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皇帝并不恼她擅闯之罪,笑着命人给她看座。
  “且慢!”昇阳抬手制止,看了一眼台上。
  “皇上虽不是什么事都想到昇阳一份好处,可是昇阳却时时刻刻念着皇上这位长辈,皇上可知台上那位荣安侯府千金是什么人?”
  不止是皇帝,其他人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她除了是荣安侯府千金,还能是什么人?”皇帝笑问。
  昇阳的脸上浮出几分骄傲:“不瞒皇上,这位荣安侯府的千金,是昇阳亲自调教的关门弟子,今日舞考,昇阳想借孟小姐之手,给皇上您一个惊喜。”
  一旁的贵妃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
  皇后笑起来:“又胡来,今日是闺秀们的体考,是顶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开玩笑。”
  昇阳惊讶:“臣女怎么敢呢?”
  她饶有深意的望向皇上:“昇阳虽然任性,可从来都是知道好歹,明白道理的,皇上和皇后还不懂昇阳嘛?贵妃呢,您也不为昇阳做主吗?”
  提到皇帝皇后就算了,再一提到贵妃,皇帝的心里多了一个心眼。
  之前昇阳被隽儿求亲,贵妃曾谏言将隽儿送去淳王府,他心里知道昇阳是有数的人,所以也希望昇阳不要让自己失望。
  今日她说送惊喜来,言下之意听来,这个惊喜似乎不简单。
  皇帝看了一眼台上纤瘦的小姑娘,又看一眼另一边的隽儿,隐隐约约记起来荣安候之前接回来过一个庶女,也是为了隽儿的事情操了心的。
  此刻看那小姑娘,皇帝心里多了一份怜惜。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朕也想看看,是怎么个惊喜法子。”
  昇阳施施然落座,又给仆人使了眼色,仆人赶紧张罗,不稍多时,已经有十来个人搬着新的红木柱座替换了原来的,死死钉住,被红绸装点的四个角落多了四颗精致的小灯笼,纵横交错的红绸朝中间延伸交织,在孟云娴站位的顶上缀了一颗大灯笼。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脱掉了穿在最外面的披风。
  皇帝看到那一身舞裙时,端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第55章 一舞倾城
  今日有风。
  重新安置的红木柱子在日光下泛着光,懒懒搭着的红绸被翻来覆去的撩起。
  孟云娴丢掉披风的同时,给自己蒙上了面纱。
  空灵的弦乐与编磬交织而成的乐曲透着空灵的仙气,纤细的臂膀撩起的水袖缓缓移开,只露出了一双水灵有神的眸子。
  几乎是乐舞起的同时,考官已经皱起眉头——这不是云仙舞的曲调。
  考官起身就要去找人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重新布置了舞台,曲子也还了,还有那支舞根本就不是云仙舞,到底有没有人把他这个考官放在眼里?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告知一声!
  崇宣帝身边的大太监眼疾手快,悄眯眯溜到了主考官面前,什么都没说,只示意他往圣上那一头去看。
  今日圣上会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五殿下来的,可是现在五殿下和那位姑娘同时开始考试,圣上的眼神只留在少女这一头,根本就没有往五殿下那边看一眼。再说今日不止有监学寺里的人,因为圣上亲临,伴驾的还有后妃,圣上都没有叫停,谁敢叫停?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忘——刚才昇阳县主压轴而来,讲明了是要给圣上一个惊喜,还给舞台添加了新的装饰,说不定是联合了那个荣安侯府的小姐一起要搞什么幺蛾子,昇阳的性子大家都知道的,现在叫停,也无异于打昇阳的脸。
  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就足够传递彼此的意思。
  主考官看着圣上专注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同样面露疑惑的体考先生们,终究还是按捺下来。
  空灵的乐曲中,舞台上的少女起势轻盈灵动,仿佛云中仙子踏云而来,动作张合之间,原本绑在手肘处的红绸忽然散开,流光溢彩的藕粉色遮影纱琵琶袖口陡然变作了红色的曳地广袖,随着翩然的舞姿,借助风势与她暗藏的柔劲,俨然连成一片翻波红霞。
  崇宣帝的内心最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载着一段几乎遗忘的记忆冲了出来,将所有的思想与理智都冲散了一瞬。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桃树下翩然起舞的女子。
  风忽然急了起来,搅得红绸胡乱翻飞,孟云娴一个旋身,直接将最外层的大袖给甩上空中,乐曲急转而下,在轻灵的乐奏中,击打的节奏变得快了起来,大袖飞出牵引的目光终于在落下后还给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女。
  场上有人发出了惊叹之声,这一幕实在是太美了。
  新的节奏里,少女一改刚才的轻盈柔美,留首回头抬臂跳跃的节奏几乎完全与乐曲的节奏融合在一起,每一个鼓点都踩得恰到好处!
  忽的,她双臂一抖,竟从窄袖里竟落出两根缎子,缎子的末梢系了两颗金色的小球。
  系着小球的缎带被挥舞起来,因为有小球的重量使得舞姿变得快速凌厉,在一个翻飞之间,她忽然伸脚一踢,小球直击西北方的红木柱子,精准的打中了红木柱子顶端系着的小灯笼!
  小灯笼像小炮仗似的炸开,竟落下一长串金铃!
  “好!”皇帝忍不住喝彩。
  这样的功夫,真是难得一见!
  在场看呆的不止一人,这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像是一支杂糅了好几种舞风,却又不显得突兀的舞曲。尤其是那一踢,简直精彩绝伦!
  接下来,东北方,西南方,西北方三根木柱子上的小灯笼依次被踢中,例无虚发,她的每一踢都踩着乐曲的节奏与鼓点,叫人看的激动人心,忍不住鼓掌叫好。
  金玲落下,在风中发出了天籁之音,又为原本已经变了风格的舞曲拉回了原本的仙气。
  等到看官反应过来时,台上哪里还有什么英姿飒爽的小姑娘,眼前一阵艳红舞过,落地的广袖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红色中夹杂着流光溢彩的纱段,仿佛在一瞬间又重归于最初的柔和宁静。
  孟云娴已经跳的浑身大汗。
  还有最后一节。
  也是最关键的一节。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飞奔起来,径直冲出舞台,将落脚踩在了红色的木柱子上,飞身而归时,她一把拉住了四根木柱子之间相连的红绸,整个人悬空而起,荡到下一根红绸的时候,飞快换手,又是一荡,绕着舞台中央一圈荡下来,宛若天外飞仙。
  “飞、飞起来了!”不知哪里的小婢女惊呼一声,场上出奇的安静。
  藤球落在了地上,周明隽转过头,心中系着一个人的结果,拳头慢慢的握紧。
  就在她荡回到起始地点的同一时刻,最后一颗没有系着缎带的小球直击最中间的大灯笼,灯笼炸开之时,落下的竟是大片大片的花瓣和一根红绸。
  红衣少女突然发力,朝前荡去的同时放开手里的红绸,眼疾手快地握住了灯笼里落下的缎带,只见她双腿往缎带上一盘,超前抬首支起身子,靠着与顺滑缎带的摩擦与花瓣一起缓缓落下,犹如仙女下凡。
  原本窃窃私语的考场内变得格外安静,仿佛都沉浸在了刚才的舞曲里还未回神。
  殊不知,这场景在崇宣帝的眼里,早已经和另外一段清晰起来的记忆合二为一,同时忆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声脆响,皇帝手里的杯子竟然直接掉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也让一些人清醒过来。皇后和大太监吓了一跳,一个嚷嚷着婢子来收拾,一个走到皇帝面前查看是否有伤势。
  因为走得近,皇后听到了皇帝一声情不自禁的呢喃——
  “是……梵音吗?”
  梵音。
  曲梵音。
  皇后的眼神一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望向了男子体考那一头的周明隽。
  曲梵音,吴国质子夫人,十多年前葬身火海的那位禹国宠妃。
  “皇上,您失态了。”皇后的语气近乎冷淡的提醒着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
  崇宣帝一个晃神,赶紧收起了还未喷发的情绪,又变作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
  “把她叫过来。”
  此刻哪里还有人管什么考官,一叠声的去请孟云娴过来。
  轰的一下,场内响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之声。
  趁此机会,皇帝望向昇阳:“这就是你给朕的惊喜?”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还往周明隽那边看了一眼:“将五殿下一起请过来吧。”
  孟云娴和周明隽都过来了,两人并未看彼此,恭敬的向崇宣帝行礼。
  崇宣帝第一次没有紧张自己的儿子,而是死死地盯着孟云娴:“你的舞……跳的很好。”
  孟云娴:“多谢皇上赞赏,小女雕虫小技,临时抱佛脚,是在担不起一个‘好’字。”
  皇帝的一半心绪都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里,但到底还是清醒的。
  “今日本该是族学的体考,朕来此是为了看学子们的考试情况,为何你会跳这段舞?是昇阳安排的?”
  孟云娴堪堪站定,藏在袖子中的拳头紧握,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慌乱:“回皇上,小女不敢欺瞒。小女回京不过数日,从小并未学过跳舞,体考对小女来说九死一生,所以曾经一度想要放弃。”
  “就在不久之前,小女与昇阳县主相识,一见如故,县主说因为族学考试出的问题让圣上十分劳心,县主一心想要为皇上准备一个惊喜。”
  昇阳县主含笑看着孟云娴,眼神亲切的仿佛在看自己的亲生姐妹。
  就在考前一日,周明隽找上她,告诉了她关于孟云娴体考的计划。
  这个计划只要皇上到场,基本上可得万无一失。只要她能不计前嫌,不再恼怒他之前的欺骗隐瞒,他愿意给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左右只是赶在孟云娴上场的时候帮她镇个场子,放置一些有机括的装置,这种不用劳心最后却得一个功劳的感觉还不错,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小女自知在族学的严格考核下,若是体考太差,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所以当昇阳县主提出想要给圣上一个惊喜的时候,小女也只能略尽绵力。”
  孟云娴长得很像孟光朝,这幅好的皮相给了她太大的便宜,再加上她乖巧懂事,宠辱不惊,崇宣帝对她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怎么会是略尽绵力呢?你跳的很好。”末了,他又看了一眼昇阳和周明隽:“孩子们……也有心了。”
  昇阳笑起来:“皇上可还满意这个惊喜?”
  皇帝带着笑,无声的点头:“跳的……很好。”
  原本还沉浸在刚才美轮美奂的舞姿中的人陡然回过神来,就连今日的考官都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
  怎么办,这孩子跳的根本不是体考要求的舞种啊,可是圣上亲口夸赞她跳得好,那这个结果该怎么判?
  “可惜了,跳的再好,终究不是正经的应考,既然不是体考要求的舞种,又怎么能算是替考过关呢?”
  孟云娴看了一眼来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昇平县主笑着走过来,对着座上的人行礼:“今日的体考劳师动众,连皇上皇后都亲临,昇平知晓后就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的事情。”
  她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妹妹:“昇阳,此事就是你不对了。孟侯家的二姑娘就算再不精通,只要稍微练习,定有所成,你怎么能草草的就拉着她练起了一支谁都没见过的新舞呢?就算跳的再好,也不是在应考,可惜了,皇上曾经明言,但凡在考试中耍小聪明徇私舞弊者,是要重罚的!”
  昇平的出现,让在场很多人都清醒了一瞬。
  没错啊,他们刚才应该在看考生应考啊,方才那不是云仙舞也不是京鼓舞,跳的再好也是文不对题的答卷,怎能算数呢?
  就像是昇阳县主说的,她是给圣上准备一个惊喜,而非是在应考。
  昇平扫了一眼众人,又看看陷入沉思的皇帝,对结果已经是十拿九稳:“昇阳有心为圣上制造惊喜,这是该赏的。至于孟侯府上的小姐体考结果该怎么算,就要好好地分析分析了。”
  “若孟小姐是纯粹为了帮助昇阳县主来献惊喜,那就算不得是在体考,若孟小姐坚持自己刚才舞的是自己的体考舞曲,要么就算是文不对题,得不了分……要么,说你是徇私舞弊也不为过啊。”
  皇后斟酌一番,不敢擅作定论,见崇宣帝一直沉默,免不得提醒一声:“皇上以为此事该如何?论起来,孟小姐的确是舞了,但舞的并不是体考规定的舞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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