位女子始终都是一副冰冰凉凉的表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放不到心里去,听见魏元音喊她,她才恍惚地抬起头,定定的把少女看了一会儿,透出的哀伤倒是愈发浓重了。
  就在魏元音觉得事情可能要遭的时候,这位敬询太子妃,也就是成安王的生母,终于点点头,对魏元音释放出了一丝丝的善意。
  林太后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心中终究叹了一声。自己的长儿媳根本不愿意回皇宫这个伤心之地,这么多年了,一点活泛气儿都没有,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不管不问,要不是自己还在,恐怕早就出家当姑子去了。
  魏元音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的坐了下去。
  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林太后也不再言语,这车辇里的气氛冷的能结了冰。魏元音心里觉得煎熬,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别处,结果就看到大林氏的手已经冷的发青,忙不迭地将手里的暖炉送了过去。
  大林氏见到手里多出来的暖炉一怔,抬起头,就看到少女那张甜美的笑脸,蓦地就和十几年前还娇憨的喊着阿姐的身影重合,心下一酸。
  “你是个好孩子。”她喃喃道。
  可是她的阿妹没有福气啊。
  这番冷凝也就直到下了车之后才算解除,因为大林氏先回了偏殿。
  魏元音看着那个冷淡萧瑟的背影有些难过。
  她对娘亲的模样还是有印象的,仔细看眉眼,这位姨母与娘亲长得自然很是相像,可是如今这副模样,却与娘亲又很是不同,娘亲最后……
  最后同她告别的时候都是带着笑意的,仿佛只是去远游一趟。
  想起当年的事情,她浑身忽然抖了下。
  “音音,是不是很冷?快进去吧。”林太后第一个察觉到了魏元音的异常,立刻伸手拉住了她。
  感受到手上炙热的温度,魏元音忽然镇定下来,点点头,跟着林太后一起进了寿安宫。
  殷承晖来的要慢一些,却也是前后脚的功夫。
  “母后,您可算回来了。”殷承晖屏退了左右就开始抱怨,“没有您给我挡着,这大臣们排着队想把闺女往皇宫里送。”
  林太后却捏着魏元音的袖口寒了脸:“你确实该立后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盛安比赵郡冷多少,你却还让音音穿去岁冬日里的衣裳。”
  听了这一句,魏元音和殷承晖具是瞪圆了眼睛。殷承晖是没想到自家娘果真有了孙女忘了儿子,魏元音是想帮父皇辩白一两句,其实是天气突变,尚衣局还没完全把冬衣赶制出来。
  但魏元音也就只是想想,她眼睁睁地看着殷承晖挨了一刻钟的训。
  有了这么一出,魏元音一颗吊在胸口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皇祖母看起来威仪的很,但实际却很体贴她,终归和靖国公府不一样的。
  聊了些回宫以后的事,魏元音便以不打扰皇祖母休息为由先行告退了,给母子二人留下了说体己话的时间。
  林太后笑着看魏元音离开,而后表情缓缓变得郑重,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同殷承晖道:“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第十三章
  林太后对自己的幼子自然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惯出来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性子。
  可到底是疼的太过不知世事了,很多正经话听在殷承晖的耳朵里都不能明白自己这位亲娘的意思,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只以为在说遭林家挤兑的事情。
  他愤愤不平地点着头:“是啊,江远侯居然还和舅舅站在一边,前些时日他的那个女儿还公然落了音音的脸面,又是关禁闭,又是赔礼,闹腾了好一阵。”
  下意识的,他就把摄政王在里面起的作用给隐了去。
  林太后听了这番话,只是摇着头。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来说,亲眷这般带她就是可怜,可是那丫头分明是不放在心里的。可怜的是,她心里还有伤。
  过往的那些事情一点一滴的烙在心里,还不敢翻出来说给别人。
  “你惯来是这样一副性子,再疼她也不够细心,立后选妃的事情实在不能拖了,总该有个人给她一点照应。”林太后打心里心疼魏元音,便想要给她找个养母来照料她,“更何况,她以后的婚事还需要操持,你怎么办得了。”
  这样的话说到了殷承晖的心坎里,他急着把魏元音从赵郡拎回来,确实是考虑到了今后亲事的问题。
  但就这么谈到了立后纳妃的事情,却很想后退。
  勋贵人家确实还有没出嫁的女儿留着等着给他充盈后宫,理论讲,都是较为出色的一个。可毕竟他到现在也没什么意向,有些留着留着,就岁数大了,生怕他瞧不上,干脆嫁了出去。
  如此还能剩下的,哪个不是野心勃勃,收了这些女子进宫,那后宫可就成狼窝虎穴了。
  殷承晖苦了脸,就差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林太后的大腿痛哭了。
  林太后看一眼儿子就知道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气笑道:“你也别愁了,我这里如今有个人选,你参谋参谋,若是合适便定了,其余嫔妃的事情可以慢慢再看。”
  皇帝陛下嘴角抽了抽:“母后的眼光,儿臣自然是信得过的。”
  林太后抬手就让身边的嬷嬷去取小像给皇帝拿回去细细端详:“这位是徐首辅的堂妹。”
  堂妹?殷承晖想到徐岩的儿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而女儿已经和他的宝贝闺女一样大了,眉心跳了跳。
  “徐家生在江南也长在江南,徐岩入朝为官后并没有把家人也带来,去西山前我曾和他夫人闲聊,她透了两句,只说叔父家有个女儿,也是精心教导,为人甚是温婉端庄,只可惜就在议亲的年纪丧了父,守了三年孝,如今十八。”
  林太后捧着茶盏慢吞吞道:“我知道她刻意说这些什么意思,于是专门派人去江南查了,徐家本家确实清贵,那徐岩叔父家的女儿也比她说的要好。”
  听到林太后说那姑娘才十八,殷承晖总算松了一口气,后面的话也没仔细听,正待多问几句什么,就见长福躬着身进了殿。
  “太后娘娘,陛下,摄政王求见。”长福说得甚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林太后立刻就变得恹恹,垂下眼帘,换了一个姿势,靠着软绵绵的靠枕冲着皇帝儿子摆了摆手:“他是来找你的,你去吧。”
  原本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现在便毫不留情的将人轰走了。
  殷承晖知道自家母后对皇叔感官不佳,不敢多言,告了罪便退了出去。
  摄政王正立在殿门口,看到人出来了,也没有多言,抬脚便下了台阶。殷承晖乖乖的跟在后头,想的便是先把人从母后宫门口打发走了再说话。
  待走出去了好大一截,殷予才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画卷:“徐家的?”
  殷承晖登时怔住:“皇叔你怎么知道的!”
  见到皇帝这番表现,殷予已经是心中有数,果然是徐家的姑娘,想想行事作风虽然无功无过,但到底还是太软了一点,他本想给这个侄子物色一个能担起来的。
  但……一个是自己这位皇嫂对他戒备心太重,再有便是确实没有什么合适人选。便是有性格合适的,要么还小,要么就是同宗的亲眷。
  既然太后已经心里有数,他还是在别的地方多用用心好了。
  “皇叔莫非在母后身边也安插了人?”不然怎么才调查回来,他就知道了。
  殷承晖倒是不介意,可是母后很介意啊,如果母后知道了,这俩人肯定要对掐,万一皇叔怒急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太后娘娘的动静半点不隐晦,只怕半个盛安都知道咱们的皇后要出在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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