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原来这么简单啊。”王容与自言自语道,一直举着帘子对外看着,她进宫后也不是不没有出过宫,可是去瀛台就好像从自己的一个房间去到另外一个房间。
  完全不会像现在一样,有种自由和新鲜的感觉。
  朱翊钧看着她小女孩一般,“就这么高兴吗?”
  王容与回头依着朱翊钧,“从前在闺中,最喜欢出门了,但也没有这么高兴,大约是因为和陛下一起出来,所以格外高兴。”
  朱翊钧摸她的手,“就你会说话。”
  因为太开心,王容与还嘟嘴亲了他一下。
  朱翊钧心花怒放时还说,“那日后就时不时带你出来转一下。”
  马车驶往内城最热闹的大街,熙熙攘攘,叫卖声,人声不绝于耳。马车停在一个人少的角落,朱翊钧先下车,然后转身把王容与抱了下来,他身边跟着两个内监扮成的小厮,王容与也有两个随侍的宫女,却不是启祥宫惯用伺候的,而是特意选的会武艺的宫人。
  在车厢里听到的声音和下车后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种感受,扑面而来的市井气,王容与去握朱翊钧的手,“老爷要带我出来也不早说,早知道就不在家里吃饭,出来吃了。”
  “这外面的厨子还能赶上家里的厨子吗?”朱翊钧说。
  “家里的厨子天天吃,这外面的厨子没吃过,胜在新鲜。”王容与笑说,走不过两步,就扯着朱翊钧要去买糖葫芦。
  朱翊钧也随她,然后王容与让人把整个糖葫芦串都买下来,让人送回马车,“家里的小孩应该会喜欢这个。”
  “你就给她们带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朱翊钧笑说。
  “且看这嘛,什么有意思就买什么。”王容与说,“不然在这繁华之地,还能玩什么?”
  “随你。”朱翊钧说,“买个高兴。”
  内城的大街陆续换上石板路,虽然中间两年因为铺路哀声怨道的,如今路全铺好了,再没有人多说什么,这干干净净是直接感受的到。
  街上也有不少女人,或带着帷帽,或带着遮巾,也有什么都不戴的,卖花的小姑娘,干练轻巧,挎着花篮沿街叫卖,山茶花和黄色的桂花绑在一起,既有形,又有香,“太太买花吗?”
  “买一下束别在衣襟上,可以香一整天呢。”小姑娘热情的对王容与推销说。
  王容与仰头对朱翊钧说了什么,朱翊钧便说,“你这一花篮我都要了。”
  小姑娘疑惑的歪头,“太太戴一束就够了,就是多买些,也不过四五束,多了,你们这么点人可佩戴不过来。”
  “带回去给家里人。”朱翊钧说,“早些卖光你的花,早些回家去吧。”
  小姑娘一下笑出来,“太太,我只可以卖你一束哦,因为这街上,还有很多太太姑娘等着我的花呢,她们也想香一整天。”
  王容与轻笑,对小姑娘说,“是我失礼了。那请你卖给我一束吧。”
  丫头给了钱,王容与低头研究如何别花,朱翊钧接过后亲手给她别在衣襟上,小姑娘看王容与别上后也笑道,“老爷和太太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太太人美心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小姑娘说完就笑着摇手走了。
  “哎。”朱翊钧想叫住她。
  “老爷怎么了?”王容与不解问。
  “她说的这么好听,我还想打赏她。”朱翊钧说。“太太人美心善,一定会长命百岁。”
  “老爷也人帅心善,一定会长命百岁。”王容与笑说。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寿安宫中飘荡一股若即若离若有若无的药味,自李太后那天告病起来,这有药味在寿安宫萦绕了有大半个月了,宫人端着煎好的药进去内殿,却不送到李太后跟前,直接用茶水冲兑了浇到内殿摆着的花盆里。
  盆景一天一换,都是一色的万寿菊,谁也看不出来其中差别。
  李太后眯着眼在炕上静思,香炉里点了一些檀香,好中和这股她不喜的药味。
  “陛下还在启祥宫?”李太后闭着眼睛问。
  宫人犹疑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她探听来的消息,但是陛下好像也没想过隐瞒,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也没有遮着掩着,可是这种事说出来,娘娘会大怒的吧。好在李太后也没有想到会有其他的回答,只是冷哼道,“两个人在一个宫,天天见眼瞧着,有什么好瞧的?”
  “你说,这启祥宫的宫人真的没伺候陛下?”李太后对这个结果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顾嬷嬷亲自去看的,娘娘还信不过。”宫人轻声说,“再有崔尚宫不也说了,陛下和娘娘相处的时候,就是宫人都很少在近前伺候,所以其余时候陛下大约也用不上宫人伺候。”
  “你觉得佳贵人在说谎?”李太后问。
  宫人低头,“佳贵人,也没有什么缘由说谎。”
  “那么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除掉所有可能的人选也找不出来,那最不可能的那个人就是要找的那个人。”李太后睁开眼,“那天晚上在佳贵人寝殿伺候陛下的人,是皇后。”
  宫人不由屏住呼吸,“可是皇后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
  “是啊。”李太后冷笑,“堂堂皇后,为了争宠,如此下作的事也做的出来。哀家当初真是看走了眼。”
  宫人不再接话。
  “陛下也是,这么由着她胡闹。”李太后说,“若是让人知道,真是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太后越想越气,“去,把皇后给哀家叫来。”费一大圈功夫,把寿安宫的名声折进去,最后才知道那人竟然是皇后。而当初因为佳贵人的出现她理亏不能紧迫追击,到头来,陛下还是没有去后宫。从她进到皇宫来开始,还没有像这样的惨败过,这让她如何能气平。
  “娘娘,皇后娘娘如今不在启祥宫呢。”宫人在心里叹气,该来的还得来,只能如实禀告。
  “陛下在启祥宫,她去哪了?”李太后疑问。
  “陛下也不在启祥宫。”宫人说,“陛下和娘娘在午时后换了便装由神武门出宫了。”说完就跪下了,准备迎接娘娘的怒火。
  但是李太后却出奇的冷静,只那双眼,现着寒光,宫人只抬头看了一眼,匆忙就把头低下,不敢再看,自她来伺候太后,就从来没看过太后露出这么恐怖的神色。
  “哀家还想着怎么找个由头呢。”李太后悠悠的说,“出宫了?”
  “出宫好啊。”
  “皇后体弱,出宫沾了什么脏东西回来,也是正常的。”
  宫人的身体愈发的抖起来。
  “去叫顾嬷嬷去找崔云,她知道要做什么。”李太后说完又闭上眼。
  室内弥漫着檀香,里头又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药味,清心静气,惜福养身。
  王容与兴头很足,她是天足,走起路也不觉得累,与朱翊钧十指相握,看见什么想买的就摇摇手,然后朱翊钧就让人付钱,拿东西,很快手里就拎不了,王容与看了后面一眼,“老爷,不如我们找个茶楼歇歇,让他们把东西送回马车。”
  “可。”朱翊钧说。他又不能说,相比兴致高昂的王容与,他走的有些累了。能坐着休息正是他现在想要的。
  进到茶楼,正中央的戏台子正在说书,两人上到二楼雅间,叫来茶水点心,陈矩问了小二泡茶的水从哪里来,小二生就一双利眼看着一行人穿戴不凡,自然打起十二分小心,“底下大堂泡茶的水自然就是从后院水井摇上来的水,但是二楼雅间不同,客人想要什么水,自然由客人来订,甭管是去年的雪水,还是今年开春的第一道雨水,或者是玉泉——边上的泉水,应有尽有,只看客人想要哪种。”
  “少耍嘴皮子,只拿最好的水来。”陈矩扔了一粒银豆子给他,“别想着忽悠,不然小心你的狗头。”
  “哪能呢。”小二领了赏,笑的像朵菊花,“在你这样的行家的面前,水好不好,一尝就知道,小的哪敢弄鬼。”
  小二送来的水,陈矩亲自尝了,虽然比宫里差点,但在宫外也没那么多讲究,就用雅间的小炉烧开了水,泡着从宫里拿出来的茶叶,至于点心,一样的一块宫人先吃了,再摆到陛下和娘娘面前。
  王容与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戏台子上的戏给吸引过去了,这宫里唱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处,王容与本来就不爱看戏,自然是觉得乏味,但是在宫外听的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品着戏词,还是挺有意思的。
  朱翊钧看她,“这也看的有滋有味?”
  “陛下不喜欢?”王容与偏头问。
  “没头没尾的。”朱翊钧说。
  “着人去要了唱本,回去让教坊司编排了演给陛下看。”王容与说。
  民间的戏词大胆的多,有一段讲到女子雨夜去荒庙躲雨,正好遇见了要退亲的冤家,戏台上女旦和小生,你来我往,我推我拉,说些个yin词艳语,口上就演完了一番好事,大堂的人听了直叫好,朱翊钧看着王容与,“如此唱段,必不可少。”
  “那可不行。”王容与说,“陛下若想听这个,下次自己出来再来听。”
  朱翊钧笑,“娘娘还害羞了。”
  “我是替陛下羞呢。”王容与说,“这唱的人大大方方,这点名要听的人才要觉得羞愧。”
  在茶楼听了一小段,王容与也不想出来的时间就在茶楼消耗了,不过她也看出朱翊钧有些疲累,便不在街上逛,而是去商铺里,他只管坐着,王容与听着介绍,觉得有兴趣的就买下,也不用人拎,伙计直接送到马车处。
  王容与出手大方,掌柜最喜欢这样的客人,忙前忙后。到最后结账的时候,王容与也会让掌柜再送点什么。
  朱翊钧皱眉,“你还缺那点送的东西。”
  王容与回头与他说,“你不明白,这是乐趣。”
  “该送的,该送的。”掌柜说。
  如此这般,又逛了小半个时辰,王容与才说,“回去吧。”
  到马车处,东西堆不下,早就另叫了一辆马车来把东西先运回去了。王容与坐上马车,才开始捶腿,觉出些累来。在宫中走动不过就那一亩三分地,和逛街可不一样。
  朱翊钧将她的腿抬到自己膝上,给她捏腿,“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累呢?”
  “逛的时候是不会觉得累的,不逛了才累。”王容与笑说,“陛下累了吗?等回去我给陛下泡脚,也给陛下按摩。”
  “那得等你有时间了。”朱翊钧说,“买那么多东西,整理也要时间呢。”
  “陛下今日出宫,觉得开心吗?”王容与笑问。
  “我知道你开心就够了。”朱翊钧道。
  “陛下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就不觉得开心?”王容与说,“你看,我去逛的那些商铺,里头的东西都是极尽奢华精巧,说明现在百姓有钱追求这些好东西,这样的东西才有市场。”
  “天子脚下,自然繁华。”朱翊钧倒也不是个盲目自大的,“若是现在去的其他地方,恐怕是没有这么热闹。”
  “就是天子脚下,每年冬天冻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朱翊钧说,“朕现在一到要入冬就害怕,就怕听说哪那又遭雪灾了,死人免税,年年都有,朕真的不想再听到了。”
  “可是老天爷要下雪,陛下也控制不了啊。”王容与说,她也是知道的,所以才那么急迫的想要从海外得到新的粮食。
  “不说这些,你今日高兴。”朱翊钧说。
  “陛下若是担心过冬疾苦,可以拨钱给京中众寺,收容他们过冬。”王容与建议道。
  “朝臣你是不知道,从朕的私库出,一切都好说,从国库出,那是要老命了,梗着脖子就一条,没钱。”朱翊钧笑着摇头,“再说用国库的钱,就必要官员沾手,这过了层层关卡到了底下不知道还剩多少,到时候一番好心,累的寺庙受苦。”
  “寺庙的香火可旺着呢。”王容与说。
  “那是供奉菩萨的,你要真拿出来,这百姓也不敢用。”朱翊钧说,他知道王容与可不像那些个女人,一心向佛,但是一点敬畏也没有那也不好。
  “就算自己马上也死了也不用吗?”王容与不信。
  朱翊钧只笑,他与王容与说些闲话,也不是非要辨出是非黑白来。王容与眼睛一转后说,“从前呢,有个人,一心供奉菩萨,早晚都上供,日常茹素,十分诚心,就想着菩萨能万事保佑,顺风顺水。但是事不凑巧,就到了死地,临饿死前,面前有了一盘菩萨案前的供果,那人不愿意吃,就这么饿死了,死前就疑惑的问菩萨,我这么诚心侍奉菩萨,菩萨为什么不保佑我。菩萨心中悲悯,我都把供果摆在你面前,你不吃,活活饿死了,我还能怎么样呢?”
  朱翊钧笑着手上用力,“又拿你编故事哄荣昌睡觉的劲来讲故事给我听。”
  “就是这么个道理嘛。”王容与说。
  “是,娘娘说的是。”朱翊钧点头道。但他没说,这绝境中伸出救助的手,与人而言,那就是人心所向。
  朝廷怎么会让寺庙有机会这么收买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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