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
易尘:“……”
为森么?
可达鸭不可爱吗?
第25章 一杯酒
阴朔踏着暮风回归自己的仙府时, 苍山已是天阶夜色凉如水。
苍山的夜晚向来明朗,因为流云都聚集在苍山的半山腰上,这座山太高太高, 比远离俗世的仙界还要更接近苍穹的顶端, 那样远离俗世的孤绝荒凉。
阴朔一路前行,突然袖手而立, 不知怎的,如此清寂萧条的苍山云顶,竟让她莫名生出几分眷恋的味道。
阴朔抬头望天, 她突然发现站在苍山之巅仰望星辰时, 天边的明月群星都会格外清晰闪耀, 墨色染就的夜幕美得像流动的长河,泛着粼粼的银光。
苍山的雪也美得格外有意境,它们落在这无人踏足的深山, 少了几分北地的凌厉,缺了几分水乡的柔婉,却反而透着不染尘俗的纯粹,白得纯净无暇。
阴朔看着树梢上的雪, 看着雪里的梅花, 看着天边的孤月,却不知为何, 在这极致的清寂中, 却让她品出了几分红尘俗世的宁和与温暖。
剑尊耳目灵敏, 隔得这么远, 依旧听得见紫华的笑,约莫是小一又给他讲了几个笑话,乐得他不能自已,甚至忘了时辰了。
也是,苍山其境过清,但正是因为多出了那么一个人,就变成了令人心安的理想乡。
阴朔淡淡一笑,踩着月光铺就的毯子,径直回了自己的道场。
阴朔回了自己的寝室便在蒲团上盘腿坐下,她并非不愿与小一多聊几句,而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阴朔探手入襟,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银花琉璃瓶,打开了瓶塞,从中取出些许香粉来。
一点火光在阴朔的指尖燃起,幽幽地点燃了香粉,那苍色的火焰包裹着合香,安静地悬浮在阴朔的身前。
一股清冽到令人不自觉屏息的气味缓缓地扩散开来,阴朔双眼紧闭,在氤氲叆叇的青烟中进入了坐忘之境。
阴朔并没有忘记小一曾经说过,自己修的是“三雅道”,三雅道听着像是俗世中人修身养性怡情弄趣的小手段,但实际上也是“悟道”的一种。
在听过小一的描述后,阴朔就意识到,小一所修的道或许更注重“悟道”而非“习术”,那么她对“道”的了悟定然会从她所修习的方式中呈现出来。
比如斟茶、比如调香、比如插花,只要见到并略微感知一番,或许就能明白小一所修的“道”是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素问如此看重小一送来的合香的原因,他们都希望能更多地了解小一,也更多地了解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阴朔在合香的气息里松开了护持神魂的禁制,放任自己的神智沉浸在香气带来的意境中,感受着合香传递过来的情绪以及记忆。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阴朔这种警惕心极强的人来说,任由自己的神魂露出如此薄弱无力的一面,极其容易被心魔趁虚而入。
但是阴朔能感觉到,在神魂解禁的瞬间,温柔宛如山涧溪流般的香气便将她包裹了起来,轻轻软软地,像孩子稚嫩的手,牵着她走向一个瑰丽的梦境。
阴朔顺着气味的指引而去,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不曾做梦了,凡身成仙后入坐忘之境便如同神游太虚,不会再有梦境。筑基之后的问道者如果做梦,那多半与天机相关,或是对某种灾厄之事的预警,这种梦境也不会再有七情六欲掺杂其中,反而尽是空冥。
阴朔追寻着晚香玉的气味,踏入了朦胧的夜色之中。
她神魂强大非常人可比,梦境中所见所闻比之常人自然更加清晰,怎奈何造梦之人记忆已被时光冲刷得单薄,只剩下浅淡模糊的回忆。
阴朔神情冰寒如雪,她并指往眉心中间一点,额上银色剑痕的仙印便泛起银蓝色的涟漪。
她双眼轻阖,磅礴浩瀚的神魂之力顿时四散开去,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阴朔的神识便彻彻底底地扫荡了这个不算广阔的梦境之地。
阴朔沉着眉眼,踏进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唐风庭院。梦境正值夜半时分,星归月向,四下安静得让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怅然与空虚。
阴朔脚步不停,穿过重重庭院回廊,最终在一处花园长廊的屋檐下找到了这模糊梦境里唯一清晰的身影。
容貌稚气难掩的少女跪坐在长廊之下,神情安然地凝视着庭院中绽放的夜来香,长长的墨发披散了她一身,宛如水墨蜿蜒挥就的画。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若不是她睁着双眼,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已经酣然沉睡,因为她是这样的安静,静得单薄而又渺茫无依。
阴朔手指微微一收,下意识地想要摩挲自己的剑柄,到头来却摸了个空。
阴朔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长廊边上的少女,她倚靠着柱子,脊梁却挺得笔直,一个很累又很紧绷的姿势,像一张无法松懈的弓矢。
阴朔的身影遮挡了少女正在沐浴的月光,她似有所觉地眼睫轻颤,有些惫懒地抬起眼眸,与阴朔两两相望。
那是一张清纯而又充满距离感的容颜,哪怕她年岁尚小,但眉眼已经可以窥见几分矜贵娴雅的高高在上。
阴朔半跪在少女的身旁,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原来——这就是小一的模样。
与阴朔想象中温柔俏皮的可爱不同,真正的小一原来生得如此冷淡,甚至比容貌美得极具攻击力的阴朔还要多出三分距离感。
并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容貌,并不是美得锋锐逼人的精致五官,她眉眼淡淡的,眼神柔柔的,但那藏在眼角眉梢挥之不去的漫不经心总是带着自然而然的矜持贵气,宛如世家大族中走出来的名门闺秀,一举一动都在昭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阴朔的手没能触碰到少女的脸,因为少女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头。
“你是谁?”少女轻声询问,声线还透着稚气的柔软,侬侬软语,软糯娇甜。
“我是阴朔。”阴朔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反而大大方方地展露在少女的面前。
听见少女的问话,阴朔也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的道号,她不喜欢欺骗,也不喜欢隐瞒,更何况她就是剑尊阴朔,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你找我有事吗?”少女依旧询问着,眼神透着懵懂的困惑。
“不是我有事相寻,而是你欠了我一场醉酒。”阴朔抬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平静地道,“醉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就只有现在与未来,没有过去的伤怀了。”
“调制了这款香的你,是这么期望的吧?”
易尘从梦中惊醒。
她有些恍惚失神的坐直了身体,微微偏首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望去。
燃烧了半截的阴朔香冒着袅袅的青烟,像一场雨,淋湿了一隅的梦境。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却忘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唯余心口一点怅惘,证明她有过这样的一个梦境。
易尘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自己的过去了。
她在逐渐释怀那噩梦一样的过去,因为她相信时间能抚平一切的伤口,直到有一天,她能像释怀双亲的离世一样释怀一切,原谅他人,也原谅自己。
——不需要同情与怜悯,只需要一个能陪你大醉一回的人罢了。
易尘怔怔地看着最后一点阴朔香燃尽,仿佛叹息一般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心情也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
虽然她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了,但是那个梦应该是一个美梦吧。
易尘枕着合香的余味重新入睡,唇角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苍山云顶之上,白绸遮眼的时千拨弄着星盘,修长的手指触及一线明亮的星光,一时间微微怔然。
阖目静坐的道主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眸,两人抬头望去,便见一身银纹白衣的剑尊踏月而来,衣袂翩然仿佛即将乘风而去,一派洒脱超然。
她那清艳绝俗却又过于凌厉锋锐的眉眼少了几分迫人的酷烈,冰雪之意犹存,冷淡依旧,但那仿佛郁结于心般的乖戾偏激却一扫而空。
“阴朔道友?”时千似有明悟,偏首唤道,“汝可是斟破‘我执’了?”
阴朔神情漠然,气息却如烟缕一般缥缈。听见时千问话,她却是缓缓摇头,道:“吾不知晓,何为‘我执’。”
她修道多年,清心寡欲,看得开的看不开的都已经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放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不知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直到梦境中的少女举起了一杯酒,烈酒入喉,又辣又苦,仿佛收集了人之一生所有的眼泪去酿造的一场执迷不悟。
她之一生,爱憎分明,快意恩仇,不曾有过迷茫,不曾有过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而那些遗憾,伴随着一杯苦酒浩浩荡荡地炽烫着咽喉,于是梦碎了,人醒了,终于清楚,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心痛如割,却那么快活。
时千问她是否斟破了‘我执’,阴朔不知,因为她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执着这么一杯苦酒,执着这样一场渺茫的梦。
原来小一说的是真的——熬过去了,却不代表不痛,也不代表自己就忘了那时候的痛。
——不是因为过去了,心里就不委屈了;不是因为伤口愈合了,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阴朔负手而立,身后是高悬天际的皎皎明月,照得她身披三尺皓雪。
“吾只是饮了一杯酒。”
——然后酒醒梦终,痛快撒手。
第26章 药神丹
那一晚阴朔斟破我执引发的异象并没有惊起太大的涟漪, 知晓易尘调的合香有入梦以及护养神魂的功能,却谁都没声张,更没有让易尘知晓。
虽然只是在梦境中短暂地接触了一瞬, 但阴朔也隐约窥见了易尘深藏心中无法言说的过往, 提起来都是伤。
问道七仙都已年长,早就失去了那份不断窥伺他人内心的好奇与鲁莽, 也更明白人生在世的艰辛与不易。
更何况,面对着这个宛如奇迹一般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女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抱着近乎温柔的呵护之心, 因为他们足够年长。
正是因为千帆过尽, 他们才比世人更加明了“通透”本身所要付出的代价。
就像一块水晶琉璃母石, 从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被挖出,想要变成流云漓彩的美丽瑰宝,需要遭受的不止是千锤百炼, 还有一次次忍耐疼痛被磨平的棱角。
问道七仙各自的门派中也并不是没有道心通透的优秀晚辈存在,但是似小一这般保持着仙者该有的超然之心,却明净睿智的问道者,却太少太少了。
追寻大道的路途如此遥远缥缈, 大多数问道者都会踩着前辈的脚步一点点地向前走, 走他人走过的路,依靠着趋光的本能向着已经明亮的道途而去。
但是那样走过的路, 却未必会是自己的道。
问道七仙身为此方世界道统的开山老祖, 他们自然更明白, 这一点点的偏差会酿成怎样令人绝望的沟壑。
他们身为点亮黑夜的明灯, 提着灯盏能走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遥远的路途。他们引领了道统,可身后跟着他们的那些孩子却未必能走得比他们更长更远。
而小一所修所学虽也是前人的“道”,却能做到不偏听偏信,自己整合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途——这种中正不惑的问道之心,能比常人走得更快跟远。
——世人只能做到前人所能做到的极致,不惑之人却能做到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极致,两者之差,何其鲜明呢?
易尘并不知道,问道七仙正在悄悄准备送给她的回礼,并且暗中较了劲似的互相攀比,她只是沉浸在调查好友们的口味与喜好中不能自拔。
双方的日常交流中也开始掺杂进更多的个人喜好以及彼此世界中的不同,虽然隐晦,彼此却都伸出了手,想要距离对方更近一些。
易尘发现少言喜爱各种果冻,对水果果冻更是青睐有加,不过倒不是因为贪恋口腹之欲,仅仅只是喜欢果冻的口感。
“可爱。”少言垂了垂眼眸,修长有力的手指持着木勺,轻轻戳了戳摆放在他面前、软软弹弹的荔枝果冻,“像小一一样。”
易尘:“……好汉饶命,不要吃我!”
易尘的俏皮话似乎让少言感到了有趣,他依旧神情淡淡,面容却微不可查地柔和,冰寒如云顶荒雪般的眼眸里也泛起了笑影,浅浅的,像流动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