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他听见有人叫他:“白易。”
  “学长!”他焦急万分,却又不知为何挪不动脚步。
  ——我只能在这里等缪子奇。
  ——哪儿也去不了。
  他自己告诉自己。
  可是白易不动,缪子奇却走得太慢了,他们之间隔着无数级台阶,光并没有落在脚下,于是他们之间间隔得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楼梯了,是天堑,是深渊,白易快要掉下去了。心口膨胀的烦躁与痛苦仿佛一根羽毛,被光点迅速点燃,膨胀成赤红色的火烈鸟,燃烧的羽翼灼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也烧亮了他的眼睛。
  白易借着火光,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缪子奇。
  “我是个杀人犯。”他的alpha说。
  他满身是汗地惊醒,眼前悬着一点刺眼的灯光,有人拼命叫着他的名字。
  白易花了好几分钟才渐渐适应宿舍里的灯光,王才德哭红了眼眶,趴在他的床边,怀里抱着一瓶开封的抑制剂喷雾。
  “嗯?”白易蹙眉起身,还没坐起来就再次倒回去。
  王才德慌张地扶住他的手臂:“爸爸,你怎么……怎么发情了啊!”
  “什么?”白易没听清,他看见王才德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具体的声音,巨大的轰鸣声在脑海中炸响,他眼前一黑,须臾又飘起雪花,可总归是保留了一丝清醒。
  虚弱以及热潮在身体里盘旋、酝酿,像是漆黑的乌云,在沉寂了几个白天以后,终于爆发出原有的威力。
  白易发情了。
  他攥着被角,心一点一点凉下去,想要开口,嗓子却干得厉害,好在王才德缓过神,扑到课桌下将口服抑制剂扒拉了出来。白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王才德的未雨绸缪,他抓着冰凉的瓶子,因为灌得太急切,甚至还呛到了。
  “白易,白易别急,我帮你联系缪学长。”见他将抑制剂喝了,王才德稍稍松了一口气,紧张得同手同脚,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才找到被压在电脑下的手机,“我直接在微信群里发起语音他能听到吗?”
  听不到,白易心想,缪子奇出任务去了,就算打电话,大概也听不见。但他什么都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没力气说。白易像是坠入了汹涌澎湃的海洋,他有时能听见室友说话的声音,有时听不见,世界上只剩急促的喘息,一浪接着一浪。
  后来浪花声小了些,白易的神志逐渐清明,应该是抑制剂起了作用,他捂着心口慢腾腾地从床上爬下来,知道只靠抑制剂并不能度过发情期,必须要缪子奇。
  缪子奇……
  不想学长还好,一想alpha,白易差点落下泪来,他想要薄荷味的信息素,想要滚烫的怀抱,想要炽热的亲吻,想要一切只有缪子奇才能给予他的东西。
  “白易,缪学长不接电话。”抓着手机的王才德急得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办?”
  “没、没事。”白易知道缪子奇不接电话的原因,他扶着墙勉强走到门边,用迟钝的大脑费力地思考。
  抑制剂总有失去效果的时候,发情期的信息素是无法被完全遮掩的,不管学长能不能赶来,他都要靠自己撑过这段时间。白易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王才德趴在课桌边,把前段时间准备的抑制剂都翻了出来,随手抓着一支喷雾式抑制剂在宿舍内狂喷。
  “王才德……”白易短暂的清醒即将接近尾声,他狠狠地掐住手腕,强迫自己冷静,“禁闭室在哪儿?”
  “啊?”王才德脸上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白易在说什么。
  他压抑住满腔的烦躁,重复道:“禁闭室,在哪儿?”
  “在……在教学楼后面。”王才德终于缓过神,却忽然落下泪来,“白易,别去好不好?禁闭室……禁闭室不能待啊,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缪学长就来了。”
  “你知道什么人才会被关在禁闭室吗?”小omega连滚带爬地冲到卧室门前,抽抽搭搭,“你知道禁闭室是什么样的吗?你……你没发情的时候都不一定受得了,现在怎么可能熬过去?”
  “我查过的,白易我查过的。”王才德擦了一把泪,寄希望于他改变主意,“之前好几个被关进去的alpha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有一个得了幽闭恐惧症,还有好几个尝试着自杀……你是omega啊,你是发情的omega啊!”
  燥热重新席卷而来,白易发狠地咬破舌尖,甜腻的血腥气让他再次冷静下来:“王才德,别这样。”
  他温柔地用沾满汗水的掌心轻轻拍小室友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我必须去。”
  除了禁闭室,白易找不到更适合他的地方了。一个发情的omega,难道要待在宿舍里等着陌生的发狂的alpha来标记吗?就算警校能采取隔绝信息素的措施,他是o的身份也会彻底暴露,白易不排斥被他人知道性别,可他的尊严让他无法让这个真相伴随着发情期公之于众。
  这对一个警校的学生来说是耻辱,更何况他还是反恐学院的学生,假如他真的无法应对发情期,那么他也无颜继续在这里立足。
  “白易!”王才德看见了他眼底的坚持,更多的泪水涌出眼眶,“别这样好不好……肯定有别的办法的……”
  白易伸手抱住室友的肩膀,疲倦又欣慰地说:“爸爸平时真没白疼你。”
  “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王才德头一回对他疾言厉色,通红的眼眶里全是痛楚,“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白易你想想自己的前途!”
  “我不去禁闭室才是不想前途。”白易深吸一口气,从王才德怀里抢过一瓶抑制剂,囫囵灌下去,这回抑制剂的效果已经没有一开始的好用了,只能让他的痛楚稍稍减缓,“复杂的我现在跟你解释不清,但是……但是去禁闭室绝对是我最好的选择。”
  “王才德,相信我。”冷汗顺着白易的额角跌落,世界在他眼里慢慢晃动起来,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带我去……带我去!”
  王才德缩在门前,被白易决绝的视线镇住,半晌哆嗦着将门打开,声控灯照亮他苍白的脸和失去血色的唇,白易在心里叹息,知道自己是在为难小室友,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再去想别的办法了。
  走廊在摇晃,白易扶着王才德的手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平时眨眼就能登上的台阶足足走了十来分钟才到底,还好他们足够幸运,并没有碰见别的同学。到了门前,王才德费力地将关上的门推开,再转身把白易硬生生拽了出来,是真的硬生生,浑身瘫软的他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全靠着意志死撑。
  夜深了,寂静的校园里寒风呼啸,白易和王才德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昏暗的道路上,孤零零的路灯像是漆黑夜空中黯淡的星光,白易边走边看,不知何时,面颊一凉,他怔怔地伸手擦拭,发现面颊上都是泪痕,紧接着他听见了王才德压低的抽泣。
  “没事的。”白易出奇地平静下来,“王才德,没事的。”
  他猜测是之前和缪子奇闹得太厉害,无意中咬破了腺体,导致如今发情期的提前。
  大概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吧?
  白易发现自己越来越冷静,想通原因以后完全没有后悔,因为再给他一次机会,遇上缪子奇,他大概也会忍不住,毕竟那是他的alpha。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后悔又有什么用?
  “白易?”王才德察觉到他的脚步迟缓,用力托住了他的手臂,“快了……绕过这栋楼就到了!”
  白易摸索着碰到一瓶抑制剂,胡乱喝下,拼命维持最后一丝清明。
  谁也别想看到他发情后的狼狈,除了他的学长……谁也不行。
  警校的禁闭室在偏僻的角落里,紧贴着学校的围墙,破烂到学生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王才德搀着白易走过去,伸手将墙角的蜘蛛网拂开,紧张的时候语速特别快:“我记得钥匙是在……是在石头下面压着……找到了!”
  王才德扶着白易坐在路灯下,蹲在地上费力地搬石头:“我看论坛上写的,禁闭室的门是从里面上锁的,这把钥匙能把你锁在里面,却不能让你打开门,只有时间到了才会有老师来放人。”
  小omega刚把钥匙翻出来,还没来及吹掉上面的土,就被突然冲过来的白易撞得一个踉跄。
  白易攥着冰凉的钥匙,浑身冰凉,他其实已经看不清面前的路,只能看见一扇漆黑的铁门。
  必须进去,他必须进去!
  “白易!”王才德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绝望地伸手,想要将omega拉回来。
  可惜白易先一步打开了禁闭室的门,混着土腥味的气息瞬间将他带回现实。
  白易离奇地寻回了些微的神志,他关门前对着泪流满面的王才德勉强勾起唇角:“对不起。”
  “还有……记得帮我跟缪子奇说声对不起。”
  ↓
  作者有话说:
  *1临时标记:只咬破腺体,不成结的标记方式,持续效果不超过三天,利弊如上文所示,玩的就是心跳和刺激。(好o们不要学)
  第61章 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
  禁闭室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禁闭室,跟开学时王才德描述得差不多,勉强能容纳一个人的空间,白易无法躺下,只能勉强弯腰,如果想要坐下,双腿必须蜷缩在身前,是个让人完全无法产生安全感的姿势。
  白易将钥匙从锁眼里拔出来,颤抖的手早已抓不住任何东西,漆黑的环境里,金属坠地的脆响好似一声闷雷,将他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击垮。
  白易被冷汗打湿的脊背紧紧地贴在铁门上,铁锈的划过他的外套,带出一连串沉闷又刺耳的声响。
  学长……你在哪里?
  发情期的热潮像是毫无生机的荒漠,在白易的躯体内掀起一场又一场没有尽头的沙尘暴,他干涸得一滴水都没有,嘴唇干裂,连血液的腥甜都变成了甘霖,他在无意识中已经将下唇咬破,没有痛觉般饥渴地吮吸。
  他想着缪子奇,念着缪子奇,心里一片火热,四肢却满是冰凉。他将手伸向两腿之间,触碰自己,力度时而重时而轻,永远达不到快乐的彼岸,因为他不是缪子奇。
  白易将手抽出来,恨恨地捶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嶙峋的锈割破了他的手背,血腥味瞬间充斥在鼻翼间。
  他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了。
  于是白易迅速冷静下来。禁闭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不见聒噪的风声,也听不见王才德的哭泣,他在一座孤岛里,安安静静地等到缪子奇的到来,或许不用几分钟,或许下一秒,禁闭室的门就会敲响,然后他的学长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用最滚烫的怀抱迎接他的回归。
  缪子奇会怒火中烧地责备他的选择,会将手指用力地插进他的发梢,会泄气般撕咬他的嘴唇,然后给他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拥抱。
  然后白易慌张地低头,在无边的黑暗中试图找到那枚快失去原本颜色的钥匙。
  他已经不需要它,但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
  狭窄的空间里,白易费力地弯腰,脊背不可避免地撞在了门板上,引发了一连串痛痒,他仍旧不死心地将自己蜷缩在地上,直到疼痛盖过发情的热潮,他才意识到他并没有多执着于一把钥匙,他只是不想被发情热夺走所有的理智,而疼痛是最好的良药。
  不过白易还是想到了法子,他先直起腰,慢慢地下蹲,让上半身保持挺直,当膝盖弯曲得足以够到地面时,他终于跪在了禁闭室里,紧接着小腿感受到了轻微的刺痛,应该是那把掉在地上的钥匙,他拾起,塞进口袋,又神经质地拿出来攥在掌心。
  明知道门从里面并不能打开,白易依旧尝试着去开门。
  禁闭室的顶端有一个漆黑的通气口,半夜的风通过细长的管道慢吞吞地吹进来,他有轻微的窒息感,但并不一定是因为缺少氧气。
  后来白易心里的思念逐渐沉积成了怨恨,他不明白缪子奇为什么不来,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临时标记,更不明白学校突然有的任务和他比,哪个更重要。
  他开始怨恨缪子奇,怨恨自己的alpha,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门板,沉闷的顿响再次化为闷雷,将他的理智唤醒。
  这哪里是缪子奇的错呢?白易的泪夺眶而出,干涸的沙漠里突然涌出浅浅的泉水,他又一次将手伸到两腿之间,得到的结果与前一次毫无差别。没有alpha,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身上的火只有缪子奇能灭,于是怨恨再次充斥了白易的心房,且长久地摧残着他对学长的爱。
  他跪在禁闭室里,汗如雨下,耳畔的嗡鸣宛如飞机起航,有什么东西随着炸裂般的情潮流逝,再也回不来了。
  他开始转移注意力,趋于本能去找光,可惜禁闭室里没有光,人在黑暗的坏境中困守太久,会渐渐失去时间意识,白易不知道自己在禁闭室里待了多久,但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伸手在墙上摩挲,找到了十几个坑坑洼洼的印子,可能是之前关禁闭的学员留下的,白易开始在脑海中为他们编故事,幻想他们被惩罚的原因,他想了两个完整的故事,后面不可避免地再次思念起缪子奇。
  学长,你怎么还不来?
  白易的手几乎摸遍了能摸到的墙壁,他蜷缩在地上,用最无法带来安全感的姿势坐在地上,双手无意识地颤抖,热潮一波又一波袭来,再无疾而终,短暂的平静不代表解脱,而是更痛苦的前奏。
  某一段时间白易失去了意识,再次清醒时,他闻到了汗水和信息素交至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再次的尝试依旧失败了,没有缪子奇,他一无所有。但是寻回神志总归是好的。白易尝试着站起来,可惜没成功,他腰背酸痛,短暂的清醒唤醒了灭顶的绝望,他明知道不该被负面情绪所束缚,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掐住了脖颈,窒息所带来的快感新颖而又短暂,他在瞬间看见了明亮的光,又在失去力气以后,重新坠入黑暗。
  自己是无法将自己掐死的。
  既然无法获得死亡的救赎,白易仍旧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筋疲力尽,却因为禁闭室的缘故,无法瘫倒,脊背贴在硬邦邦的房门上,仿佛已经成为一具冻僵的死尸。
  大概有好几分钟,白易忘记了缪子奇是谁,也忘记了自己是个omega,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也没有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临时标记过。那道早已结痂的伤疤横在他脆弱的器官上,像某种代表着胜利的勋章,然而此刻胜利的喜悦褪去,疼痛紧随而来,没有什么是快乐的,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提起求生的欲望,他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无法死去罢了。
  然后白易想起了缪子奇想,先是模糊的画面,继而是燥热的天,白色的衬衫在他鼻尖前摇晃,几条清晰的褶皱里藏着时间的阴影,他猛地想起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那时的白易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臂弯即将伴随他大半的人生。
  那时他们还是陌生人。
  紧接着回忆逐渐清晰,白易的视线里汇聚了越来越多的光,缪子奇的眼睛又深又灰,他一直很喜欢,却不明白它们之所以呈现出那种颜色,是因为缪子奇的目光总是很深情的缘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白易不记得了,仿佛从他们初识起,缪子奇的目光就已经万分深情了。
  他在禁闭室里轻笑出声,抱着双膝目光空洞。
  白易想起了缪子奇的腰,结实,精壮,常年锻炼所以摸起来一点也不柔软,以至于他更喜欢搂alpha的脖子,而不是腰——那不舒服,且让白易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缪子奇是个能完完全全将他掌控的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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