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如果谢承活得久一点,也许他们就能见证那本《大成行军典》问世,成为与众多兵法典籍齐名的著作。
  谢府前院书房,谢承将巡抚方志洲的拉拢之意告知了谢父。
  谢父听完,忽然问:这个方志洲,是纯臣?
  谢承:儿子怀疑,他其实是九王的人。
  毅王李熠?谢父虽是商贾出身,但为了谢家能入仕,对朝堂局势也十分关注。
  这位行九的王爷并不受宠,原先到了封王建府的年纪,陛下只在京城给他赐了府邸,却迟迟没有定下封号和封地,以至于他先前只能被称作九王。
  谢父曾经同许多人一样,认为毫不起眼的九王于皇位绝无可能,但如果方志洲是他的人,事情就有些不同了。
  方志洲不但是江南巡抚,天子近臣,更是寒门出身、三元及第的文豪大儒,在天下学子当中相当有威望。
  原本谢父也以为,他是在替圣上网罗天下才子
  以你所见,九王有几分胜算?谢父问。
  若他只有方志洲,勉强只是有了入局的资格。谢承神色冷静,说出的话却尽显孤傲,但若是加上儿子和姜家,有七成。
  剩下三成则要九王自己立得住,别出什么意外。
  姜家?谢父拧眉,睨向谢承。
  谢承迎上他的视线,父亲其实知道吧,姜家一门的来历。
  前世,您就是以此来规劝我,为我套上枷锁。
  谢父微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巡抚大人以姜家的来历暗示我,若是不想被姜家连累,最好便是投靠九王。谢承看向谢父,儿子转头一想,姜家当年来扬州落脚,正是受了父亲的帮扶。
  他依稀记得幼年,母亲将他抱在怀中,指着姜母圆润的肚子告诉他那里面有个小弟弟,以后就住在他们家隔壁,能陪他一起玩。
  不久后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他的至宝降临人间。
  谢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错,当年姜家来扬州,确实是我帮了他们。
  更早之前,他去京城做生意,得罪了权贵,是姜平涛帮他脱困,还告诉他,陛下有意兴商富国,不久之后,商人将不再受人轻视。
  那时的姜平涛还叫做江惊涛,是意气风发的天心使,对盛世宏图充满期待,也燃起了谢达观心中的斗志。于是这份恩情,谢达观记了许多年。
  后来江家倒台,江惊涛也失去了消息。
  直到三年后,先帝驾崩,江太后薨逝,江惊涛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和幼子,以及一众老弱残兵,隐姓埋名奔波逃命,意外遇见了外出做生意的谢达观。
  那时的江惊涛已经化名成了姜平涛,带着满脸颓丧与难以启齿的窘迫,向谢达观借银子。
  我知道我未必还得起,但还有一身力气和武艺可以卖给你你若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这就走,绝不连累你。
  谢达观悲叹世事无常、英雄末路,也有意报恩,于是将他们带回扬州,将自家隔壁的宅子借给他们落脚。
  姜平涛并未坐着等谢达观救济,起初是带着师兄弟帮谢家运送玉料和成品,报恩还债,后来又创办了平安镖局,带领一众师兄弟安身立命,买下了谢府隔壁的宅子,直至今日隐于闹市,波澜不惊。
  谢承听完谢父的讲述,久久没有言语。
  前世谢父只是警告他与小余划清界限,并未将这些往事告诉他,直到他为小余的惨死而疯魔,父亲才口不择言,说自己当年压根不该帮姜家。
  但谢承此刻忽然觉得,若是让父亲也重活一回,他依旧会帮姜家。只是如果知道自己儿子将来会对姜家的孩子动情,也许就不会帮姜家在扬州落脚。
  那么他也不会有机会同小余一块长大。
  这辈子,父亲如果知道他与小余的关系,恐怕也会大发雷霆,竭力阻止。
  你说姜家能帮九王,为父不好下定论,但你说到你自己谢父沉眸看向他,是怎么个意思?
  谢承回过神,如实道:儿子以为,儿子一人入局便可,不必让谢家全族冒险。若将来儿子功成,谢家一荣俱荣;若是将来儿子失败,谢家也有退路。
  谢父眸光微闪,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道:你长大了,想法比为父更周全。
  谢承低下头没说话,不大适应谢父突然表露的温情。
  却又听谢父道:但你要知道,为父虽然希望你带谢家入仕,改变谢家的门第,但并非要你拿命去搏。无论成功与否,谢家都是你的退路。
  谢承垂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声音有些不稳,低着头道:儿子记下了。
  谢达观看着在自己面前乖顺懂事的儿子,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丝怅然:儿子成长的速度超乎他的预料,一眨眼,当年那个被他严厉要求、寄予厚望的孩子,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担负起家族的兴衰责任。
  却又变得如此守礼而克制,再也不会用那种孺慕敬仰的眼神看他。
  谢父心底怅然若失,开口却道:你月底及冠,我同你母亲商量,冠礼就同谢师宴一块办吧。
  谢承一怔,第一反应竟是前世那场充满血腥味与不甘的冠礼,眼眸瞬间沉了下去。
  幸亏他低着头,并未被谢父察觉。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答道:有劳父亲母亲。
  姜羡余替谢承收拾好那箱书,估摸着他和谢伯父应该聊得差不多了,再晚估计就来不及去拜访夫子,便带上了要送给夫子的书,来到书房门外等候,顺便同谢伯父打声招呼。
  却没想到会听见谢父道:你母亲的意思是,及冠后就该给你议亲了。
  姜羡余面色忽然一白,怔在原地。
  第四十一章 今生:再遇任渣我们谈谈
  屋里还说了什么姜羡余再没听进去,他怔愣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院外的桂花树下。
  天气渐凉,桂花花期快过了,香气都清淡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吃红豆桂花蜜的甜豆花了。
  正想着,书房门开了。
  小余?谢承有些诧异地朝他走过来,何时来的?怎么不进来?
  姜羡余弯着眼睛笑了下,举了举手里的书,我刚到,想同你一块回书院拜访夫子,听识墨说你在这儿,就过来和伯父打个招呼。
  屋里,谢父也走了出来。
  谢伯父,好久不见。姜羡余热络而不失礼数地微笑。
  谢父从他身上看出几分江惊涛当年的影子,甚是怀念,心情不错朝他笑了笑,今日同阿承去拜访夫子?
  嗯。
  谢父看向谢承:书房里有一方新收的砚台,拿去带给夫子吧。
  谢承点头,去屋里取了砚台,带着姜羡余离开。
  走远了,姜羡余偷偷舒了一口气。
  怎么了?谢承敏锐察觉,转头问他。
  姜羡余表情微微一滞,很快掩饰下去,笑道:今天伯父心情很好吧,没以前严肃了。
  谢承想到方才父亲对姜羡余的态度,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温和了许多。
  突然理解少年以前为什么会怕他父亲了。
  可今日父亲心情好,是因为他中举,因为他要议亲不知少年方才在院外有没有听见。
  观少年的表情和反应,应该是没有的。若是听见了,怎会这般无动于衷?
  可是谢承脚步一顿,事实上,自从他们说开彼此重生的秘密,他对少年的心思就袒露无疑,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很微妙。
  得意忘言,他以为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来表态,但少年其实从来没有表明过心意哪怕他从来不排斥同他亲昵,不拒绝他的靠近,甚至答应用一辈子来还他。
  但那只是还,未必是爱。
  怎么了?姜羡余发现他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看他。
  谢承看了他一会儿,压下心头肆虐的阴暗思绪,在心底安慰自己:莫心急,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还有什么等不得?
  他平复了情绪,道:我换身衣裳再出门。
  姜羡余不疑有他,跟着他回了修竹院。
  再次出门时,青竹已经找出了自家少爷写完的功课,牵着马等在谢府门外。
  姜羡余翻身上马,没有要带青竹的意思。
  青竹正失落,姜羡余忽然回头,去聚仙楼定个包间,待会我带覃云汉和温清过来用饭。
  哎!
  又找到用武之地的青竹忙高兴地应下,挥挥手送他家少爷离开。
  谢承回到书院自然引起了众人围观,立刻被众星捧月地迎进秀才甲班,与夫子和同窗们分享科考的心得。
  姜羡余凑不上这波热闹,带着自己的功课去了童生班。
  上课的正好是刘夫子,正在让众人答帖经。旁人奋笔疾书,覃云汉却抓耳挠腮,一个也想不起来。
  噗站在窗外的姜羡余不厚道地笑了。
  众人齐刷刷抬头
  小余!
  小余哥!
  覃云汉和温清立刻丢下纸笔跑到窗前,又惊又喜地看向他。
  虽然他们昨天就知道姜羡余回来了,但没赶上休沐,不好逃学去接,散学后又考虑到人家估计正在一家团聚,便没上门。
  没想到姜羡余今天就来书院看他们了!
  好兄弟!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们!覃云汉隔着窗户揽住姜羡余,激动地眼睛都红了。
  姜羡余正要开头笑话他,忽然笃笃两声,刘夫子拿戒尺敲了敲覃云汉的桌面,故意绷着脸道:干什么干什么?都默完了?
  说着就用戒尺撩起覃云汉的答卷要看。
  覃云汉大惊,连忙扑过去救下自己的脸面,夫子我错了,我还没写完!
  刘夫子冷笑一声,就数你嚷嚷得最大声,等着我给你们写呢?
  众人连忙坐下,覃云汉还瘪嘴遗憾地看了眼姜羡余,接着脑袋上又挨了一戒尺。
  这下真的疼得差点飙泪,覃云汉捂住脑袋,连忙拿起笔继续默写。
  刘夫子收回戒尺背过手,巡视完全场,最后才将视线落在姜羡余身上,走到了课室外。
  回来了?
  是,夫子。姜羡余将自己的功课奉上。
  刘夫子翻了翻,故意绷着的脸色缓和下来,笑眯眯地捋了捋须,不错,写的字也有些进步。
  姜羡余笑答:都是夫子教的好。
  刘夫子哼了一声,低声训斥道:少拍马屁!我问你,你这书还念不念?
  姜羡余收了笑意,如实道:夫子,您也知道我并非科举之才,继续考下去也难有出路,还不如早日随大哥去金陵,学着做事。
  刘夫子面色微沉,看着姜羡余的眼神带着几分惋惜。他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中途辍学的学生绝不止姜羡余一个。但每一个,他都觉得遗憾惋惜。
  却听姜羡余道:虽然往后不来书院,但书我会一直念下去。大哥和谢承给我寻了不少书,我都会好好读,不会荒废和懈怠。
  刘夫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心里明白就好。
  课室里,覃云汉趁夫子不注意,赶紧抄温清的答案,总算填满所有的空,按时上交了答卷。
  下了课,姜羡余又去教员室同刘夫子聊了一会儿,亲眼看见刘夫子无比明智地将覃云汉和温清的答卷挑出来摆在他面前。
  姜羡余看着连错处都一模一样的两份答卷,心中不禁为两位好友默哀:竹笋炒猪蹄离你俩不远了。
  从教员室出来,覃云汉和温清一起拥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他话。
  夫子跟你说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金陵好玩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没想到谢师兄果真中了解元,他和你一块来了么?
  停!姜羡余举手制止两人的喋喋不休,聚仙楼吃不吃?
  早就饿空了肚子的覃云汉和温清没骨气地咽了下口水:吃!
  正好谢承也见完夫子过来找他,几人一块去了聚仙楼。
  姜母带着明雅在扬州城内转了两条街,也来到聚仙楼用午饭。
  马车刚在聚仙楼门外停稳,立刻就有小二迎上来,见到姜母,笑着道:巧了姜夫人,您家小少爷今日也在这订了包间宴友,您跟他一块还是?
  姜母微讶,回头看向明雅,笑道:这小子还说去见夫子,嘴里就没句真话!
  明雅上前挽住她的手,玩笑道:小余哥肯定是不想带我一块玩。
  咱们也不带他。姜母笑着,让小二另开一个包间,又问姜羡余订的哪一间,来了没。
  小二答:姜小少爷订的蓬莱阁,这会儿还没到,您家下人在里头。
  姜母转头拍了拍明雅的手背,那咱们先吃饭,待会再去找他算账。
  明雅故作严肃地点头:嗯,都听您的。
  刚要进门,身后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姜母和明雅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位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翻身下马,转了过来。
  明雅微微一讶,停下脚步。
  这不是刚刚夺得武举亚元的谢彦成吗?他怎么也来了扬州?
  姜母察觉明雅的异样,低声问:这人你认识?
  明雅正要开口,玄衣男子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忽然一亮。
  他正想上前,注意到明雅身边的姜母,忽然僵了一瞬,又很快掩饰住,朝明雅露出一个温润和煦的笑容。
  这笑让明雅也感到疑惑,问他:你认得我?
  谢彦成也就是任逍遥走上前,笑道:只是觉得姑娘面善,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明雅想到自己那日扮男装去看武试,谢彦成拦下了飞到她面前的断枪头,可能因此对她有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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