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我抓住徐云华的胳膊,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要回莲漪宫。”
  徐云华觑了我一眼,只得点点头,太监们用担架将我抬起来,徐云华用一床薄被将我覆住,众妃也没有人再讲究什么排场了,都随着担架步走往莲漪宫走去,还没走到莲漪宫,太医已经赶来了,太医刚到,朱棣也赶过来了。
  朱棣一见我的模样,脸色煞白,几乎吼着喊出来,“怎么了!?权贵妃怎么了!!!”
  众人被朱棣这么一吼,脸色都灰了,没有一个敢开口的,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徐云华大着胆子说道,“皇上,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先把权贵妃送回宫里让太医治疗为重!”
  朱棣这才忍住怒气,走到担架前握住我的手,疾步跟着担架走着。
  这一路应该是我此生到现在为止走过最长的一条路,小腹的阵痛,脸面上的泥沙,手掌心的刺痛,下身的湿黏,都让我完全没有了任何自尊,只想着,快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从前就算是面临生死关头,了不起也就是心一横赴死算了,可是现在,我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万死不足惜,可是要是拖累了这个无辜的生命,那我岂不是要入十八层地狱受烈火煎熬?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抚住了肚子,那小生命虽然有我身体的这一层保护,但是受了这么大的波动,想来在里面也非常难受,因为我明显的感觉到了腹中的躁动,就连手上也传来一阵阵波动,他一定很难受……他一直在蠕动,似乎想脱离我这个已经不能给他保护的身体。
  朱棣弯着腰,一边疾步快走,一边低声道,“别怕,别怕,我来了。我来了!”说着,那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
  他乃是堂堂七尺男儿,他乃是泱泱大国一国之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没有什么是他害怕的,可是他现在明明是在害怕,我听出了他声音里面的颤抖。他这样,我更加害怕起来,因为我知道,他唯一控制不了的事情----是生死。他是不是也意识到我要死了?或者说,我和我的孩子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朱棣见我眼角泪水不断地流出,也慌了,连帕子都来不及拿,只用袖口不断地替我擦拭着,嘴里不断地说着,就像没有意识一般,“别哭,别哭,别怕,没事的,我不许你哭,你别怕,我不许你怕。我在!”
  来时看到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觉得心情大好,可是现在那阳光刺在我眼中脸上,却让我睁不开眼,也许是因为我现在是仰躺着的缘故吧?我闭上了眼睛,逃避这光,这些讨厌的光,还有那蓝,我不想在这时看到它们,因为我害怕,害怕这会成为我生命里最后的记忆。
  啊,我或许还能把它们当做最后的记忆,可是我的孩子呢,他连这样的蓝和这样的光都没有见过一眼啊!
  朱棣见我闭上眼睛,简直要慌了,双手都握住我的手,也不顾我手心的伤,拼命的捏着,“阿漪!阿漪!你别睡啊!”
  我不想睁眼再看,又怕他担心,只得张开嘴,想跟他说一句不要担心我,没想到张了半晌,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292章.48.公主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担架一拐,几个人用力把我又往上抬了抬,脸上那温热的光和耳畔徐徐的风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阵阴冷,我微微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大厅,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第一扇屏风上是九凤朝阳的图案,还有我初搬进来时那些火红的颜色,全都在眼睛里模糊起来,弥漫成一股血腥气慢慢氤氲到鼻腔里。
  终于觉得身体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地方,可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大约是到了床上吧。对,这是我熟悉的味道,我不爱熏香,但是床头的龙涎香是朱棣每每到来必须点上的,久而久之,我也跟着爱了起来。
  这是我自己的床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说道。
  正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好好歇上一会睡上一会,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娘娘!您不能睡啊,小皇子这会子要出来,您要努力生啊!”
  我一听到这话,马上就清醒过来,可是脑子清醒了,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旁边又有人说道,“娘娘的羊水破了,又大出血,现在只怕是喊不醒她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权贵妃有半点三长两短,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朱棣的声音满是愤怒,还带着三分颤抖,还有……别人听不出来,我知道那是害怕,他在害怕。
  我好想睁开眼睛跟他说不要皱着眉头,不要这么对人这么凶,不要害怕,我很好……可是我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正踌躇之间,朱棣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耳膜边响起,“阿漪,你睁开眼睛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阿漪,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孩子要出来了,你做母亲的要吃点辛苦啊,你不是一直期待着孩子出来和你见面吗?马上就是母子相见的时候了,你怎么能睡觉呢?阿漪……”
  “皇上,娘娘摔了一跤,以至于大出血,现在龙胎危险得很,若是有什么危险,皇上,您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太医的声音又响起来,听得出来他是硬着头皮提着脑袋问出这话的。
  朱棣的牙齿都要咬出声音了,良久才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权贵妃。”说着,又冷冷的说道,“皇后,权贵妃为什么会在你宫中摔倒?”
  很快便又接二连三的咕咚下跪声,接着便是徐云华带着哭腔的声音,“皇上,权贵妃乃是失足,众人都在场看见的。大家在一起赏梅,权贵妃贪玩,就往人堆里挤了挤,没想到自己一跤摔了,具体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只能等她自己醒过来才能说清楚了。”
  朱棣常常呼出一口气,似是忍住了无限怒火,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医,权贵妃若是不治,整个太医院陪葬,皇后把今日赏梅的所有人都记录下来送给朕,待权贵妃好了,朕一个个追究,若是有什么隐情,任凭是谁,朕活剐了她!都滚吧。”
  整个屋子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终于只有钗环响动,想是都出去了。朱棣一直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一步也不愿离开。终于有个略显苍老的妇人声音传来,“皇上,还请让让,我们要用人参给权贵妃吊气,她不醒过来,大小都难保。”
  朱棣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便站起身来准备松开我的手。可是我生怕再也握不到他的手了,便拼出全身的力气,捏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朱棣顿了顿,立马蹲了下来,惊呼道,“阿漪,你能听到吗?你能听到吗?是你在捏我吗?!”我只得又用力的捏了捏,朱棣几乎高兴地要哭出来了,回头语无伦次的说道,“快,快!权贵妃有意识!朕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她,你们快用药,让她先醒过来再说。”
  太医和稳婆听到这话,全都振奋了精神,有人用勺子撬开了我的牙关,先是给我灌了些苦不堪言的药汁,又往我舌下塞进了一片百年老参。那药虽然苦涩,但是经过喉管食道,到了腹中便慢慢的消化起来,渗透到血液中,我也渐渐地觉得身体暖了起来,口中那参,更是甘甜醒脑,我的脑子也一点点的从混沌到了清晰,再加上朱棣在我耳边一直低声的说这话,唤着我的名字,我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见朱棣近在咫尺的脸庞,就忍不住不断地淌泪,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里,却不知道说那一句好。
  朱棣的眼眶也瞬间红了,既是晶莹又是血丝,他拍了拍我的胸,“别说话,听稳婆的话,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生产上。我,一直陪着你,不管如何,我一直陪着你。”
  稳婆的脸比那些在坤宁宫涂脂抹粉的妃嫔们看起来舒服多了,也慈爱多了,她也凑到我面前,温和地说道,“娘娘,小皇子已经蠢蠢欲动,就等着娘娘一齐用力,助他出母体,娘娘好生的使力,奴婢先恭祝娘娘喜得贵子,好吗?来,奴婢来助您一臂之力。”
  她几句温温软软的话,说得我心里有了底气,便眨了眨眼睛表示配合,她对我笑了笑,对朱棣说道,“皇上,您让让,贵妃娘娘力气尽了,奴婢需得帮她。”
  朱棣终于不得不从我身边让开。稳婆走到我的身前,双手放到我的腹部,用专业的手法揉了揉,这才说道,“娘娘,奴婢要用力了,您忍着些。”
  话刚说完,便咬着牙在我的肚子上从上到下的狠狠推着,我只觉得钻心裂肺的疼痛起来,仿佛整个肚子和腰部被人用刀折断,我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来。
  朱棣急道,“她没事吧?!”
  稳婆一边答话,“皇上,您这时候心疼也没有用的,没有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闯一遍的。”说着,又在我的肚子上从上到下的推动着,我咬着嘴唇不愿再出声,慢慢的便有一股咸腥进了嘴里,原来是嘴唇咬破了,朱棣伸手将户口递到我嘴里,颤着声道,“若是忍不住就喊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也来不及回答他,腹部的疼痛又排山倒海的袭来。
  “啊!!!”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胎位不正,娘娘早产了半个月,又是难产,这……这太危险了,出血太多,大人孩子都难保。”稳婆见我怎么也生不出来,为难的说道。
  朱棣的脸上也是麻木的表情,用近乎绝望的声音说道,“保大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大人。”
  “奴婢一定尽力。”稳婆答道,又走到我身边,不断地替我看着动静。
  产房里还有两个太医待命,他们在稳婆助产的空档,便做了止血提气的药来,不断地喂给我。
  可是我除了疼,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此时已经想不到什么别的,只想闭上眼睛,把这些痛苦和疲惫抛开,无奈它们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我咬住朱棣的虎口,牙根里发出颤抖的声音,朱棣一动也没有动,任由我咬的用力,几乎快要咬碎他的皮肉。
  此时的我那么无助,他也那么无助。谁也帮不了我,他恨自己帮不了我,我看到他也不忍再看我这样,闭上了眼睛。
  “娘娘,再使把力气,奴婢已经看到了皇子的头了,您只要再把他往外送一点,奴婢就可以帮您了。”稳婆一边说着,又是在我肚子上狠狠一推。
  “啊~~~~”我的声音已经变作凄厉,腹中传来一阵阵的下坠的力气,我突然想到,都说母子连心,我这么痛,孩子他一定也很痛吧?我一个成年人,尚且忍受不住这种痛苦,他那么娇嫩的身体,从没有受过世间半点浊气腐蚀的身体,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痛苦呢?他是不是也在哭,他是不是也在挣扎?他是不是也觉得无助?还是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于我这个母亲,信任我会把他带到这个美好的世界?
  他为了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看蓝天白云,选择了我当他的母亲,现在正在等着我和他一起努力,可是我连待他出来的能力都没有。想到此处,我心如刀绞,不由得拼尽全力,就算自己不要这条命,也一定要让他活着出来。
  我攥紧拳头,在稳婆再一次推送的时候,一声没吭,只是随着她的力气一齐使力,忽然觉得下身一阵湿滑,一股强大的力量滑出,稳婆走下去,伸手拉出一个滑滑的东西,剪了脐带,递到我面前,高兴地说道,“娘娘,是个公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看着那一团粉嫩乱动的肉肉,那种说不出来的感动无以复加,心里复杂的简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生命。
  朱棣也愣住了,稳婆连忙拿一块提前从朱棣那里要来的贴身衣物将婴儿包住,才递到朱棣手里,笑道,“用父亲的衣服包裹,孩子将来会很有勇气。”
  朱棣有些笨手笨脚的将孩子放到唇边吻了吻,这才送到我面前,“阿漪,这是我们的孩子,大明朝的公主。”
  稳婆在一旁笑道,“皇上快些给公主赐名吧。”
  朱棣低声对我问道,“你来吧。”
  我笑了笑,想告诉他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困顿的不堪,闭上了眼睛,跌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第293章.49.混沌之外
  黑暗无止无尽。我摸索着想看到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想触摸什么,也是什么都摸不到。我似乎看到北京城蔚蓝的天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城市,盘旋的高架桥,车水马龙的公路,忙忙碌碌的人群……全都在我眼前呼啸而过。
  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浑浑噩噩的殿堂之中,堂中有一把高高的交椅,交椅上似乎有人,又似乎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似乎曾经和我很亲近,又好像从来触手未及过。不知道为何,我很快就觉得脸上热热的,摸了摸,全是湿润,泪流满面。
  不知道又怎么离开了那里,慢慢的飘出了虚空,层层叠叠的帷幔,庭院深深的萧索,还有几个有说有笑的美貌女子,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肚子高高的耸起,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身怀六甲!
  我拼命的拍打起肚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孩子?这是哪里?我混混沌沌的走着,一路跌跌撞撞,感觉身边不断地有人擦肩而过,有的人甚至将我撞了一个踉跄,可是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我。
  我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完全不知道怎么从这里逃脱,忽见前方又有一个小女孩子和一个少年在一个老人的指点之下有模有样的使着刀,身上穿着锦绣华服。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先是在心里说着,慢慢的嘴里也不自觉的念叨起来。很快就疲累不堪,最后跌倒在地,伏在地上慢慢的睡下了。
  这一觉甜酣不已,我再次面对黑暗,却已经没有那么盲目和惊慌了,“睡着了而已。”我对自己说道。
  混沌之外
  “权贵妃怎么样了?”朱棣依旧还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
  宝儿因为赫连漪难产晕厥,也已经从郑府回到了宫中伺候。面对朱棣的询问,她几乎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去告诉这个已经伤心欲绝的君王他的爱妃依旧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所有人都在朱棣砍了稳婆和几个太医的头之后,在背地里说着这个登基不过一年多的皇帝残暴无度,只有宝儿能透过他残酷的手段看到他冰冷的绝望和满心的恐惧。她知道,皇上时时刻刻都在恐惧和害怕,害怕这已经躺在床上十多天,每日靠着汤汤水水续命的贵妃娘娘不知在什么时候便撒手人寰,魂归天际。
  朱棣也只是这么问问,似乎也没有在乎过答案,答案还看不到吗?床上的赫连漪,骨瘦如柴,面目苍白。她拼尽全力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之后,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差不多也流尽了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进入了无止境的昏迷。
  任凭朱棣怎么恐吓勒令太医院一定要治好她,她依旧就那么躺着,仁慈善良如她,也不管不顾那些一个个因治疗不力而被杀死的人,仿佛深眠是她最后的归宿。
  朱棣前三天是衣不解带水米未进的守着她的,直到第四日,朝臣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早朝不可再停,朱棣才离开这个房间,不过他每天都是早朝过后,便立即来到这里守护着,渐渐地把奏折都拿过来批复了。
  宝儿心里明白,床上的人儿一日没有个好转,醒着的人便一日没有心灵上的安宁。
  朱棣有时候会把门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进来,坐在床头的榻子上,轻轻地抚摸着赫连漪的脸颊和秀发,跟她说很多很多的往事,从他们初遇开始讲,这几天慢慢的把所有的回忆都说完了,朱棣便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有时候低声呢喃的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得不到答复。
  新生的公主,因为一出娘胎母亲便陷入昏迷,她的父皇也不愿给她取名字,总是说等她母亲醒来让她母亲来取,好像只有用这个小小的诡计要挟着床上的人儿,她才会在某一天醒过来----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绝不会让孩子连个名字也没有的。
  公主的母亲爱她如瑰宝,直至几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父皇在她没有出生之前也是一直爱她,期盼着见到她的那一刻,可是那一刻到来之后,换来的竟然是她母亲永久的沉睡,折让她的父皇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不敢见到这个公主。乳娘有时候把公主抱来,想让朱棣亲近亲近,朱棣却总是淡淡一抱,浅尝辄止便又递了回去,有时候他甚至不敢仔细的去看这个襁褓婴儿,害怕在她眉目之间找到她母亲的影子,更害怕自己心中那邪恶的念头产生----她母亲因她如此,他心里有些恨这个孩子。
  可是朱棣不敢明目张胆的恨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就在那床上啊,那么的爱她,自己若是恨她,那怎么去面对她的母亲呢?
  朱棣记得赫连漪刚刚陷入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在睡梦中,皱着眉头,攥着拳头,满脸痛苦的扭动身躯,那时候他会抱住赫连漪,在她耳边说着软软的情话,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可是现在,那偶尔的惊悸都没有了,她就一直那么躺着,一直那么睡着,像……像……像一具死尸。没有人敢这么说出来。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今天是权贵妃昏迷的多少天了?”朱棣低声问道。
  宝儿一边用一块温热的湿布替赫连漪擦着越来越凹陷的脸蛋,一边答道,“回皇上,十一天了。”
  “太医怎么说?”朱棣又问道。
  宝儿这下不敢回答了,垂首立在一边,呆呆的站着。
  “哑巴了吗?”朱棣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愠怒。
  宝儿一愣,因为是权贵妃的贴身侍婢,又是三保的对食妻子,朱棣对自己一向很是客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暴躁过。可是宝儿也清楚,朱棣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床上昏睡的那个人。“太医说……贵妃娘娘生产时大出血,耗尽了气数,后来用人参吊回了一口气,才得以保住性命,现在每天也是靠着汤水和药汁存活,但是五谷杂粮乃是人身体之根本,娘娘牙关紧闭,水米不进,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总会耗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宝儿抬头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艰难的说出最后几个字,“那时候,香消玉殒。”
  朱棣常常吐出一口气,对宝儿说道,“出去。”
  宝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端着水盆便出去了。
  朱棣瘫坐在床头,看着那张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阿漪……阿漪……你还在吗?”
  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深沉,连呼吸都似乎要听不见,若不是将手搭在她的鼻息之下还有弱弱的热气,朱棣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朱棣有些痛苦的呼出一口气,对,自从赫连漪昏迷之后,他的心就陷入了痛苦,连呼吸都显得疼痛。“阿漪,你回答我一声啊。”
  朱棣这句祈求一说出来,声音便哽咽住了。他的眼泪漱漱的落在赫连漪的脸上,顺着赫连漪的脸庞滴落道枕巾上,看起来仿佛是她自己流出的眼泪,对,她醒着的时候就很喜欢流泪。
  朱棣伸出手,在她脸上将泪水抹干,仿佛那真的是她流的一样,从前也曾这么帮她擦去眼角的晶莹,可是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都充斥了他的脑海。
  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她曾经信誓旦旦的答应过自己,永远会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她的泪水了吗?
  朱棣在心底呐喊,他又开始害怕,他握住赫连漪一只枯瘦的手腕,放在脸上摩挲,“阿漪,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现在我求你一件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空气中的静默。此时的他,心仿佛沉入了海底,他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不是才过好了吗?我是真命天子,龙之子嗣,难道这人间所有的事不是该由我来做主吗?让她活,让她活!只要她能活,什么皇位,什么江山,通通都见鬼去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她活。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换她的呢?”
  朱棣从不信命,更不信天,除了权利和武器,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信任的东西,可是他此时却如此的虔诚,他在祈祷,在向他从不相信的命运和上天祈祷,祈祷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赫连漪哪怕一天的生命,只要她醒来,什么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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