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啊?”胡野生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报、报告……”
“对啊,你看到什么就报道什么,我就浑当什么都发生过,王爷那边,你也放心,燕王是个最体恤下人宅心仁厚的人,我替你说两句好话,你也不会得罪他。”
胡野生听着我的话,好似天方夜谭似的,“这……这……”
“这什么这,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我将他扶起来,微笑着说道。
胡野生愣了愣神,忽的扑通一声跪下,“我本是孤儿,长这么大,从小就是师傅打着骂着学规矩学本事,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王爷与姑娘的大恩大德,胡野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要用得上胡野生的,姑娘说一句,胡野生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第二天朱棣来问我审问结果如何,我告诉他已经把人放走了,他心知肚明的笑了笑,“就知道你这点小把戏。”
“王爷可别小瞧我这点小把戏,这可是在皇宫里给您又安插了一双眼睛啊。”我得意道。
朱棣点头,“你做得很好。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准备回北平了。”
“这么快?”
“虽说现在情势看起来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京城毕竟不宜久留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朱棣淡淡说道,又慢慢走到我面前,“其实我对这一切都已经看淡了,希望你能好好考量昨晚我对你说的话。若是你不怕浪迹天涯,回北平我便将身后俗事全部交代清楚,咱们就两人一马,看庭前闲花去吧。”
看着朱棣的样子,我竟发现他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是认真的。这倒叫我柔肠百转起来。谁说我不想浪迹天涯?更何况是与他浪迹天涯呢。可是他是将来的永乐大帝,他是名传千古的人物,怎么可能让他为了我这样放弃那泼天的前程?
“既是有人监视着这府邸,你今儿就别跟着我出去了,我去把京中的事了结一下,咱们明天就走。”
我目送着朱棣挺拔的身姿,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一下子失了主张。他此番回来,因为怕连累人,连李景隆徐辉祖都没有拜访,只去皇宫里和朱允炆告辞。
我本来想着,总会有人阻挠他的返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朱允炆现在亲信的黄子澄、齐泰,全部都私下里劝说朱允炆就此拦截下朱棣,软禁也好流放也好,永除后患。不过朱允炆心中对这个叔叔的忌惮,即使是以他现在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依旧还在,他以叔侄情分不能伤的借口拒绝了那几个大臣,同意了朱棣回北平的要求。
我们两人依旧是一切从简,只带着几个随行的侍卫便往回赶。出应天府不久,在徐州处打尖之时,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我想着自己悄悄的解决了,就不跟朱棣说了,是以总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四周的情况。
直到夜晚,跟踪我们的人终于露出马脚,我心想不过是朱允炆在朱棣走后,经受不住大臣们的耳旁风,最终还是派人追踪了过来,此时我们离京未久,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的就和他们正面冲突起来,万一朱允炆直接发兵来拦截,那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我只睁只眼闭只眼,不想外头的人却非常勇猛,竟然直接闯了进来,这下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上前便准备与其过招,将其制服。没想到那人并没有动手,将自己面上黑巾一扯,低声道,“姑娘是我!”
我一看,却是胡野生来了!
我心中讶异,那夜在王府放他走,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明知是朱允炆派来的人,总也不能杀之后快,更不能关押着不放,所以我才冒险将他放回,心想着他能成为朱棣的眼线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实也是鞭长莫及的事。
谁料到这么快便又和他相见了!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伸头朝窗外看了看,又把窗户关了起来,才低声道,“难道是皇上派你跟着王爷的?”
胡野生喘着气,略顿了顿才道,“不是,不,是。”
我被他说得糊涂了,“什么是又不是的?”
“是这样的,皇上确实派了人来,但是我不是被派来,我是自己来的。”胡野生面色凝重,“当日受王爷与姑娘不杀之恩,我胡野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便是报恩之时,今日落后,咱们两不相欠,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了。”
我听得胡野生说得这样郑重,明明是今日过后便要与我们为敌的意思,也不敢大意,便点点头,“你很好,你说说今日你来是什么意思?”
“齐大人与黄大人一起劝说皇上,说燕王乃是山中猛虎,如今放虎归山,今后必有后患,皇上思索前后,终于决定前来截下王爷。大概明早便有大队兵马赶来。我记着王爷恩德,不敢不报,现如今倒是对皇上不忠了!”
我听了胡野生的话,心脏立刻就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此话当真吗?!”
“除非是皇上假意捉拿王爷。”胡野生有些着急道,“我是瞒着人私自前来的,时间有限,天亮之前我得赶回去,要不会被发现。我得走了,姑娘,明日若是相见,咱们就是敌人了。”
第190章.10.使计
胡野生焦急的离开了。我却坐立不安,若是他的话是真,那么明早朱棣就会被拿回去,朱允炆既是下了这样的决心抓他,那绝对是下了狠心,斩草必定除根了。可是现在告诉朱棣这件事,就算他连夜逃窜,也大有被朱允炆派来的人追上的危险。想到此处,我忧心忡忡,想了半天,敲开了朱棣的房间,朱棣见到我,有些讶异,“夜深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我理了理鬓角,也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王爷,您快走吧。”
朱棣一凝神,“怎么了?”
“有人跟着咱们呢。咱们想个法子将他们甩开吧。”
朱棣长呼一口气,“有人找你了?”
“是啊,胡野生,就是上次咱们放掉的那个人,他告诉我一路都有人跟着我们,只要挑出王爷半点不是,就要发作。”我勉强一笑。
朱棣目光流转,“想来他们在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让他们跟着就是,我早就知道这一路不太平。”
我想了想,嫌恶的说道,“可是我烦得很,真是不喜欢。我想了个主意,能够快速的甩掉这些人。”
朱棣宠溺一笑,“既是你不喜欢,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我凑近朱棣耳边,低低的说了一通,朱棣听完,将眉头一皱,“这怎么行?!就让他们跟着吧,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你就当看不见吧了。”
我抓住朱棣一片衣角,晃荡着身子扯了扯,撅着嘴低声道,“王爷~~赫连乃是锦衣卫出身,干惯了跟踪别人的事,现在被别人跟着,浑身的不自在,您就瞧瞧我的本事,看我怎么把他们耍的团团转就是。”
朱棣像是见到什么奇事一样,眼神里漾出难言的笑意,“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难得见你这样娇憨。”
我越发痴态毕露,“咱们现在早早的摆脱了他们,争取快些回北平把后事交代了,就可以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我活了二十多年,没一日不是在旁人的安排下过日子,对那自由的生活也是向往已久,所以才会这样等不及。今后没了牵挂,只怕我就要脱去那一番沉闷的样子,日日像个小女子一般这样对着王爷撒娇撒痴,只盼王爷不要嫌弃才好。”
朱棣见我说得可怜,一时动情,将我揽入怀中,紧紧环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王爷前几日与我说了以后,一开始我也是诸多考量,现在想想,人生短短几十载,若是活着的时候,半点也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活着还有什么味儿?”我第一次也伸出手,紧紧抱住朱棣的腰肢,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胸口,“从此以后,咱们也效仿田间老农,深山猎户,只羡鸳鸯不羡仙罢。”
朱棣将我越发搂紧,“本王活了三十多年,竟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好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实在舍不得这旖旎时光,却又不敢再与他缱绻,见他已经有些心驰神往,便道,“你若是真心待我,现在开始就听我的话,快收拾一匹马,赶紧走。七日后,我带着侍卫们一起,与你在济南府碰头。”
朱棣终究不是好骗的,他已经皱起眉头,“你今晚古怪得很。”
我笑道,“哪里是古怪,你在官场久了,没见过那些村野小夫小妻的日子,反而是女子说话更有分量,家里男人都是要听娘子的。你不过是刚开始,就要说我古怪,那以后还怎么浪迹天涯,难不成你要我跟着你吃苦就罢了,还要跟我摆王爷的谱?”
朱棣无语对答,我已经钻进了他的房间,将他的衣物全部收起,迅速的包进了一个包裹,往他身上一背,“快些吧,趁着天还没亮。我把那几个讨厌的东西甩开,咱们就能长相厮守。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这朝朝暮暮。”
朱棣的表情迷糊的很,才牵了马,便清醒过来,“阿漪,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两人就算在一起,总也要有些小秘密呢!朱棣,你若是真的想与我赫连漪在一起,现在便要答应我这第一件事,先离开这里!”
朱棣见我说得郑重,也不再以王爷称呼他,终于放下戒备,“我知道你是有主张的女孩子,也知道你一身的本领,只是终究不免为你担心。不过你我既是准备结成秦晋之好,我需得听你的话才是,这是你对我的第一个要求,我当然要答应你。七日之后,济南府我等你。不见,不散。”
我握住朱棣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不过七日,怎么倒像生离死别。快去吧!”
说着,我便把朱棣的马背一拍,他便随着马儿一起一溜烟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这才迅速回到朱棣的房间,帮他收拾包裹的时候,我特意留下了一件他寻常穿的衣裳塞在了被褥之中,此时翻出来立刻换在身上,又将头发束了起来,特意找店家寻了一顶带黑纱的斗笠戴上,这才唤醒随行的几个侍卫。这几个侍卫都是朱棣贴身的死士,各个都是心腹,值得信任的。我告诉他们朝中想要抓回朱棣,被朱棣识破,朱棣已然漏液离开,由我扮作朱棣的模样,带着他们换一条路线离开,引开那些跟来的人。
侍卫们全都立即领命。我们在天快亮的时候,十分高调的离开了这间客栈,临行之前,我特意赏了掌柜的一锭金子,并有意无意的说道,“听闻徐州西郊之外有山匪出没,倒要去好生看看,是什么样的山匪这样强悍,敢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作怪。”
掌柜的收了金子,喜不自胜,“呀呀呀,这块金子都够买下小店了!客官真是、真是、啧啧啧!”
我隔着黑纱,对他笑了笑,便带着几个侍卫往西郊赶去。
朱棣要北上,必须从北城出门,如果我没有算错,他现在早已经出了北城,至少在城外三十里处了。我再带着这几个侍卫将追捕的人引到西郊,至少又能让他跑二十里路,若是西郊的匪徒再出来搅和一下,只怕能耽误上几天的功夫,朱棣便尽可以安全回到北平了。
他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也想要,终究朱允炆不愿意给他,老天爷也不愿意给他。他生来便是要做一番不同于人的事业的。
到达西郊之时,天不过刚刚亮了没有多久,郊外有些挑着樱桃赶进城里叫卖的老农正在赶路,我们索性停下,从老农那里买了些樱桃,正拿山涧的溪水清洗着,已经闻得身后有马蹄之声,听那声音,绝不止三五匹。
那几个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早已判断出来人身份,与我对视一眼,我们都迅速踏上马背,故意停留一下,让追来的人看见我们,才开始狂奔。
前方便是几座连绵的山脉,山穷水恶,想来就是山匪聚集之地。此时我们也顾不得许多,勒着马便往山林里钻了进去。
身后的人已经高声呼了起来,“燕王听令,我们乃是锦衣卫!奉皇上之命前来带王爷回京!皇上还有几件事要与王爷交代!”
我嘴角露出笑意,胡野生这孩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没有骗我。
我“吁”了一声,将马儿停下,转过身来,对着后面几十丈外的锦衣卫斜睨,悄悄对身边一个侍卫说道,“你问他们,皇上有什么急事要交代,这么紧急的跟了上去?”
侍卫依言传话,那锦衣卫一时也料不得我乃是个假冒的燕王,便答道,“皇上的旨意,我们哪里猜得到,王爷您跟我们回去不就知道了。”
我又要侍卫说道,“既是皇上下旨,自然要回去。只是此间山贼奇多,百姓不得安生,咱们身为朝廷中流砥柱,不知道便罢了,既是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先剿了匪再回京城不迟,也算给朝廷办件好事,就当送给皇上的礼物。”
说完,我们就立刻扬鞭继续往山中挺进。那锦衣卫听我们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正想唤我们回去,我们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为了不跟丢我们,他们也只得跟了进来。
这山头看着不大,可是树木繁茂,进来之后便像迷宫一样,很快就没有了方向。好在我们人多,马儿也留下痕迹,后面的锦衣卫才得以紧紧地跟着我们,不得失落。
越往里,树木越密,山体也陡峭起来,连马也不能骑了,我们只得下马来步行。我们只为了尽可能的拖着这些锦衣卫,好让朱棣逃得远一些,所以也不管什么地方,便往里钻,正没走多久,忽听一人嗷嗷叫了一声,待朝他一看,只见他的靴子被地底冒上来的一根尖针刺穿,直穿过脚背,一瞬间便血肉模糊。另一个人正想过去拉他营救,还没贴近他,已经踏空一片落叶,掉入一个深坑。
“不好,有埋伏!”
另一个侍卫的话音还没落下,顶上已有一个满是钉刺的横梁拦腰朝我们倒过来。
第191章.11.红衣女子
我心知中了埋伏,却也无暇去管是谁下的埋伏,只得呼一声,“小心!”随行的侍卫也是身手了得动若脱兔,不待我提醒完已经跃起,将那衡量掀起往后砸去,我也上前去帮忙,忽从天上落下一张大网,将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全部罩了进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我们已经被这张天罗地网兜到空中,挂在一棵高树上,足足离地面有十多丈高。望下去只觉胆战心惊,再加上大网将我们篓得七摇八晃,我连忙将腰中短刀掏出,正准备割开网,耳畔却传来一个绝望的声音,“赫连小姐,算了,割不开的,这网是用金丝扭着冰蚕丝织成的,刀枪不入,我已经割过了,根本割不开。”
我听了他的话,却还是亲自割了两下,果然那网毫发无伤,我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我只是想着给朱棣争取些时间,要是自己身陷囹圄,以朱棣的性子,绝对要回来救我,那这一切就都白做了。
“难不成是锦衣卫那些个小子在此设下埋伏等着咱们的?”侍卫有些丧气的问道。
“不可能,我们往这里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他们跟过来,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去。”我皱眉答道,到处瞅着,想找个出口,再这样吊着,真像个猪八戒了。
正踩着网眼向上爬去的时候,突觉网往下剧烈的下坠,我心里大惊,若是这样掉到地上,只怕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全要摔死!就在离地面不过三四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惊魂笃定之际,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肤白胜脂,脖间挂着一串大小均匀乌黑透亮的黑珍珠,穿着一身赤色长衫,更衬得皮肤犹如一块油膏,若不考量她为何这时候出现在山窝里,看她的样子,绝对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手上牵着一根长绳,略略蹙着眉头,打量着我们所有人,看到我的时候“咦”了一声,“还有一个女人。”
我没料到她眼尖如炬,猜我们这落网只怕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便道,“不知这陷阱可是姑娘设下?我们乃是过路的商人吗,不小心闯进陷阱,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我们。”
那女子冷笑两声,“你们上上下下哪里有商人的味道?我瞧着都是官吧!”
朱棣的这几个侍卫在营中呆的时间颇长,自然有兵的味道,这女子能一眼看出我是女儿身,只怕他们的身份也是难逃她的法眼,只是她说到官的时候那种不屑的眼神,倒让我有些害怕,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哪里能有那么多官兵,不瞒姑娘说吧,我们几个就是被官兵追到这里来的。”既然她讨厌官兵,那我就迂回政策,敌人的敌人保不准就是朋友了。
那女孩儿听了这一句,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官兵追你们干什么?”
这番对话还没有完成,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听着已经近在咫尺了,回首一看,果然便是追我们来的锦衣卫和御前侍卫。没想到他们还有些本事,片刻间便追了过来。
红衣女子看到他们,面露不屑,又对我说道,“看来你没骗我。”
那些追来的人,其中一个头头看到眼前的画面,有些发怔,看到我们几个都在网中,皱眉问道,“燕王呢?”
“什么燕王?”红衣女子上前问道。
我连忙也跟着问道,“什么燕王?你们为何一直这么跟着我们?”
那头头也有些发怔,“你明明穿着燕王的衣服……”
“好啰嗦!什么燕王雀王的,你们这些兵竟敢擅闯我马头峰!不要命了!”那女子也容不得来人解释,柳眉倒竖,将手上的长绳一抖,便又有一张大网往追来的锦衣卫们头顶罩上去。原来她手上的绳子乃是控制这一片树林中的陷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