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可他们为何要出力不讨好?”
  “因为他们一开始站错了人。阿姐忘了吗?林相拥立的是颍王。”苏阮终于还是把人点明,“而且之前这两个月,他没少指摘诸位年长皇子,万一宁王……林相也得考虑后路。”
  苏铃诧异:“林相拥立颍王么?”
  苏阮:“……”
  她连这个都没闹清楚,就敢卖消息过去,苏阮真是不知从何劝起,最后只能说:“他们这些做官几十年的人,都心机深沉,咱们还是多长个心眼,遇事同堂兄和阿兄商议吧。”
  苏铃不以为然,她一向觉得自家兄弟没用,苏耀学又是个刚进京的芝麻小官,能帮上什么忙?不过这话她也不打算和苏阮说,就含糊应了,换好裙子,又回到席间。
  这一日宫中宴饮,直到天黑才散,苏阮回去就睡了,第二日早上起来,竟是丽娘服侍她梳妆。
  “你这么早过来做甚?”苏阮惊奇。
  丽娘拿着梳子帮她梳头,只留了朱蕾在旁帮忙。
  “奴婢想服侍夫人一回,夫人不许么?”丽娘笑问。
  “少同我装蒜,有什么事直说。”
  丽娘眼睛转了转,小心问道:“夫人昨日去永乐坊那边,没见着什么……人吧?”
  苏阮:“这是什么话?宅子里肯定有下人啊。”
  “下人——奴婢是说,侍女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吧?”
  苏阮明白了,“你说侍妾?真是的,直接问不就得了么?这通拐弯抹角!”
  丽娘赔笑:“我怕夫人不痛快。”
  苏阮道:“我有甚不痛快的?别说我没见着,就算见着了……”
  她说到这儿,心里突然真有了点不痛快,但丽娘从镜子里看着她呢,苏阮就还是嘴硬说下去,“那也是人之常情。”
  “夫人没见着,那大约就是没有。”丽娘却一副松口气的样子,“奴婢叫全禄跟罗海打听过,罗海说,他们前头那位娘子在的时候,有安排两个侍女服侍郎君,不过后来那位娘子病故,就都打发出去了。”
  “为何?”
  “郎君不愿耽搁那两个的青春,打发她们出嫁了,自己好像正正经经给前头那位娘子守了一年。”
  丽娘说完,怕苏阮心里不是滋味,又解释:“罗海说,郎君同那位孙娘子虽然谈不上情投意合,但互相尊重。那位孙娘子也是个奇女子,从小就一心向道,据说幼年还在道观住过几年。”
  苏阮之前不知付彦之是薛彦的时候,曾经打听过他前妻孙氏,但范围仅限家世,还真不知道孙氏本人有这等爱好。
  “幼年住过道观,那是给长辈祈福,还是……”
  “好像是给母亲祈福吧?不过后来这孙娘子的生母还是病故了。孙娘子虽然搬回家里,每日起居习惯却还和道观中一样,立志修行。后来嫁给郎君,能自己做主了,又开始服食丹药,罗海说,孙娘子这么多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还早早故去,大约就与服药有关。”
  “他同你们说得还挺细致。”
  丽娘笑了笑:“他也盼着您同郎君和和美美、相守白头呢,是以全禄问了,他就都说了。”
  全禄姓刘,是丽娘的丈夫,原是苏家的奴仆。
  “这有什么相干?我可没多管闲事到,连人家前头怎么过日子的,都要过问。”
  丽娘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其实罗海是想说,郎君前头虽成了家,却始终不太像个家。孙娘子临死还同郎君说,她是功德圆满,要从哪来回哪去了,让郎君把她的灵柩送去她幼年居住过的道观存放,不入付家墓地。”
  原来是这样。
  苏阮有些感慨,丽娘看她面色,没再多口,安安静静地给夫人绾好发髻,插上步摇。
  她这里刚打扮停当,外面就来报:“付郎君带着薛家两位郎君来了。”
  咦?怎么把二郎三郎都带来了?
  苏阮带着惊讶出去待客,付彦之却一见她就说:“你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乐游原登高。”
  第42章 秋游 ...
  乐游原是城中最高点, 每到三月上巳节和九月重阳节,这里都人满为患,好在如今才八月初, 今日也不是休沐日, 游人并没有那么多。
  苏阮坐车, 付彦之三兄弟各自骑马,一路登上乐游原,才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
  下车时,苏阮看天上云朵很多,太阳晒不到, 便没有戴帷帽。
  她大大方方走过去, 薛谅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往付彦之身后躲了躲。
  付彦之没察觉, 指着西南面告诉苏阮:“这里能看见雁塔。”
  苏阮转头望去,果然远远看到一座宏伟方塔高高耸立,三郎薛谙好奇,问他兄长:“大兄, 你也在雁塔题名了吗?”
  “嗯, 一会儿下去要是不累,我带你们去看。”
  雁塔之下, 是一座宏丽寺庙, 从高处望去,殿宇重重,气派端严, 有香客僧侣往来其间、络绎不绝,显然香火极盛。
  苏阮正端详那座格外显眼的雁塔,就听身后薛谅哼了一声,她转头去看,只见这位从在她府中就一脸不情愿的青年,已干脆转身往里走,不管他们了。
  付彦之也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向苏阮苦笑。
  薛谙忙叫道:“二兄,你慢点!”并追上去拖住薛谅。
  他们两兄弟身高差不多,薛谅比薛谙壮一些,所以薛谙拖他就拖得有点勉强。
  苏阮快步跟上去,笑问:“二郎急着去哪?你认路么?前面可有几位亲王的园子,不能随便进的。”
  薛谅顿时停止挣扎,不动了。
  付彦之走在苏阮身旁,说道:“前面有一片枫林,这时候叶子大概已有些红了,我们去那儿走走吧。”
  薛谅不吭声,苏阮就笑着接话:“是你说你带我们来玩的,当然你带路了。”
  “那就先去枫林,过了枫林,有一片草地,我们可以到那儿坐一坐。”
  薛谅听完,立刻拉着薛谙往前走,付彦之也没拦着,反而叫罗海跟上去,防止他们俩迷路。
  “二郎看着是长大了,其实还跟个孩子一样。”苏阮笑着说,“我看他脸上就写着‘我在赌气,快来哄我’呢!”
  付彦之被她这种说法逗笑了,“我听你说了之后,回去再见他,也有这种感受,但我实在不知怎么哄他。三郎说,二郎喜欢骑马打猎,近两年还练了拳术。我想了想,还是先带他游览京城名胜,过些日子,再约着宋敞带他去打猎。”
  “嗯,多在一块相处亲近,早晚会好起来的。对了,明日我大姐设宴,要给学堂兄一家接风,叫你和二郎三郎也去呢。”
  “好。你昨日几时回府的?”
  “大约戌时初吧?”苏阮看下人远远跟着,就低声把昨日面圣的经过都跟付彦之说了,“后来宁王好像有些醉了,抱着圣上的腿哭了好一会儿,圣上也给哭得心酸,扶着宁王安慰了半天。最后还把两个小郎君留在宫中了。”
  “看来圣上待宁王,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付彦之也低声说。
  苏阮点点头:“娘娘说,宁王一向宽厚老实,在兄弟里不出头,生母出身也不显。”
  在一个强势的帝王眼里,儿子越老实听话,身后越没有人拥戴,他才越放心,越能生出父子之情。
  付彦之轻叹一声:“这样也好,早日正位东宫,也就安生了。”
  其实苏阮无所谓谁做太子的,她这次肯帮宁王妃说话,主要是因为林思裕又一次拿他们苏家人当刀子,不挫败他一次,她实在气不平而已。
  “是啊,我也这么想,不管是谁,早日定了就好。娘娘一个劲儿替你说话,想让圣上对你委以重任,我都劝她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储位定了也不晚。”
  “还是你见事明白。”付彦之转头看向苏阮,笑容里充满赞许,“圣上若是在立储之前就征召我,林相一定以为我与立储一事有关,必会千方百计阻挠。”
  “嗯。不过圣上有问你在做什么,我说你在筹备婚事。”
  两人一路谈着,已经走进枫林,付彦之听着苏阮说话,目光从树冠扫到树下,突然说:“你等我一下。”
  苏阮停步,看他跑到一棵已经有叶子泛红的树下,弯腰捡了什么东西,回来时却双手背在后头,不由失笑:“你现在的样子,看着也没比孩子似的二郎年长几岁。”
  付彦之不受干扰:“左手还是右手?”
  这是他们少年时常玩的游戏,当年他每每找到新奇玩意,或者苏阮想要的东西,就会跑来找她,让她猜,是在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苏阮假装思索片刻后,说道。
  付彦之笑起来:“先给你看右手。”他说着把右手举到苏阮面前,手中正握着一片泛红的大片枫叶。
  苏阮看枫叶红得好看,就接过来,怀疑道:“你一定偷偷换过手了。”
  “你总是不信我。”付彦之说着把攥成拳头的左手也送到苏阮跟前,然后慢慢摊开。
  一颗金黄透亮的琥珀静静躺在他掌心,苏阮惊喜,拿起来细看时,里面竟然还有一只桔色小甲虫。
  “真好看!”她情不自禁赞叹,“不过,你把这个攥了多久了?”琥珀都有点温热了。
  付彦之笑而不答,苏阮又举着琥珀仰头看光透过来的样子,“也不知这小虫儿被封在里面多少年了,你说,这个是不是也能算不朽?”
  “算啊,货真价实的不朽。”
  “不过这种不朽还是留给虫儿就好了。”苏阮不敢想象一个人也被这样封着。
  她随口一说,付彦之就随口答:“虫儿也不一定愿意呢。”
  苏阮笑起来:“确实。”她小心地将琥珀收到荷包里,然后捏着枫叶柄,和他继续往前走。
  此时虽已到秋日,但林中落叶其实不多,路旁草叶也只草尖泛黄,底下还是绿的,毫无秋意萧瑟之态。天不冷不热,有南飞的大雁长叫着从天空掠过,苏阮和付彦之并肩漫步,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惬意。
  这惬意甚至让她不想开口,很怕破坏这份宁静,难得的是,付彦之也没开口,两人就这么静静走了一段儿,直到前面传来薛谅薛谙兄弟俩的笑闹声。
  “笑起来还是很爽朗的嘛。”苏阮说。
  “可是一见我就板脸。”
  “没事,你之前也是一见我就板脸呢。”
  “……我有吗?”
  苏阮转头看他:“有吗?你居然还问有吗?你自己把脸板得都要抻平了,还问我有吗?”
  付彦之摸摸脸上鼻子眉毛,反驳:“哪里平了?”
  苏阮斜他一眼,不跟他说了。
  “你进京后,都去哪里游玩了?”付彦之看她扬着下巴,一副“不同你一般见识”的样子,忍着笑换了话题。
  “总有事情,也没去哪。去过一次曲江池,逛过西市,后来天就太热了,实在不宜出门。”
  “原来京城各处名胜,我都是从你那里听来的,没想到,”付彦之说着侧头看苏阮,笑容温柔,“最后倒是我带着你一一去看。”
  苏阮父亲苏知信当年在京城虽然未能考中,却将各处名胜都游览过了,后来去了洪州,他时常怀念京中繁华,就一遍一遍地跟儿女们提起那些名胜。
  时间长了,苏铃不耐烦再听,苏耀卿读书不在家,就只有苏阮还听得津津有味,转头再讲给付彦之听。
  苏阮想起这些,一时有些唏嘘,“人一生的运数,真是很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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