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白色的纸屑和灰黑的齑粉一起,颇为相得益彰的排布在张老师干净的玻璃烟灰缸里,张老师这才发觉烟头还燃着,连忙掐灭,抬头对着陈霞笑了一下。
陈霞只觉得,不管是烟灰缸里的卷子碎屑,还是张老师刚才的笑容,都无比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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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微之回到教室,刚坐下,林陌烟就和她后排的妹子换了座位,戳着她的脊背问:“怎么回事?陈霞叫你干什么?”
孟微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月考答题纸越过肩膀递给她,低声道:“故技重施。”
林陌烟看了那张接近于满分的卷子一眼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无声的骂了句什么,又玩笑道:“难怪陈霞怀疑你,你这进步有点快啊了总,几乎全对。”
“都是您老教育的好,您的功劳,您的功劳。”
兰蔚终于忍不住了,问她:“同桌,是不是陈霞那个老女人又刁难你了?”
后排李岩的八卦之心顿起,身体前倾,竖长了耳朵准备听八卦。
孟微之“嗯”了一声,道:“她说我作弊。”
“我操!”兰蔚的声音有点大,班上其他同学都转过来看他,他连忙低下头去,小声吼道,“她他妈要不要脸,hia真公报私仇啊!”
前排的同学闻声也转了过来,坐在靠走廊的女生专门过去关上教室门,小声道:“公报私仇是怎么个说法?我们都觉得陈老师在有意针对孟微之,你之前惹到过她吗?”
“我们高一的时候她就带我们班的英语,”兰蔚咬牙道,“孟微之的同桌有一次考试进步很大,她就非得说人家作弊!要人家承认错误,我们都知道小蜗牛胆子特别小,让她作弊她都不敢的好吗!”
“那,关孟微之什么事?”
……
陈霞这个老师,如果单看她的履历和过往教学成绩,那是相当的漂亮,在她调来五十五中之前每次当班主任所带的班级重点率都要比其他高些,调来五十五中之后,她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就应该接手重点班。
可是让她失望的是,学校觉得她新调来不熟悉环境,资历也比比不上其他年纪大的老师,既没有让她带重点班,甚至没有让她做班主任,只让她做了个普通的高一英语代课老师。
孟微之所在的高一九班就是她所授课的班级之一。
一开始的时候陈霞上课还很认真,可是两次月考之后她发现九班的成绩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有隐隐下降的趋势,就在早自习上把全班学生都大骂一顿,从此之后英语课就上了非常敷衍,还总是冷嘲热讽的说:“反正讲了你们的成绩也上不去,我白费这些功夫干什么?”
她上课的风格一如现在,速度非常之快,而且喜欢叫学生起来回答问题,一次回答不上来她就会盯上你,每节课都点名。
孟微之的同桌刘子瑜就是那时候被盯上的,因为她性格腼腆又害羞,说话还有点口吃的毛病,读英语总是断断续续,发音也不标准,陈霞对她非常不满意,就每次上课都叫她起来回答问题,读不好的时候就被陈霞骂的狗血喷头。
渐渐,她对英语课就产生了恐惧,经常下课之后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哭,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孤僻,成绩下滑的厉害。她自己意识到成绩退步非常惊恐,学习越发刻苦努力。
好不容易第三次月考有点起色了,陈霞却发卷子的时候把她的卷子留在了最后,在全班面前厉声质问她有没有作弊。
刘子瑜当时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可是陈霞不依不饶,非得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孟微之清楚的记得陈霞当时的神情比质问自己还要轻蔑嘲讽,还要不屑一顾,而刘子瑜本来就是个软性子,嘴又笨,根本争辩不了几句,只能任她破口大骂。
……
“后来呢?”李岩咽了一口唾沫,急切的问。
兰蔚道:“她骂的太难听,刘子瑜实在受不了,踩在桌子上就要跳楼,被孟微之拦下了。”
几个不是高一九班的同学齐齐“卧槽”了一声。
“她们俩就坐在窗户边第四排那个位置,”兰蔚指了指靠窗户的一排座位,一脸心有余悸的继续道,“我们当时反应过来的时候刘子瑜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要不是我同桌眼疾手快抱住了她的腰,我的妈呀……那真的会出人命!我们当时都吓死了,旁边的同学赶紧过去帮着把刘子瑜拽了进来。”
兰蔚顿了一下,叹道:“她满脸眼泪,可一点声儿都不出,怎么叫都不答应,后来才哇的就开始哭,撕心裂肺的……”
前排的女生同情道:“天哪,太可怜了……”
“还没完,”兰蔚摇了摇头,语气不可置信,“最他妈恶心的是,那个死女人还说,你们让她跳,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么硬气,谁都别拦!”
“我日,”李岩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是一个老师能说出口的话吗,不是,这他妈是人能说的出口的话吗!”
“然后我同桌说,”兰蔚表情变换的相当之快,这个时候他又换上了一副真实的钦佩面孔,“孟微之说——我来给你们模仿一下原话啊,贼几把吊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说,你他妈爱跳自己跳,我们绝对不拦!”
他语气过于夸张,连孟微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事实上她记得清楚,当时她气的发抖,声音尖利到几乎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音色,是凭着一股气吼出来的,连带着陈霞和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甚至把刘子瑜都吓得打了个哭嗝儿。
再后来她就直接好陈霞吵了起来,全班同学都开始抗议,成功惊动了校领导。
而这件事整体平息下去已经是两天之后,因为教导主任亲自找了九班每一个学生谈话,最后在全体学生的强烈要求之下和校领导商量妥当,换掉了英语老师。
“那,”前排的女生问,“现在刘子瑜在几班?”
“她转学了,”孟微之道,“那次之后她就请了长假,期末考试都没有参加,后来第二学期,班主任告诉我们,她转学了。”
“可是都差点闹出人命,陈霞竟然安然无恙,还留在学校?!”
林陌烟淡淡道:“因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啊,刘子瑜自杀也是有惊无险,而且除了我们班没有别人看到,就这样。”
兰蔚一脸沉痛:“真实!这令人恐惧的真实!”
其他人:“……”
李岩问:“孟微之,那她刚才叫你那么长时间是干什么去了?”
“我英语这次考得高,她觉得我和刘子瑜一样,作弊了。”
“草,”兰蔚骂了一声,“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总是脑补别人作弊。”
“所以你英语考得有多高,让陈霞以为你作弊了?!”
孟微之耸肩:“她说总分一百四十五。”
“卧槽???”
两天后全科成绩出来,孟微之不仅英语考得高,其他科目也比以前都进步了不少,班级名次前进了十几个,年级名次更是像跨越了一道马里亚纳海沟,简直让人震惊。
拿到成绩汇总单的那一刻,孟微之脑子里“叮”一声12306上线,对她宣布副本的第二个阶段任务完成,填写验证码开启下一阶段,并再次奖励给她二十积分。
孟微之道:“铁老板,好久不见?”
12306诚恳的道:“宿主,我今天早上才刚叫你起床。”
铁老板自从孟微之上学之后就变得很高冷,只有她需要学习的时候才会上线,平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按照它的说法,这是因为需要给宿主营造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学习环境,而且它虽然不说话,但是还是会敬职敬责的上线监督宿主的。
最后一句孟微之听得毛骨悚然。
想想,你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你……
12306抗议:“宿主,我没有眼睛。”
孟微之随口问:“那你是怎么看见显示世界发生的事情的?”
12306沉默了一瞬,然后在网上截取了一段音频在孟微之的脑子播放,她听见林宥嘉的声音在自己脑子深情的唱:“你是我的眼~~~~~~”
孟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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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寝室,她破天荒的没有带作业,而是站在楼下给孟迟和白月棠分别打了个电话。
孟迟听说她的成绩大有进步非常高兴,在电话里连着叫了三声“好”,又说她辛苦了,再坚持一阵子等她高考完就带她和孟辞笙去新西兰度假。
白月棠听见她的成绩也很开心,却更担心她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连连叮嘱了许多,才恋恋不舍的挂掉了电话。
孟微之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半响。
白月棠的身体检查报告直接传到了她这里,可是除了常年贫血、低血压和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导致的静脉曲张和骨质增生之外,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大毛病。
没有癌细胞,没有肿瘤。
孟微之在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依旧担忧着,这就像一颗□□,时时刻刻悬在她的心头。
她从楼背后绕出来准备回寝室,天黑,加上她有些心不在焉,不留神竟然撞上了一个人。
孟微之连忙道了句“对不起”,退后一步,抬头。
被她撞的那人是个又高又瘦的男生,他低声道:“没事。”
声音干净清冽,温润好听。
孟微之侧身让开路,男生走到了光影比较亮的地方,孟微之这才看见,他头发了乱糟糟的,一手抓着校服,另一手捂着额头……指间有深色的液体缓缓渗透出来。
她不想多管闲事,转身就走,可是没走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那男生不太确定的声音——
“孟辞笙?”
第22章 【1.6-am】
男生继续道:“你怎么在这, 是不是因为——”
孟微之的脚步顿住,回过头去。
这个时候她走到了一盏路灯的昏光里,阴影蒙昧之下越发显得她五官轮廓深邃。她唇色要比常人深一些, 因此在这样的暗色背景之下, 只有她的唇仿佛一点渲染的朱红,而眼瞳则深如夜潭,几缕碎发在缭绕的穿过晕黄灯光, 在她脸上投下雾一般的暗影。
男生怔了一瞬, 立即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你是孟辞笙的同学?”孟微之问。
“是——不,不是。”男生急切的说了一句, 转身就要走。
“你这个时候去医务室肯定会被发现,”孟微之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去学校门口的诊所吧。”
“哦——好,”男生说着又回过头来去看她, 灯光下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只是黏腻的血流已经透过了他的手缝,在毛衣袖子边缘堆积成一条血线,“谢谢你。”
孟微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 全部拆开叠在一起递给他:“你先压一下, 从科技楼那条路走没有监控——算了我带你去吧。”
男生一时间惊讶于她的好心, 松开手让她把一叠纸巾按在额头的伤口上, 就听见孟微之道:“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孟辞笙的同学?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和她有关系?因为什么?”
男生:“……”
怎么跟查户口一样。
……
即使过了十多年, 孟微之也依旧对学校那些掩人耳目的小路一清二楚, 因为她高一高二的时候逃课太多次了。校医务室夜里只有一个小护士值班,而且看这位仁兄的伤势必定是打架搞出来的,医务室和教务处的后窗户正对着,去了不被发现才怪。
两个人一路飞快的到了校门口,这个时候刚下晚自习不久,学校大门还没有闭,孟微之趴在保安室的窗口道:“我同学发烧了!我和他出去买点药!”
保安室的大叔正在点头打盹,听了她的话随手把名册推过来:“登记,不准乱写!”
孟微之大笔一甩,写上“高三七班林陌烟”几个字,推着那男生立刻出了校门。
诊所里的大夫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看见头破血流的学生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他戴上口罩和医用橡胶手套,拉开男生捂着额头的手,用一把镊子夹走了那叠浸这血液已经粘了一层在他额上的纸巾,瓮声瓮气道:“伤口压的及时,不严重,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就不缝针了,给你上点药包扎一下。”
“哦,好的。”男生应道。
大夫一边用酒精棉擦他伤口附近的血污一边问:“头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