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顾远琛从未想过,她会是一个单身妈妈。他想她这般美好的存在,理应得到一份最完美的爱情。
  眼神忽而变得黯淡。
  “如果需要帮助,你随时可以找我。”
  迟樱低眉浅笑,语气认真:“我生活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随时都要远离。
  顾远琛喉结微动。
  也许是被醉意冲昏了头脑,也许是被感情击溃了理智。
  顾远琛挣扎不过内心的渴望,哪怕冒着她的自尊被刺伤的风险,哪怕她可能因此与他决裂,他还是直白地把他猜测的事实说了出来——
  不说破就没有希望。
  “迟樱——”
  “澄澄是你的孩子。
  你现在孑然一身。
  而澄澄的父亲,是陆靖言。”
  顾远琛一声苦笑,“我说的,都对么。”
  迟樱瞳孔渐缩,脊背僵住,双腿有如千金重。
  是她喝醉了吗?这是她的幻听吗?
  她苦心隐瞒的,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全数看破了吗?
  顾远琛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睫毛好像在迷茫地轻颤,她的目光中仿佛有隐秘的困惑和痛苦。这让他的声线有些紧滞:“抱歉,冒昧了。”
  但还是忍不住想说。
  顾远琛知道,他今天的话格外得多。
  可是不把话说完,那困扰在他心房多日之久的,时不时窜出来把他扯入焦灼和痛苦的担忧和心痛,将无从消散。
  他也会不安。
  顾远琛紧了紧拳,不等她开口,他便严肃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一个人生活得苦,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担。”
  “陆氏不接受澄澄,我……可以接受。”
  闻言,迟樱惊诧地抬起眼睛。
  她的观念很传统。她一直以为,如果能接受一个孩子的存在……那应该已经是很深的感情了吧。
  空气中漂浮着被晚风稀释的酒气。
  顾导的黑色风衣也被风灌满,徒添几分落魄之意。
  迟樱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平静。她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道:“您喝醉了,顾导。”
  “没有,我很清醒。”
  顾远琛深情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迟樱,我喜欢你。”从第一次撞进那双灰色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三观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迟樱屏息,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可是,您猜测得不对。”
  “而且,我现在很好。”
  “各个方面,都很幸福。”
  “请您……不要再抱有这样的想法了。”
  “对不起。”
  迟樱仓促地鞠了一躬,抓着纸袋,转身离去。
  视线里只留下一个纤瘦优雅的背影。
  顾远琛的眼睛黯淡下来,心脏撕扯出空虚的疼痛。
  晚风也吹不散淡淡的醺意。
  他点燃了一支烟,星火在夜幕中明明灭灭。
  风声猎猎。
  舒白回到包厢里,埋着头收拾残羹冷炙,偶然抬起眼睛,就看见了长身对立的顾导和迟樱。
  好奇心驱逐着她匆匆地放下碗筷,在洗手间洗净了手。
  当她赶到的时候,刚好听见了顾远琛的那一句,“我喜欢你。”
  不久后,迟樱转身,向她的方向走来。
  舒白慌慌张张地藏进了小隔间里。
  迟樱从她身边走过,雪肤如瓷,顾盼生姿。
  空气中仿佛好像还弥漫着女人身上的淡淡香气。
  舒白沉默。
  她的身上,只有一层难闻的油烟味。
  她的内心是颤抖的,拳也不由地攥紧。
  是因为这样吗。
  陆靖言给她争取了最好的资源。
  顾远琛也把唯一的机会给了她。
  深深的自卑再次笼罩了她。与此同时,胸腔里还隐隐跃动着前所未有的不甘。
  晚班结束以后,舒白回到她的住处。
  狭窄,逼仄,昏黑,她甚至连一只电灯泡都没有更换。
  这是舒白省吃俭用,独自在城区租的房子。
  她爸妈居住的那个家,已经不适合再回去了。门槛被债主踏烂,地上满是散落的药剂。
  她打再多份工也是徒劳。
  哪怕接了再多的戏,领取了再多的片酬也没有用。
  毒瘾和欲望是戒不掉的,只会把她也引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舒白决定和父母决裂了。
  父债子偿从未有过法律依据。
  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但毕竟血溶于水,她从始至终的软糯和妥协,都是因为不想让父亲被推上断命的悬崖。
  舒白想最后一次帮父亲还上债务。
  然后从此,各不相干。
  她非常想要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人生。
  舒白一直是这样想的。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蛰伏的欲望和野心,直到今晚。
  昏暗的房间里,舒白沉默地拉开了房间里书桌侧边木质抽屉。
  书桌是房东留下的,已经上了些年岁。拉出来的时候吱嘎作响,还有沙沙的木屑掉落。
  里面静静地躺了一张字条,岁月留下了痕迹,已经微微泛黄。
  舒白凝视着它,陷入了沉思。
  大学的时候,她在勤工助学打工,而迟樱学姐是千金大小姐。
  即使学校里没人知道迟樱的身份背景,从她不凡的谈吐气质也可以看出,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闺秀。
  记忆中的迟樱学姐,与人相处起来落落大方。哪怕身上的服饰都是奢侈品限量品,也并不给人拜金的、物质的感觉。
  可能得益于她天生的气质。
  迟樱永远都在温温柔柔地笑,体态优雅,从容淡静。
  舒白非常羡慕,但并没有嫉妒过,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崇拜的。
  因为电影学院的富家子弟不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潇洒为惯地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把权和钱摆到明面上去欺压人的自尊心。
  舒白每次看到他们,骨子里的自卑就会更深一层。
  只有迟樱学姐不会这样。
  迟樱是舒白见过为数不多的,不因为她外貌和家财不如其他人而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人。
  甚至在舒白最落魄的时候,迟樱还帮过她,而且是在充分尊重她的前提下。
  虽然,迟樱可能早就忘记她是谁了。
  但至少迟樱学姐让她相信过,这个世界不是百分之百的肮脏,还是有美好的人和事的。那是一种近乎明亮的信仰。
  直到四年前——
  她在酒店做兼职,职位是清洁工。
  比起其他公共场合的清洁工,私家聘请的钟点,酒店具有其场所的特殊性。
  舒白见多了床单上的血红,以及肮脏的液体,用剩的道具。她对这些有着本能的抵触和抗拒。
  但在与此同时,舒白的工作也让她意外地收获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天早上,舒白值早班,她单手拄着拖把靠在窗边歇息,无所事事地等着客人退房。远远地,她看见迟樱学姐从拐角后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迟樱的背影太好辨认,长发飘飘,细腰长腿。她挎着黑色的单肩包,蹬着高跟鞋,步履匆匆地往外面赶。
  隐约可以听见,迟樱在和司机师傅通话。电话里说道,她要去国际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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