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老夫人捏了捏眉心,同沈世昌道:“随他们怎么闹吧,月姐儿一个小娘子,还能翻腾出什么浪来?等她嫁去了河间府,木已成舟,她还能怎么样!”
沈世昌一贯听从老夫人的话,尤其涉及家族中
一些大事,他和几个兄弟经常意见不一致,柳氏回娘家后,他都是与老夫人两人细谈。
但这次,他莫名有些心慌,他犹犹豫豫地同老夫人道:“母亲,舒家这些年虽然没再理月姐儿的事了,但月姐儿外祖父毕竟做到了阁老,是不是多少要顾着些舒家的情面?”
老夫人皱着眉道:“我早与你说过,舒家多少年没问她了,不会再管她了,没得闲操心!有这功夫你多去与你上峰走动。”
沈世昌还是不安,他眉心突突地跳,道:“若是……儿子说万一舒家真的在乎月姐儿,等月姐儿成了婚,又不在咱们的拿捏之下,舒家怕是要报复咱们。”
老夫人有些得意道:“放心吧,这家人有个把柄捏我手里,白纸黑字留着呢!月姐儿就是嫁了过去,他们也要听我的话。月姐儿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轮得到舒家插什么手?”她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冷冰冰地道:“月姐儿就是个失灵的火铳,谁拿谁倒霉!当年要不是你父亲要留她,老三又没个子嗣,我怎么会接她回来,留她在舒家,便是捏着舒家的把柄,你的仕途不知道要比现在顺多少。”
沈世昌沉默着,谁知道舒阁老起起复复好几次,竟然能坐到阁老的位置。
老夫人又冷淡地道:“要是以前月姐儿不知事就算了,体面地将她嫁出去,两相都好。可她现在恨透了我们。她这个年纪,肯定记仇,你可还记得媒婆在这里与我们交锋的一天?月姐儿的样子多么的冷血没有人性,若她将来嫁得好,未必会放过沈家人,她和柳氏多大的过节,即便柳氏跟你和离了,她未必就不恨你,我为了你,为了沈家,背这个刻薄的名声便背罢!沈家的子孙能好好地光耀门楣,我百年之后,也有脸面见你们的父亲了。”
老夫人说得冠冕堂皇,她虽知道将沈清月嫁去河间府要被人指责,但她早做了只悄悄替沈清月操办婚事的打算,就算京中传开了,了不得就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而已,她再着媳妇和孙媳妇出面解释说是沈清月自己要嫁的。沈清月远嫁出去,又回不了京城,不出三五月,谁还记得沈清月怎么出嫁的?谁又记得沈家老夫人做了什么事?
沈世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忤逆老夫人,便问道:“明儿那家人就要来纳吉了吧?”
老夫人松了一大口气,道:“是的。”
纳吉礼一过,婚事便定算下了。
满打满算,从提亲到纳吉,才三天时间,老夫人下手真是又快又狠,叫人措手不及。
沈世昌起身道:“儿子告退了。”
临近七月,夜晚的风,吹得人有些烦躁。
永恩伯府,也比往日要闹腾一些。
永恩伯夜里才回得家,他欢欢喜喜地洗漱了,换了衣裳,叫了管事来问,顾淮接了伯府的帖子之后怎么说。
管事忐忑地如实道:“顾大人……似乎、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小的连大人的面都没见上,就被大人的随从给赶回来了。”
永恩伯脸色变得铁青,他似是不信,咬了咬后牙槽,又
问了一遍:“他家里的仆人把你赶出来的?”
管事小心翼翼地答话:“是……对方很是敷衍,说大人不在家。都这个点了,大人怎么也该回来了,却没有派一个人上门传信,小的估摸着明日也不会来了。”
若真有意与永恩伯府相交,顾淮怎么也不敢怠慢伯府到这种地步!
永恩伯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他挥挥手叫管事下去,随后便狠狠地砸了一个茶杯。
管事走后没多久,永恩伯夫人便来了伯爷的院子,她看着一地狼藉,着丫鬟收拾了,打发了下人出去,探丈夫的口风,谢君娴和顾淮的婚事,可怎么样了,她忧心忡忡道:“妾身听说,顾状元郎是不是不情愿和咱们家做亲?”
永恩伯黑着脸道:“必然是顾家在背后捣鬼了,否则他会傻到不和咱们亲近?”
永恩伯夫人脸色一僵,追问道:“果真拒绝了咱们?”
永恩伯道:“还没明确拒绝,我想明日总是要亲自上门打个招呼的,到时候我再探一探他的口风,跟他讲一讲道理,顾家毕竟只是商贾之家,他若要走得远,伯爵府岂不比顾家靠得住?”
永恩伯夫人脸色还是不大好,她皱着眉道:“娴姐儿要强,听说顾状元郎拒了她,今日一天都没吃下饭,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妾身怕她门都不敢出了!”
谢君娴当然不至于不敢出门,只是她再见外面的人,总要装得辛苦些。
永恩伯还没功夫管谢君娴心情好不好,他只道:“放心吧,顾淮初入官场,不敢明晃晃地得罪咱们。等名日便是。”
永恩伯夫人应了一声,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
次日清早,顾淮可没有叫所有人失望,他虽然照常去衙门里上值,却叫福临请了媒婆替他大张旗鼓地上沈家提亲,正好赶在河间府那家秀才上门之前,先见了沈世兴。
状元郎要娶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顾淮在翰林院的时候,中午就有人问他了,可是要去沈家提亲,顾淮大大方方说是,并且找上峰告了婚假。
翰林院和内阁联系密切,这下子,翰林院和内阁的人都知道顾淮要娶沈家二姑娘,不出半日,六部里都有不少人知道了。
沈老夫人和永恩伯府的人完完全全猝不及防。
永恩伯府的人只是被感觉打了脸,脸上很挂不住,沈老夫人却是整个人都懵了——顾状元郎怎么会看得上沈家姑娘?又怎么会看得上沈清月?他是眼睛瞎了吗!
顾六首竟来沈家提亲了,岂不是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老夫人心里登时想到了她被千夫所指的画面……没有人不怕骂的,至少她是怕的。
她慌慌张张地着人把沈世兴叫过来,又令人赶紧去把其他几个儿子也都叫回来。
沈世兴点卯了就回来接待福临,他得知顾淮提亲,喜得双脚恨不能飘行,便是老夫人叫他,他也不怕了,挺着腰板就去了。
沈世兴一进永宁堂,行过礼,二话不说,就道:“母亲,顾状元派人来提亲了。儿子现在替月姐儿找到一门好亲事了,河间府那边的,儿子还是那个态度,儿子绝不会把月姐儿嫁那么远。便是父亲牌位前,儿子也还是这句话。父亲临走前交代过的,要儿子好好待月姐儿,儿子以前糊涂……现在年纪大了,身边难得有月姐儿这个可心的女儿,也只剩她这个贴心的女儿了。河间府的那门亲事太差,儿子没法同意。纳吉礼我依旧不会出面的!”
老夫人攥紧了帕子,面色青紫,她脑海里全部都是沈清月在这个厅里和他们对质的时候的画面,她的沉着冷静和冷漠无情,还有她老辣的手段,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做得出来的事吗?!
沈清月恨她,也恨沈家,她嫁给顾淮,后患无穷!
她不允许她在掌控不了的事情再次发生!
老夫人声音尖利可怖:“推了!给我赶紧推了!就说已经给月姐儿定了亲,不能再受状元郎的好意。他若是喜欢沈家的姑娘,还有妍姐儿,还有慧姐儿,就不能是月姐儿!”
沈世兴震惊地看着老夫人。
他母亲疯了一样。
☆、第131章 第 131 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沈世兴万分不赞同老夫人的举措, 顾淮来提亲了,他铁了心要答应。
老夫人与沈世兴二人僵持着, 厅里静可闻针落。
沈世兴先眨了眼,挪开视线, 他面色沉郁地道:“母亲, 您之前不是说叫儿子自己给月姐儿寻亲事吗?现在寻了一门好亲事, 凭什么又不许儿子应答?”
老夫人下巴僵硬地抬起, 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沈世兴给沈清月找个平平无奇的人家也就罢了, 怎么能是顾淮这样的人中龙凤!
她冷着脸道:“我给了你几个月的时间, 你都没找好,眼下人家都要来纳吉了, 半路杀出个顾淮你就同意了,把沈家的声誉置于何地?”
沈世兴脸色发黑,抖着唇顶嘴道:“母亲,河间府的婚事,您是私给了月姐儿生辰八字出去,儿子至始至终没有同意过, 做不得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月姐儿母亲不在了, 她的婚事,该由儿子做主。”
老夫人不愿与沈世兴多说, 她态度强硬道:“今日那边人来纳吉, 随你出不出面, 总之我会应下!顾淮那边,我一会子着郑妈妈亲自去说。”
沈世兴抬起头,双眼怒红地看着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儿子年轻的时候一直被二哥压着,二哥是天上的云,儿子是地上的泥,在真定鬼迷心窍之下冒用了二哥的身份……又喝了酒,犯下弥天大错……儿子知道自己懦弱无用,父亲的死,儿子也很自责,但父亲若是在世,也绝对不愿意看到月姐儿吃这种苦头。月姐儿毕竟是您的亲孙女,求求您放过她罢!就当是……当是在看父亲的颜面上!”
老夫人看着声泪俱下的沈世兴,一双发黄的眼珠子也沁出泪,她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声嘶力竭道:“你父亲就是你们父女两个害死的!你还有脸提你父亲?!”
沈世兴默然,他和沈清月的事,的确是老太爷死前的心结。
老夫人痛心疾首,看着早跟她离了心的三儿子,也没有与他细说此事的利害关系,他不会懂沈清月对沈家和对她的恨意,她仰靠在大迎枕上低泣了一会儿,才弱声道:“今日你已经点卯了,就不必去上衙门了,就在我这里的待着。”
沈世兴愕然看着老夫人,难以置信道:“您、您要囚禁儿子?”
老夫人冷眼看着沈世兴道:“明日你也不用去了,我一会儿就让你大哥去找你上峰请假。待月姐儿婚事定下了,你爱出面不出面罢!你不怕她被夫家人看不起,你尽管不露面!”
沈世兴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当年母亲能从父亲手下护着他,他就知道母亲很有手段,但是他没有想到,母亲的手段会有一天用到他的身上。
老夫人不等沈世兴反应,就着人去锁了院子,只让心腹郑妈妈留在院子外与人周旋,庭院里站着近十个丫鬟婆子,鸟都不敢飞进来。
永宁堂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开了。
沈清月的丫鬟还没打听消息回来,方氏便派人过来了一趟,丫鬟说老夫人已
经着人去让大老爷给沈世兴告假去了,老夫人又锁着门不让沈世兴出来,其意不言而喻。
其实方氏的心也凉透了,至少在她看来,沈清月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绝不至于让老夫人下这样的狠心!
她头一次忘了身份,在同心堂里没忍住在沈清舟跟前不管不顾地道:“这太令人齿冷!”
沈清月对老夫人没有任何期望,倒不觉得齿寒,她心里清楚,她跟顾淮的婚事必要沈世兴出面不可,河间府那家都快来纳吉了,沈世兴再不出来,等纳了吉,再退婚便要大费周折了。
罗妈妈虽说在内宅里待了多年,但她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今日可谓是开了眼!
关心则乱,罗妈妈有些焦急地建议道:“姑娘别怕,我现在就出去找两位大人!”
沈清月摇了摇头,道:“您现在哪里还出得去?”
她很快理出了个头绪,沈世兴若强行出来,闹得太难看了,沈家只怕要沦为全城笑柄,老夫人只要对外说,婉拒顾淮婚事是因为沈家已经和别家人先定了亲,便占了大理,他们父女两个大闹一场,反而要担上嫌贫爱富和不孝的名声,此事只能迂回为之。
首先二门上要拦住河间府的人进来,其次不能让沈世昌顺利去给沈世兴告假,还要请到沈世兴的同僚过来,说有事找沈世兴,老夫人再不放人,往大了说就是关押朝廷命官……老夫人到时候就不得不 放人,只要沈世兴能出来,事情就好办了。
沈清月仔仔细细推敲了好几个细节,确定无误,便与罗妈妈说了她的打算,两人一道动身准备往方氏院子里去。
等她门到的时候,方氏不在院子里,沈清舟跑出来欢喜地告诉她:“二姐姐,我父亲要回来了,我母亲去了二门上了。”
沈清月诧异道:“你父亲要回了?”
翰林院这还没到下衙门的时候吧!
沈清舟点点头,拉着沈清月的手道:“是二哥哥翻墙出去请的父亲回来的,我估摸着是快到家了,二姐别怕,有我父母亲在呢!”
沈清月心里又酸又暖,她点了点头,道:“我去二门上看看,你进屋去,别跟来。”
沈清舟软声道:“母亲也是这么嘱咐我的……”
沈清月扯了个笑容出来,舟姐儿还不足十五岁,看着年纪真小呀,她拍了拍舟姐儿的肩膀,温声道:“快回去,我走了。”
说罢,沈清月就和罗妈妈两个人出了同心堂,赶往二门。
二门上太热闹了,郑妈妈领着人守着门,丫鬟婆子堵了一圈,方氏和郑妈妈两个人正僵持着。
方氏叫前院人沈世文相熟的管事看着大门和角门,不许他们放河间府的人进来,郑妈妈守着二门不许方氏的人出去给沈世文报信,两个人打着机锋,没敢撕破脸,谁也不肯让步。
沈家的大门口,就更热闹了,河间府男方家里的使者顶着烈日站在门口抱怨,说合了两人八字,再好不过,好好的喜事,怎么不让人进去报信!
沈
世昌已经替沈世兴在他的顶头上峰正七品太常寺典簿面前告了假,快马加鞭地回来要给老夫人送信,沈世文和崴了脚的沈正章紧随其后,一旁还跟着太常寺里的正三品正官太常卿!
沈世昌看着太常寺卿,额上冷汗直冒,他焉能不知沈世文此举为何?他动用了人情关系才找典簿给沈世兴告假,沈世文竟然找了太常寺卿过来,这是打典簿的脸,也是打他的脸!他这下子还要得罪典簿和请托的朋友了!
沈家两个老爷都回来了,沈家大门不得不开,一大堆人乌压压地从正门进去,河间府的使者也一道跟着进去。
太常寺卿是要来找沈世兴的,沈世文直接领人往二门上去,河间府的使者要去见老夫人,也往二门上去,紧闭的二门,里里外外,聚满了人。
郑妈妈还在门后边苦着脸同方氏道:“二夫人,我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老夫人下了死命令,您回去吧!”
方氏还不见丈夫儿子回来,她怕大门上的人拦不住河间府的那家人,又正好撞上沈世昌回来,跟着一道进门可就糟了!
她心里焦躁得不得了,拧眉道:“二老爷一会子就要回来了,我只是等一等他,您何苦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