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一人提议说:“平城到京城路途遥远,太皇太后又受了伤,也不好随我们赶路,不如将她留在平城养伤?”
  崔远冷然道:“你们想让秦家这帮乱臣贼子照顾太皇太后?”
  众人语塞,他们想反驳秦家还不一定是乱臣贼子,可秦家叛乱是拓跋曜金口定下的,拓跋曜余威尚在,他们还不敢反驳拓跋曜的定论。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宫中太医面色沉重的走进来,众人忙问太医太皇太后情况如何。这些太医还是秦纮派人全人群中找出来的。
  太医困难的说:“太皇太后伤势在脊背,恐怕有性命之忧。”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他们太医院的太医恐怕要全部换一批了。
  太医的回答大家并不意外,莫说太皇太后一把年纪了,就是年轻人从马上摔下来也不一定活下来。崔远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崔家完了。
  “崔尚书你看我们该如何?”臣子们目光迥然的看着崔远。
  崔远闭了闭眼睛,“让太皇太后留在平城养伤,我们天亮后继续回京。”他必须回京,看着汝南王登基,不然崔家太被动了。
  崔远忧心太皇太后,可别人心中却暗暗激动,新皇登基,谁都等着当新皇心腹,谁也不乐意头上还压着一座大山,太皇太后死了对谁都好。崔远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休息,刚掀帘入内,就见账中坐了一人,他脸色微变,“谁?”
  账中烛火点燃,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起身,向崔远拱手行礼,“郭某见过崔尚书。”
  第255章 乱世起(六)
  崔远记忆力过人, 看到郭彦就想起此人是大皇子的幕僚之一,据他所知, 大皇子一直称呼他为“先生”,是大皇子最信任的人。大皇子出事以后,陛下也曾派人去大皇子行宫捉拿他的人,别人都在,只有郭彦不知所踪。
  而现在秦家的军队一来,他又出现了, 崔远记得秦宗言有个心腹幕僚叫郭良,他叫郭彦, 崔远不动声色道:“原来郭先生是秦将军的人, 失敬。”看来他就是怂恿大皇子刺杀陛下的罪魁祸首了。
  如果崔远再年轻个十几年,他会立刻喊人将郭彦擒下, 即便动不了秦氏父子, 也起码能杀个辅凶替陛下报仇, 也可还了陛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可崔远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十几年朝堂的历练让他彻底褪去少年意气, 取而代之的是政客的世故。
  郭彦也不接崔远的话,“崔尚书可知林夫人死于太皇太后之手?”
  郭彦的话让崔远心头一沉,他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会对林夫人下手?就为了太子?如果太皇太后不死, 等她回京以后,汝南王自然会将这份仇恨压下, 可现在太皇太后危在旦夕, 他缓步走入帐篷, 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是五公子叫你来的?”秦纮并无官职,直呼他名字又太失礼,喊他的字又太亲近,崔远只能称呼他为五公子。
  崔远这一声五公子,让郭彦听出他的软化,他微微一笑说:“五公子说,大家都是亲戚,理应相互帮助。”
  崔远跟秦家并无姻亲关系,他的孙女嫁给了谢灏的孙子,因两个孩子都是庶出的庶出,所以两人都没把这门亲事放在心上。再说以谢灏毫不犹豫抛弃孙子女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对子嗣并不太上心,更别说是儿女亲家,不过崔远嘴上还是道:“谢太守最近可好?”
  郭彦说:“郭某已好久没见谢太守,到也不知谢太守现状如何?谢太后不在平城吗?”
  崔远暗忖,不愧是让大皇子言听计从到连命都送了的人,这般滑不留手,他还能不知道谢灏的下落?
  郭彦含笑道,“我们汉人在魏国当官本就不易,崔家同秦家都是前朝承传下来的名门,更应该互助才是。”
  崔远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不语,郭彦也不催他,让他慢慢考虑。
  在郭彦说服崔远的同时,太皇太后也在太医的治疗下缓缓醒来,她刚一醒来就痛苦的呻|吟一声,她浑身都很疼,背部尤其剧痛难忍。
  “太皇太后!”女官听到太皇太后的呻|吟声,激动的扑到她跟前,“您终于醒了。”
  太皇太后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剧痛打断了她的疑惑,她再次呻|吟出声,“我这是怎么了?”她断断续续的问。
  “太医说您背部受伤,这会可能会有点疼。”女官说。
  太皇太后努力的想翻身,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只能动一下手指,她看着女官吃力的问:“别说谎,我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背部受伤,她为什么动不了?女官支吾着不敢说话,太皇太后见状心沉到谷底,“说,我受得住!”
  女官泪如雨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何还要受这种痛苦?为何摔下马的不是自己?
  “您背部骨折了,所以暂时动不了。”女子清丽如水的声音响起。
  女官大惊,帐篷里还有她人?她寻声望去,只见一名盔甲罩面的侍卫掀帘入内,女官一怔,说话的是这名侍卫?看着似乎是秦家的兵,秦家军里有女子?
  女官一时琢磨不透来人的身份,太皇太后却立刻反应过来,她目光锐利的望向来人,“谢知?你怎么来了?”太皇太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秦家之手。
  谢知脱下面罩,对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是特地来看您的。”
  本来谢知是想让亲卫把太皇太后抓起来的,可没想他们快行动时遇上赶回来的秦纮。秦纮手下有八千精兵,加上谢知的两千,一万人足够他们演场戏,所以就出现先有柔然骑兵偷袭、再有秦纮带兵救人的一幕。谢知对太皇太后的策略也从生擒到后面的不死即可。
  “是你害了我?”太皇太后恶狠狠的瞪着谢知,“太子和陛下也是你害死的?陛下对你如此专情,你还害死他?你就不会寝食难安?”
  谢知没否认,太子和拓跋曜的死是五哥下的手,她跟五哥夫妻一体,五哥出手就是她出手。太皇太后的伤也是她授意,但她没想让太皇太后受这种伤,她还不至于用伤势折磨崔老太,她受伤如此重只能说她命不好,摔得如此不巧,她偏头对女官道:“你退下。”
  女官为难的看着谢知,太皇太后的命都在秦家手里,她不敢公然违背秦家女君的命令,但也不敢把太皇太后交给谢知。
  “我没什么跟你好说的。”太皇太后是何等敏锐的人,光看谢知和女官的态度,就知自己现在是落到秦家手里了,她闭上眼睛,“你要杀就杀。”时至今日,她也不指望太子一家能逃离魔掌,她可不想死前还要被谢知利用一把,太皇太后是恨毒了谢知。
  谢知莞尔,“怎么没什么好说的?说说你跟拓跋曜的母子关系如何?”
  太皇太后蓦地睁开眼睛,一旁的女官惊骇欲绝,太皇太后和陛下是母子关系?
  谢知柔声对太皇太后道:“您又不是孤家寡人,活着总有家人,死了也有名声,您总不想死后还被历代史官定在耻辱柱上吧?崔家上回被清算还有你们姐弟活着,您说这次崔家能活几位?”
  太皇太后目眦欲裂。
  谢知敛了笑容,淡淡道:“你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吗?”崔老太养尊处优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执念牵挂?她可以不怕死,可以不在乎自己家族,但不会不怕自己死后被人永远定在耻辱柱上,她以前可一向自诩自己比吕后更明智。
  “你要做什么?”太皇太后咬牙道:“秦家谋反是陛下金口御定,我也没法子替你们辩解。”
  谢知轻描淡写道:“这不用你操心,我们自有主张。”当年戾太子也被污蔑谋反,后来还不是平反了。三皇子跟谢家、秦家交好,他登基得仓促,实力不稳,这会肯定会选择安抚秦家,而不是处罚秦家,“我只要你出面主持阿生和大姑娘婚事即可。”
  先前秦家打的是扶持太子之子的主意,可现在拓跋曜死前在众臣面前说要让三皇子继位,他们一时到也不好动手。即使大人和五哥不在乎那个名声,谢知还是在乎的。纵观历史,只有爱惜自己羽毛的人才能走的更长久,哪怕秦家现在已经是乱臣贼子,可只要拓跋皇室在一日,有些底线他们还是要遵守的。
  “你做梦!”太皇太后脱口而出,她要给两人主持婚礼,不就代表她支持秦家了吗?她从来就没把阿生放在眼里,只因大姑娘也不得她喜爱,是故当初没反对两人的婚事,可现在太子就只有大姑娘和小二两个孩子,太皇太后如何愿意把仅有的曾孙女交给秦家糟蹋?秦良媛生的两个儿子已经被太皇太后看成是秦家子孙,而不是她曾孙。
  “我也希望别娶你家曾孙女。”谢知附和道,她以为自己想多这么一个儿媳妇吗?她心疼曾孙女,她还心疼自己儿子。五哥杀了太子,儿媳跟儿子之间有杀父之仇,想到两人将来的相处谢知就头疼,“你主持他们的婚礼,我保你曾孙一辈子衣食无忧,你孙子将来不至于香火无祭。”太皇太后面部抽动了一下,谢知冷笑,“你难道忘了林季华?你觉得崔家跟三皇子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太皇太后额头青筋直冒,半晌以后她开口说:“我要跟秦纮谈。”
  谢知扫了太皇太后一眼,好心提醒她,“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她对女子和老人向来宽容,只要她要求不过分,她都可以答应。要是换了五哥,可没她这么好说话。
  太皇太后看了谢知一眼讥讽道,“你如此擅权,就不怕将来下场比我还惨?”她早看出这女子温顺外表下那颗勃勃的野心,所以当年她坚定的不许她入宫,迄今自己都没后悔,她要入宫,魏国早被她闹得翻天覆地了,陛下也不可能做出南征的壮举。
  谢知失笑,“我夫婿对我千依百顺、子女也是名正言顺的,对我百般孝顺,你哪来自信跟我比?”太皇太后年轻时要小心讨好皇帝夫婿,因为她只是运气好才当上皇后,却不是宠妃。丈夫死了以后,她为了权利还要跟继子□□,一辈子勾心斗角。而她想要什么,五哥都会给自己,崔老太到底眼瞎到什么程度,才把自己跟她比?
  “你!”太皇太后脸皮紫涨,她城府再深,都受不住谢知这种嘲讽。
  “我跟你从来不同。”谢知淡淡道,也只有太后太后自以为,把她当成自己的对手,谢知从一开始就没把太皇太后视作对手。即使太皇太后沦落到现在这地步,自己没想如何嘲讽践踏她。这辈子是她偷来的,难得穿越一回,又有这么便利的身份,她若不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么对得起她穿越者的身份?
  她想要的很多,她想要国泰民安;她想要这片大地不再有兵戈;想让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乱世,不要有五代十国的内乱,也不要有列强入侵;想要女子的地位不要再低下去……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事没做,谢知也懒得跟太皇太后多费口舌,既然她不识好人心,坚持要跟五哥谈条件,那就随她去吧。谢知转身离开帐篷,对守在帐篷外的亲卫,“太皇太后想见少君,你去请少君过来。”
  亲卫应声而下。
  谢知揉揉额头,奔波了几天,她有点累了,她正想回帐篷休息,就见凤容苦笑朝自己走来,谢知扬眉问:“怎么了?”
  凤容说:“谢太傅和谢太守回来了。”
  “陈留祖母和母亲呢?”谢知不是太惊讶的问,依照祖父和阿耶的脾气,听说她来平城,肯定会赶回来的,有祖父在还能帮自己安抚魏国百官,就是她现在不大好面对陈留祖母和宁馨,虽然她把谢家和宁馨的孩子都救下来了。
  “她们没来,依旧去建德了。”凤容道,她顿了顿,有些无奈的说:“刚才谢太傅说,想让范阳王和范阳王妃离婚。”
  谢知脚步一顿,抬头看着凤容,“祖父想把宁馨许给谁?”宁馨有一个身为拓跋氏公主的母亲,祖父为了陈留祖母,都不会允许女儿有个拓跋氏王妃的身份,不过这么急着让宁馨离婚,他这是给宁馨找好了夫婿?谢知心思急转,突地灵光一闪,“他想把宁馨许给崔远?”崔远妻子死了有三四年了,一直没续娶。
  凤容默然点头,阿菀真了解谢太傅。
  谢知:“……”祖父这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性子一点都没变,他这么干,不怕陈留祖母跟他拼命吗?
  第256章 乱世起(七)
  谢知和凤容说话时, 秦纮接到消息大步走来, 看到穿着亲卫盔甲的谢知时,难得没有露笑容, 而是眉头紧皱的看着她, 明明自己走之前,她信誓旦旦的答应自己, 绝对不会以身犯险。秦纮一回想起自己在亲卫中看到妻子就心有余悸, 现在是什么时候?彭城王的亲卫把太子守卫的那么严密,都让他找到空子, 阿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现在做的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谢知有些心虚, 五哥走的时候,她保证过自己会乖乖待在建德,结果被五哥抓个正着,他行军速度也太快了,思及此谢知不仅心疼夫婿,他已经好多天没好好休息了吧?
  秦纮看着心虚低头的妻子,无奈的轻叹,“太皇太后让你受委屈了?”
  谢知摇头, “她现在这情况能让我受什么委屈?我想让她来主持阿生的婚礼。”有了太皇太后主持婚礼,就证明秦家和皇室暂时联合,不管私底下别人怎么想, 至少明面上秦家没了乱臣贼子的名声。就是这样委屈了阿生, 谢知很心疼儿子。
  秦纮知道妻子替儿子委屈, 他柔声道:“等阿生大了,我们给阿生找个好妻子。”
  谢知叹气,“再说吧。”随着秦家越来越往上,阿生的妻子注定要牵扯各种,她都替儿子心疼。
  秦纮说:“你也别心疼他,他还不够舒服吗?”秦家没上位时,他去皇宫还会受点委屈,这会秦家占了上风,这小子去哪里都是被人捧着,这还不够?娶几个女人有什么好委屈的?秦纮看了看四周,上前一小步对妻子小声说:“你去我营帐等我,一会我就回来。”
  谢知微笑点头。
  凤容早在秦纮过来的时候就识趣的离开了,她去找王瓒了,王瓒是随秦纮一起出征的,秦纮回来他也一起回来了,她也有夫婿,不乐意看他们秀恩爱。
  秦纮进营帐跟太皇太后谈条件,谢知则回到秦纮的营帐,营帐里摆放着一个崭新的木桶,两名女卫正在往里面倒水,见谢知进来,上前行礼道:“女君。”
  谢知看到热水眼睛一亮,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漱了,连夜赶路,她能洗脸漱口都是大家特别照顾,就这谢知用起来还有罪恶感,毕竟只有她有,别人都没有。
  女卫们倒好热水,让谢知洗漱。
  谢知先褪下盔甲先用小盆洗头,等洗完头,女卫们再次给谢知倒了热水后就退到营帐外守着,她们知道女君不爱人贴身伺候,就算在建德时这些活她都是自己干的。谢知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用棉布包头,躺床上休息。她实在太累了,懒得擦头发了。
  “女君。”女卫在营帐外轻声喊着谢知。
  “进来。”谢知说,若没重要的事,女卫不可能在这时候叫她。
  女卫进来禀告道:“秦孺人带着小公子、小女郎了。”
  “快请她进来。”谢知忙起身穿上常服,湿发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她一边挽发一边困惑,六娘怎么会来?难道是五哥把她接来的?
  谢知刚换好衣服,秦六娘就掀帘进来,看到谢知,她眼眶立刻红了,“五嫂——”
  谢知起身牵着六娘的手,两人一起坐下,“你怎么来了?”
  秦六娘说:“阿耶派人把我送来的。”
  谢知一想到秦纮把彭城王杀了,就很愧对六娘,她该怎么跟六娘说这噩耗?
  秦六娘见五嫂满心不自在,她反手握住嫂子的手说:“五嫂,我早知道了。”谢知一怔,六娘平静的看着谢知,“阿耶一开始就没瞒着我,我早知道他一走就会没命。”
  谢知没想六娘早知道这件事,她不禁仅仅握住六娘的手,“他——”她想劝六娘,又不知如何说起。
  六娘微微笑道,“我跟他之间也没什么,他平时不怎么来后院,对孩子也不大上心,我们相处时间也多。他还想对我们家动手,我就一个阿耶、一个五哥五嫂……”六娘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她也没说谎,她是跟彭城王感情不深,可再不深他们也之间也生了五个孩子,他死了六娘怎么可能不伤心?但她没后悔帮父亲,没了彭城王,她还有阿耶和五哥五嫂可以依靠,没了秦家,她什么都没了。
  谢知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那几个孩子的。”
  六娘感激的点头,她要的就是五嫂这句话,她犹豫了下,低声问谢知:“五嫂,你可知郭彦?”
  “郭彦?”谢知不解六娘为何突然说起郭彦,她如实道:“他是五哥最信任的人之一,智多近妖。”谢知虽没见过郭彦几面,但对郭彦印象极深,谁让他跟玉娘扮了多年的“父女”。
  秦六娘喃喃道:“原来是五哥的心腹。”那还不错,她这年纪还图男人什么?不就图个安稳吗?既然是五哥的心腹,将来的前途肯定不会差。
  谢知忍不住好奇的问:“你问他作甚?”
  “阿耶说等安定下来,就让我嫁他。”秦六娘坦然道,她有儿有女,又有财产傍身,对二婚夫婿的要求不高,只他能活得久一点,不要让她三嫁即可。
  谢知错愕的看着六娘,“大人让你嫁郭彦?”
  “怎么?他不好吗?”六娘问,“他人品有问题?”
  谢知摇头,“他人品没问题。”可是他跟玉娘扮了那么久的父女,两人之间真没什么吗?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谢知又不好跟六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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