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荣安侯客气一笑:“殿下过誉了,不知殿下稍后还有没有什么安排,方才忙着商议使臣来朝的安排,用饭也用的仓促,不如殿下……”
“与侯爷商议完毕,就该立即回宫向父皇回命了,虽然每日出力甚微,也该叫父皇清楚我每日都做了什么,而非荒废于小事。”
荣安侯点头:“殿下想得周到,如此本侯便不做挽留。”
“侯爷,不知可否在离府之前与二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孟云娴心下一沉,阿茵双目精光!
荣安侯看了一眼模样心虚的女儿,淡笑一声:“说起来,小女体考之事,的确让五殿下劳心劳力,云娴理应好生感谢五殿下。”说罢,孟光朝爽快的带走了满心满眼都想留下来探听消息的阿茵,让云娴带五殿下去书房说话,以免在外头受凉。
孟云娴不可置信的看着潇洒离开的侯爷爹,恨不能跟阿茵调换一番。
“进去说话吧,我稍后还有事情,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如果说孟云娴刚才还因为阿茵的一番鬼话乱了心神,生出了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那么此刻周哥哥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话里隐约的几分冷意与疏离竟让她觉得扯到了心弦似的,并不舒服。
她揣着一颗沉甸起来的心,闷不吭声的跟着周明隽入了书房,跨过门槛后,转身将房门合上。
周明隽的声音就是此刻在背后响起的。
“我的时间的确不多,所以今日只能草草与你说一说话,若是说不清楚,我们该日再挑个好时间继续说下去。”
孟云娴舔舔嘴唇:“周哥哥想说什么?”
周明隽默了一下,似决然道:“第一件事,往后不要再叫我周哥哥。”
孟云娴原本沉甸的心忽然就变得更沉了。
“……是,五殿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明隽继续开口。
“那日在客栈若是吓到你,今日我给你赔个不是。可是云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凶你?”
孟云娴的手还扶在门闩上,她的手指不安的抠着光亮的门闩,低声道:“或许在五殿下看来,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能唾手可得旁人得不到的东西,明明自己也走的艰难,却颇不懂事的不懂领情,不自量力的想要出头,换做任何一个人……”
“因为我害怕。”
孟云娴怔了一下。
周明隽的声音温和平静,仿佛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周恪年少离京,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怨恨和唾弃。他以为活在这里的人都会被这里改变,会为了在这里活下去,挣扎的面目全非。所以他须得先离开这里认清自己,方才能抓紧自己,如今回来,也不会弄丢自己。”
“可是周恪哥哥从没想过,还会等来一个孟云娴,他害怕守得住自己,却守不住你,让你被这里改变,变得面目全非对面不识。”
“事实上,后来仔细想一想,周哥哥认识的那个小妹妹,乖巧温柔也张牙舞爪,极好拿捏又颇能抗争,孝顺懂事还明白道理。多种多样的性子显得她矛盾,但每一种又都十分适合她,好像她天生就该是那样。明明是他教她捡起石头去向欺负她的孩子反抗,也是他告诉她看清人心,自保的同时也应守住本心,最终他却因为自己杞人忧天的惶惶不安,在她依照本心做事时愤怒斥责。”
周明隽笑着,眼神温柔:“那日争吵后,我越发害怕,怕你意气用事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更大的麻烦,可是所有的害怕和担心,都在瞧见今日的你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娴,周恪哥哥的害怕和担心,是因为他不信自己,但今日他明白一个道理。”
“他再不信自己,也会信你。云娴,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我不生气。”晦涩又压抑的声调让孟云娴吓了一跳,她几乎听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周明隽却是轻笑一声,看着她的背影:“既然不生气,怎么还哭了呢?那日你雄赳赳的朝我喊话时的威风去哪里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机括,猝不及防的打开了孟云娴的泪腺,惹得泪水更加汹涌。
讨厌,真的很讨厌!
从前他就知道怎么把她弄哭,如今还是这样!
今日难道不是该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将那日的话重新说清楚,然后挺胸抬头坚定的告诉他,她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吗?
她到底怎么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的身边站定。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她的手从门闩上拿开,他单手虚扶着她,慢慢的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光涌入房间的那一刻,一如打开了多年加注在她身上的禁锢与执念。
“你会比周恪哥哥想象的,做得更好。”
“以你的性子,只要是你记在心里了的事情,不想办法把它抚平,那这件事情就不算过去。我猜,你这精神振奋摩拳擦掌的模样,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是不是?”
温热的手放在了她的头上,带着些试探与侥幸的扫扫,好在并没有被她气急败坏的打掉。
其实打掉也没什么关系,他教的嘛。
“那就放手去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恪哥哥是个教会你走,又拘着你不许走的笨蛋,但五殿下周明隽,可以推着你往前走。”
他慢慢凑到她的脸侧,好整以暇的偏头,对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郑重道:“这里随时会来人,把眼泪收一收,拿出那日的威武和果决来,毕竟从今日起,你可是有靠山的。”
她赌气似的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脓声脓气的:“我不要你做什么靠山!”
他“哦”了一声,冷下脸来:“不知道把你捆一捆,往有水鬼的水井里按几回,你能不能勉强接受呢?”
孟云娴终是绷不住,顷刻间破涕为笑,炸出好大一个鼻涕泡泡!
第67章 元宵宫宴
“楚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好奇溜回来的阿茵看到了端着茶水朝书房方向试探的楚绫,飞快的上前捉住她。
楚绫得知二小姐和五殿下进了房间里,便想过去探听探听,可是五殿下有守卫在附近,也不许她靠近,所以她只能在外面走来走去,试图看个明白。
“四小姐。”楚绫神色暧昧:“方才我怎么瞧见二小姐将五殿下带到屋子里了呀?这孤男寡女的,好似不大合适,若是夫人知道一定会不开心的。”
阿茵察觉自己已经被五殿下的守卫发现了,有点遗憾,无奈的看了楚绫一眼,安抚道:“楚姐姐多心了,二姐姐在王府练舞时早就与五殿下相识,当日体考五殿下与昇阳县主合力保二姐姐,于二姐姐来说是恩人呀,况且方才他们去说话父亲都知道,楚姐姐不要误会了才是。”
楚绫立刻摇头:“怎、怎么会呢,既然知道是侯爷允许了的,这自然没什么。那……我进去伺候吧。”
阿茵正准备说话,只见五殿下已经从书房内出来了。
“五殿下。”阿茵主动见礼,楚绫转身,猛然瞧见一个俊逸的男子信步而来,脸热了一下,赶紧跟着行礼,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其实五殿下并不如外人所说的那样。他虽然自小长在外头,但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胜过京中无数儿郎。且他竟然会对孟云娴另眼相看,或许是因为他自觉与孟云娴同病相怜,可见他并非一个眼高于顶只看身份之人。
“哎呀。”楚绫因为行礼时手里还端着东西,一个重心不稳朝着周明隽撞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只见人影一闪,楚绫手中的茶盘被接了过去,闵祁拉着楚绫退到三步之外将她稳住,又望向周明隽:“五殿下无恙吧。”
周明隽自然是连衣角都没被碰到,阿茵见状赶紧帮楚绫赔罪,缓过神来的楚绫咬着唇低着头,楚楚可怜。
周明隽的心情不错,连带着语气也温和不少,对闵祁道:“你瞎紧张什么,怪吓人的。”
闵祁一愣,赶紧松开楚绫,又把茶盘还给她。
楚绫红着脸接过茶盘,心扑通扑通的跳,声若蚊蝇:“多、多谢五殿下。”
周明隽对阿茵道:“劳三小姐代为向侯爷转告一声,我有事务在身,便不与侯爷另行道别了。”
阿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五殿下放心,小女一定带到。”
周明隽看着阿茵,微微一笑,负手大步离开。
楚绫看着周明隽的背影,对着阿茵尴尬一笑:“没想到……五殿下竟然是这样亲和的一个人。”
阿茵第一个想到的是娴姐姐,她还在房里呢!
“楚姐姐,能不能劳烦你去转告父亲一声五殿下离府了?我想去书房找二姐姐说话。”
楚绫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既然五殿下都走了,阿茵又在这里杵着,想来也探听不到什么,或许现在去告诉侯爷,还能一并出去送一送五殿下,遂爽快答应,小跑着往主院那边去了。
见没人在这里了,阿茵扭头就往书房里跑,刚一进去她就吓了一跳。
孟云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双目通红明显是哭过的!
阿茵赶紧关了房门,紧张的凑到孟云娴身边:“二姐姐,你、你怎么哭了?你们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呀。”她想到自己刚才顽皮套二姐姐的话,原本是看热闹的,结果让二姐姐说了五殿下的小话当场被抓,她是不是被报复了呀?”
孟云娴已经没再哭鼻子,只是那鼻涕仿佛流不完似的,动不动就要擤一擤,鼻头都擤的红红的。
她看着阿茵,沉默的摇摇头。
“摇、摇头是什么意思啊?对不起啊二姐姐,我不该那样套你的话,我……我就是无聊,多管闲事,没想到五殿下会这样对你,他是不是说了很难听的话呀?”
孟云娴吸吸鼻子:“五殿下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只字未提。”
阿茵茫然:“啊?他没提那个呀,那、那你为何哭了呢。”
孟云娴:“因为……因为五殿下是个很好的人,等到元宵宫宴之后就要入学,我体考时他帮过忙,所以他今日只是提醒我,不要因为体考生出来的那些流言乱了自己的步子,要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阿茵倒抽一口冷气:“竟真像大表哥那样的人会说的话。时时刻刻的都想着督促,以身作则呢!”难道五殿下真的是兄长之情?
孟云娴默了一下。
诚然,因为阿茵的惊人之语,让她破天荒的对周哥哥的存在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慌乱,更是在谈话的前一刻生出奇怪的念头来——周哥哥对她来说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到底是正经意义上的哥哥,还是一个可以成亲生子相敬相爱一生的男子?她心烦意乱的想了许多有的没的,结果周哥哥一开口,便将她的所有思绪全部归拢,不再动摇半分之余又感动不已,更让她灵台清明,明白过来一个道理。
兄妹也好,夫妻也罢,不过是一个相处的身份,谁也没说过若是闹不清对方对自己来说是什么身份,这份情谊就处不下去,这段关系将会就此搁浅?
从她与周哥哥的身份来看,年少相识本就破了这京城中大多数人之间正常相识的规律,也早就在惯例之外,是个特例。既然是特例,又为何要追究彼此之间该以什么身份相处?如此烦恼,根本是庸人自扰。
自周哥哥开口那一瞬,她的心就静了。
周恪就是周恪,他于旁人是殿下还是百姓,于她是兄长还是别的,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从前她找不到方向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指引方向的人,如今她自己找到方向准备孤注一掷的闯一闯时,他又是第一个明白理解,跳出来予以支持的人,这才是她需要明白的。重要的从不是他们对彼此的身份,而在于他们对彼此的特殊意义。
顺理成章的,她再无心思去揪着那些流言蜚语烦恼跳脚。
如今周哥哥明白了她,懂了她,他们之间连那仅有的争执误会都没有了,她若还不打起精神去做自己的事情,岂非辜负周哥哥也辜负了自己的决心?
孟云娴严肃的看着阿茵:“族学之前人人平等,谁考上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受尽压迫拼尽全力也无法如愿以偿,得了闲工夫就多看些书多懂些道理,整日三三两两的说这些小话,议这些是非,委实对不住先生苦心教导的学问道理。”
阿茵木然道:“二姐姐方才的模样,背后仿佛都在闪着佛光,叫人想忍不住喊你一声大表姐。”
孟云娴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把捏住她的小鼻子:“那我便是你的大表姐,像大表哥一样管着你。”
阿茵打掉她的手,调皮的吐舌头:“我才不要喜欢哭鼻子的大表姐呢!”
……
按照大禹的惯例,除夕的宴席乃是皇室宗亲的宴席,除非是极其亲近的宠臣与重大功绩的功臣,轻易无资格出席,直至元宵佳节的宫宴,方才是宴请群臣共贺新年的大宴。
绿琪捧来了新衣裳,催促着孟云娴从文章里抬头。
“怎么又送了新衣裳来?前两日不是才刚换了新的吗?”
绿琪抿唇轻笑:“可是今日是元宵宫宴,须知参加宫宴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不能穿重样的衣裳叫人笑话,小姐仔细瞧瞧,今日是元宵佳节,这衣裳的绣纹别有心思呢。”
孟云娴这才探头去看。果然,女子衣裙的绣纹通常以花枝云水做装饰,可是这一套新衣裳绣纹竟是白兔捧元宵的绣纹,灵动可爱又不失佳节风味,十分的特别。
“这是四小姐的主意,夫人觉得有趣,便给小姐也准备了一件,小姐快穿上试试。”
孟云娴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放下书试衣裳。
衣裳里里外外许多件,是十分正式的款式,绿琪一边帮她穿戴一边笑道:“小姐的腰身纤细,这宽腰带最显身段儿,配上这精致的绣纹,简直好看极了。”绿琪束好了腰带,为她拢上了最外面的广袖外披,多少遮掩了些腰身,她扫了一眼孟云娴胸前平平,正经道:“小姐如今一定要吃好睡好,切勿读书读得废寝忘食,奴婢听姑姑说过,女子若是这个时候长得不好,往后想长都长不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