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食无忧[穿越] 第149节

  侍女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唉声叹气道:“先前我家小公子因风热病了一场,这才将将好些,还未曾活蹦乱跳几日。老夫人只吩咐下人做些鱼汤虾丸,要给小公子好好补一补,谁想这又病倒了。”
  “鱼汤虾丸?”余锦年提起警惕,导致葡萄疫发病的一样重要原因就是过敏,而鱼虾可是导致过敏的重灾区,且过敏不似其他疾病,变幻多端得很,有时你今日吃来无事的东西,或许隔了没几日体质下降改变,再吃便会突然过敏。
  “眼下小公子脾胃薄弱,又是湿热内阻,郁火外越故而发斑。这鱼汤虾丸过于滋腻,暂时就不要吃了。”
  理由有些牵强,就骗一骗不懂医术的人,也是担心文老太太知道可能是自己一碗鱼汤一粒虾丸导致孙儿吃这么多苦,心下难过,余锦年便好心瞒下了,又说:“府上可用赤芍、生地与忍冬花一并,和蜂蜜熬一道糖胶与小公子来吃,也有和理脾胃、解毒养血的功效。”
  那侍女踌躇道:“这、这都是药呀,婢子不知该如何熬制……”其实更是怕文小公子吃了以后另发新疹而受主家苛责,所以不敢熬罢了。
  余锦年看她很是为难,心想自己左右也是要在文府逗留一阵,以观察文小公子病情如何的,索性便将这活儿揽了下来。那文老夫人爱孙心切,文公虽说着哪有叫大夫去做厨子的,岂不是侮辱文人,可文老夫人痛心疾首地说只有这么一个大孙子,无论如何也得伺候好咯。
  文公拗不过自家夫人,又瞧余锦年也说不妨事,只好一脸尴尬地笑了笑,叫来下人领余锦年去厨下。
  文府倒是什么都有,用到的几味药也并不是多难寻的东西,命人去取药材的时候,余锦年想着反正等也是等,又见碟中有一支厨娘剔去肉后剩下的猪棒骨,便拿了来,用温开水洗净血水,以尖锤敲碎骨膜,加热水放在小锅里慢炖。猪肉性平和,猪骨更是平补胃肠,与味酸性凉的墨旱莲同炖,更能壮筋骨而退火热,还有止血、清养肝肾的功效。
  而另一道银花生地蜜浆则略显繁琐,乃是先将诸药煮好,再以炼蜜法耐心熬炼,反复数次得到褐黄色糖胶,晾凉后封入罐中,随吃随取即可。能够凉血解毒,清热消斑,且口味清甜,很适孩童服用。
  厨下的婢子们只看他手腕翻飞,便娴熟地做出了两道药膳,更是取了府上本有的黑芝麻与核桃仁,炒了份健脾香茶,这芝麻香茶不仅小公子能喝,文公和文夫人这般年纪饮来,也不无好处。
  猪骨旱莲汤与蜜浆都是比较费工夫的,待他全部做好时,那厢文小公子早已服下了汤药,据下人来报,小公子腹痛稍减,躁郁之色稍安,说明这药对了证候。余锦年又为孩子重新取了舌脉,确定并无其他危象,这才放下心来,耐心嘱咐了侍女们一些注意事项。
  文小公子服药后一觉醒来,竟主动喊饿,文老夫人喜笑颜开,一时也顾不上余锦年了,亲自盛了一碗猪骨汤,送宝贝孙儿饮下。
  文公请人去取诊金,同时邀余锦年在园中茶阁小坐,这文府小而精致,虽处闹市却并不觉喧哗,反而颇为雅致,堂前阁后各色题词匾额都上了年头,彰显一派名士风度。
  小厮将先前余锦年制好的芝麻香茶烹来,为二人斟上,小阁中登时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气,与茶叶本身的淡雅融为一体,自古便说这芝麻久服能轻身长生,如今被这袅袅茶香包裹,倒真有几分求仙问道的意思了。文公手捧小盅,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小先生,心下很是满意。
  那陈御医与自家府上有些交情,向自己举荐这个小先生时是赞不绝口,将热谷一事说得天花乱坠,文公心中便也对这个时下在京中声名大噪的少年有了几分好奇,如今一见,倒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物。
  想及陈御医的叮嘱,文公试探问道:“小友此身医术,埋没民间实在是可惜了些,不知小友可愿去御医司一展宏图?”
  余锦年闻着杯中的芝麻香,思绪又飘到去年秋时蒸晒芝麻丸的时候,季鸿在蒸屉前身影朦胧,他一时走了神,被文公多唤了两句小友才猛地醒过来,轻轻地“啊”了一下,忙推辞道:“承蒙文公抬爱,小子脾性顽劣,习惯了做只闲云野鹤,御医司……怕是不大适合。”
  文府门第不提多高,但能攀上的实在是少数,文公心道,陈御医怕是要白费这一番心血,可惜人家却并不领情。
  文公笑了笑:“也罢,去了宫中,有时反而难以一展所长。”他挥挥手,旁边等候多时的小厮便将备好的诊金捧了上来,“一些微薄谢礼,请小先生笑纳。”
  余锦年盯着承装诊金的小盘,心底百般琢磨一阵,忽地起身行了个大礼。
  文公忙将他扶起,讶道:“这是何故!”
  余锦年微躬腰身:“小子不收大人的诊金,只希望大人能够告知小子南边水患究竟如何了。我家公子自去了滁南府,一月来了无音讯,连府上的去信也一如石沉大海。如今京中大疫者,又多是自滁南府而来,现下京郊城外都已死伤无数,南边疫情更是不可想象,我……我实在是担心得很。”
  文公道:“你说的可是季家的小子。”
  余锦年眼中一亮:“正是,大人知道?”
  “略知。虽算不得什么机密,只是……”文公犹豫片刻,视线扫到余锦年焦急的眉眼上,心下叹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与你说一说便是。”
  他道:“正如你所言,南方发疫,天子知晓后极其重视,已命人全力救治。只是水患未除,疫患又生,一时之间真如腹背受敌,季家小子此去本是为除水灾,不想又遇上突发大疫。如今南方饿殍遍地,哀鸿遍野,民怨四起。滁南府乃是重灾之地,大疫便是自那儿传出来的,如今为保临县州府少些伤亡,滁南府已然封城了。”
  余锦年霍地站起来,惊道:“那城中即便是有大疫,却仍然有不少人尚未生病,如今水患未解,衣粮堪忧,城中淤泥浊水遍地,正是需要向外安置灾民的时候,如何能封城!此时封城,不是绝了城中未病百姓的后路?!”
  文公叹道:“话是如此,可自古以来,凡遇大疫,城中必死之六七,绝户者更是数不胜数。此时若不封城,疫病继续扩散,更是一场浩劫。但小友也不必过于担忧,虽说滁南府封了城,但大皇子如今还在南边,天子总归是要念父子之情的。”
  他这是在提点余锦年,不说季家是不是钟鸣鼎食的世家,也无论季鸿这条命究竟值不值钱,单说那大皇子还跟着季鸿一起,就不至于是绝境。说得不好听些,哪怕是滁南府整个儿都死绝了,只要有大皇子在,季鸿也就能跟着鸡犬升天,逃出一命来。
  可余锦年的愁思不在于此,发疫已半月有余,南下的钦差队伍却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若是季鸿当真护送着大皇子出来了,那早该有了动静,如今什么也没有,只能说明他们还在滁南,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更何况,当下医民又不知这病来龙去脉,只凭过往寥寥数次史册记载,根本难以识请此病本质,更不提如何预防。
  病魔无情,只要他们一日不懂传染源是何物、传播途径又是何种,即便他们身份再尊贵、日常行事再小心,只要他们还暴露在那种高危环境下,就难能幸免。
  余锦年单是想一想,就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整个人都冰透了。
  眼下京中也闹起了疫乱,但好在是天子脚下,发现得及时,虽已有死伤,但比起南方来终究是少数,更不说京中名医汇聚,医馆无数,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条弦,没有敢怠慢的。可滁南却不好说了,余锦年常在书上看到,以往对大疫还有一种火烧染病村寨的办法,永绝后患。滁南偌大个府城,虽说不至于用此灭绝人性之法,但实际死伤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文公又说:“前些日子南边传来信报,道是滁南府城药石将绝,城中诸医已束手无策。”
  哐当一声,余锦年失手撞翻了桌上的瓷盏,脸色褪得煞白。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实在是坐不住了,歪七扭八地行了个礼,便神色失态地起身告辞。
  “去何处?”文公将他叫住,余锦年半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文公替他答道,“去滁南府么?京中风物繁华,软红十丈,那金幽汀和三余楼如今都是你的,再有一身本事,这日子好不潇洒自在。去滁南那种九死一生的地方作甚么。”
  余锦年回头看他,嘴巴轻轻抿起,神情却愈加坚定了:“我得去救他。”
  文公摇头道:“怎么救,滁南药尽粮绝,你可知当下发疫,南北药材价格涨了多少倍。你空有一身本事,难道要去做无米之炊么?”
  “……”余锦年顿了顿,才发现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他飞快一思索,又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钱财,那卖了三余楼和金幽汀便是。”
  文公微微一惊,确实没想到他这般决绝,但随之又笑了笑,捋着胡须道:“你与季家小子的事我随耳听了几嘴,传得简直有辱斯文,不过今日一见,倒与传言所去甚远。小友,我虽老,却并不顽固。季家的两子一女都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唯独这个小的叫人操心,今时有余小先生在,老夫这心委实是操闲了。”
  余锦年困惑地盯着他。
  文公道:“既然小先生看不上老夫这诊金,那老夫便送一样小先生感兴趣的。”他看了看桌上纹丝不动的诊金,又挥挥手命小厮拿了下去,转而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朝中正筹措一支南下的医官队伍,兼程运送药材,三日后出发,如今陈御医身边一名医吏因病辞乡,名额尚缺。不知小友愿不愿意做一回医官?”
  第148章 茯苓葛根
  云低日沉,泥淤水积,季鸿南下的第四十日,滁南府周的水利修缮工事终于快要完工,溃破的河堤得以巩固,汹涌的江河之水疏流而去。唯有城中低洼处累着厚厚秽泥,以及巷道中随处可见的坍塌房屋,彰显着这座百年老城曾经受过怎样的猛烈风雨。
  这日天际微洇,薄雾蒙蒙,似雨似露的湿气黏在人的发丝上,将人鼻前的一团热气搅得愈发粘稠。
  一队车马骨碌碌地碾着车辙行来,车轮吃泥很深,地上又湿又黏,需得几个力夫前拉后推着才能前进。一路行来,两旁饿殍无数,病死的灾民衣冠不整地暴尸荒野,倒是喂肥了那些以食腐肉为生的畜生。滁南府城,百年积重之地,如今却门前荒凉,成了乌鸦盘旋、野狗彷徨的人间地狱。
  车队至城门停下,守城的兵卫恹恹地往下看去,只见浩浩荡荡绵延一里的辎重队伍,黑压压似催城的乌云,可那兵卫立刻来了精神,蓦地站直了腰背,揉了揉眼睛仔细地辨认,见那迎风的旗帜上确实绣的是“大夏”二字。从领队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个着浅绯色公服的医官,正是陈阳。
  那兵卫见是朝中委派而来的医官,立时兴奋地朝城楼下奔去,边跑边喊:“来了来了!药粮终于来了!我们有救了!快去通知大人,朝廷派人过来了!”
  颓靡已久的滁南府终于因这队远道而来的医粮掀起了波浪,不多时,城门洞开,还未及陈阳等人迈步,先自城中涌出一批难民,守城的护卫当即拉起刺篱,架起枪戟,将百姓拦在城内。
  待他们进入,城门再次阖闭。
  闷热潮湿的夏风卷起一阵怪味,混杂着死病者的疾臭和浓烈苦极的药腥气。待进了城,眼中景象更是惊心骇瞩,滁南府城临着大江大河,正是商贾兴旺,码头发达,是极其富饶之地,如今偌大个城府,竟充斥着肉眼可见的死气——奄奄一息的灾民们倒在街道两旁,塌毁的房屋里徘徊着不愿离去的百姓;因洪涝而失去双亲的幼儿哭哭啼啼,从淤泥里捡些被水冲来的烂果果腹;更有衣衫褴褛的妇人怀抱着早已冷透的孩子,目光呆滞地坐在墙边。
  哪里还有富饶,哪里能见繁华,地狱幻象也不过如此。
  医官兵士们登时掩住口鼻,一些本就不情愿南下的医吏更是萌生了退意,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全身而退。
  陈阳来时虽已想到南方状况不容乐观,但今日亲眼所见,仍不免心中惊骇,一时惜叹道:“竟惨烈如此!”
  一个衣浅青、头戴石青逍遥巾的小医吏钻出车来,他面上同其他医官一样,蒙着遮挡病气的白巾,只露出一双伶俐透亮的眼,先四下撒望了一番,没见着想见的人,有些失落,又听闻陈御医的话,也随之说道:“若是此疫继续扩散,不出月余,京中便也是这般景象了。”
  陈阳点点头,奇怪道:“怎么不见当地府官?”
  正说着,自长街远处哒哒纵马行来三五人,陈阳对当地府官并不熟识,只听闻是个大腹便便的,便扬着脖子朝前看,没想没瞧见那胖子,倒是来了个气质出尘的年轻人。
  来的这一位陈阳印象极深,那是任谁瞧上一眼也不会再忘的。
  ——正是那奉旨南下,督工治水的季大人。
  季鸿自马背翻身而下,正与陈阳寒暄,忽地瞥见一道瘦影一闪而过,再去仔细瞧,却又不见了踪影,只有窸窸窣窣从各辆车马间下来的医吏们,都穿着同样的浅青色下品医官制衣。
  “季大人,我们乃是奉旨而来,一是押运粮食药材,二是助此地除疫解厄。”陈阳又左右看了看,仍未见有什么胖子赶来,不由为难道,“不过,这怎的是季大人您来迎哪?这按规矩,药石粮草该由一府正印亲自签押,我们才敢交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说着抬眼看向季鸿,忽地顿了一下,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的是什么,只瞪大了眼惊讶道:“季大人,您这脸是……”
  “无妨。”季鸿长眉冷竖,仍是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冷峻表情,只简单解释了当下滁南之况,“滁南府官周金虹贪生怕死,恐染疫病,十日前便卷走了府衙大半官财,携家眷潜逃出城,三日前,前去追踪的兵卫沿途寻到了其妻女仆役病亡的尸首。如今,周金虹一人仍在逃,不知所踪。一府之城无人统领,上奏的折子也迟迟没有批复,无奈之下季某只能暂行统管。”
  “竟有此事!”陈阳摇了摇头,心中直感叹世风日下,竟连官员都能弃百姓于不顾!可既然府官正印已弃职奔逃,那这药粮交给钦差也实属无奈之举,于是赶紧吩咐下头人将名册拿过来,交给季大人一一过目,核验数目。
  一名医吏取了名册,快步而来,低着头双手奉上。季鸿伸手去接,视线落到那医吏身上,他手指猛地凝滞住,些微迟疑了片刻,才匆匆将那名册取过,莫名侧过身去,才翻开名册细看:“陈大人奔波劳累,先请进衙内休憩。药粮便安置在府衙仓库,自有人来帮忙清点。段明。”
  段明:“公子吩咐。”
  “带诸位医官随行下去歇息。”季鸿回头看了眼方才那递他名册的小医吏,谁想只这片刻功夫,那人又不知藏到了哪里去。段明领命要走,他又皱了皱眉,“等会,煮几壶热茶,莫要怠慢了。”
  段明道:“是。”
  季鸿回到衙内,需先与陈阳详细叙说当下滁南的困境。
  滁南府城的水利工事经过抢修,大水已退,但如今积水尚存,又遇大疫,城中的医馆药局几已成了空铺,能用的药材也都寥寥无几,却仍不足以维持灾民间的日常用度。下辖十一县中也难以调用多余的药材,患病的人越来越多,无奈封城后,更有大批尚未患病的百姓盲目屯药,药材一时间千金难求,即便再往远了去高价收购,也是远水难解近渴。更不说府官潜逃,难民暴动,城内谣言纷起,是要多乱就有多乱。
  陈御医这一来,可是真真切切地解了他缺药短粮的燃眉之急。
  二人说话的堂外匆匆走过几个搬运药箱的医吏,口中絮絮叨叨抱怨着什么,脸上也极为不耐。季鸿忽地起身,对陈阳道:“陈大人,正巧还有一事。前几日城中有灾民暴乱,大皇子受了些许惊吓,如今正在后院歇养。大人可去请个平安脉。”
  一听是大皇子贵体欠安,陈阳立刻警醒精神,慌里慌张地告辞去了。
  季鸿拔腿往府侧仓库走去,前头两个医吏搬着箱子,也未曾察觉身后有人,便互相嘀咕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支使我们?”
  另一个虽有些不满,却没胆量一吐为快,只闷声说:“他可是文老太师亲自举荐上来的,十字街上的三余楼听过没有,人称余小神医的,说的就是他了。据说这大疫就是他先发现的,发疫这些日子以来,三余楼活人无数,灾民都快将他家的门槛踏破了。”
  “哪能有那么神,若真那么厉害,为何只是个民间郎中,你我等人可都是苦读十载才考上这医科,进这御医司。他若真有本事,缘何不经医科考试?文公举荐又如何,不过是个走后门的偏方大夫。”那人嗤笑一声,“我看,怕不是压根不敢去考,只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季鸿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拂袖而过,将那二人吓得一愣,嘴都未阖上。
  进了库房大院,果见一年轻医吏正指挥着三五衙役在归整药类,这些药材封在箱内,由夏京至滁南长途跋涉,亟需全部收拾出来晾着,有些应阴干,有些应曝晒,更有些需得存放在高处通风之地方可。眼见着人手不够用了,那少年将一袋苍术均匀铺晒在笸箩里,尔后又取了木梯架在墙边,准备亲自将一些串好的药材悬在房梁之下。
  “那白茯苓很是怕潮,怎的能将它放在那般阴潮的墙角!”小医吏一脚踩在木梯上,还忙着眼观八方,看到一个衙役端着一筐白粉块往后头走,忙叫他道,“唉,等会儿,你现在拿的那是葛根,不是茯苓。我不是都贴了纸条么,怎的还会拿错,你——”
  他说着蓦然一静,几个衙役已被他念叨得耳内生茧,乍然没动静了还挺奇怪,便回头去看——就见那罗里吧嗦的小医吏正与不知何时出现的季大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年久失修的木梯吱嘎一声,上头少年一晃,季鸿本能伸出手紧握住木梯一侧,他原本还有不少话要说,当下却只是眉间深锁,手背上紧张得青筋绷起,仰头斥他:“这般爬上爬下,摔了如何是好!下来。”
  余锦年盯着他的脸,半天没说话,过了片刻回过神来,先下意识摸了摸遮脸的白巾,确认这物什还在,便壮了胆子跋扈道:“我爱爬上就爬上,爱爬下就爬下。季大人公务繁忙,连写封小信的功夫都没有,还有闲心管得了我这没品小官儿究竟是爬上还是爬下?”
  听他嗓音有些沙哑,身形更是不如自己走前那般圆润,季鸿本因他不告而来有些生气,见他这幅模样,心房又禁不住地塌陷下来,烂成一盘散沙。他到底是在记恨自己食言,多日未给他寄信这事,季鸿叹了口气,一手握住木梯,另手抬起去接,温声道:“好了,莫让我担心。下来。”
  “……”余锦年扭过头去不看他,心里憋着一股气。
  那木梯吱吱呀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季鸿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将他拎着后领从梯上摘下来,余锦年惊呼一声,便被季鸿头朝下倒扛在肩头。倒也不是他故意要这么扛着,只是这样更省力气。
  一众衙役和才进院的医吏都看愣了眼,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忘了自己本要去干什么,直瞧着他们二人互相挣扯着朝院外走去。
  “撒谎精,说话不算话!”余锦年气得在男人后背用力锤了一拳,吵吵嚷嚷骂了一路。
  季鸿吃痛,闷哼一声,低声道:“你再动我就抱不住你了。”
  余锦年在白巾内扁了扁嘴巴,终于老实下来。
  自离京以来,他只念着要快快去滁南府,在旁的医吏都唉声叹气的时候,唯有他每天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几天才能到。没见时还好,有一口气支撑着,如今见到这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口气卸去之后,心里的委屈才翻上来,似怒涨的潮汐一般,让他迅速红了眼角。
  他将自己的手贴上去,贴住那个他日日夜夜念了月余的后背上,摸到指下鲜活的温度。
  季鸿将他扛回自己的住处,一间紧挨着府衙不远的很小的院落,院中一张桌椅,铺着滁南府周的地形图,桌旁有三杯两盏残茶,想来之前不久还在与人商议公务。踹开了门,将背上少年放在唯一一张榻上,正要与他好好理论理论随队南下的事,却见他盯着自己看,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
  他心下一动,单膝上榻,将蒙在少年脸上的白巾摘去,托住对方颈后,稍稍低头吻住了。
  那双唇微有些干燥,但很快就被少年的唇舌所濡湿,余锦年半张开唇缝,勾住了正朝自己这边试探的舌尖,含在口中慢慢地吮咬着。院外有人敲门,季鸿没应,只专心致志地将怀里的人收拾妥帖,用舌面上每一簇细小的味蕾与他交织,以津液的交互诉说着这段日子以来彼此的思念。
  那敲门的人很快就退去了,余锦年抬起手来,轻轻地抚着男人的耳缘,看他眼下左半边侧脸有一条指长的细痕,才结上新鲜的软疤,看着还是鲜红的,在男人白皙的脸上仿若美玉生瑕。他心疼道:“这是怎么弄的。”
  季鸿笑了笑,覆住他的手背:“没什么大碍,前几日有流民暴动,险些伤了皇子,我只是替皇子挡了一下。”
  余锦年气道:“什么叫挡了一下,再稍偏些就刺到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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