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新旧朝交替总是少不了流血与牺牲,城破当日,长安城街上局势异常混乱。
  但因着俞家主动投诚,俞沉又在武王同旧日老臣中周旋劝说,因此往日朝堂中半数老臣皆转投武王,避免了很多无畏的牺牲。
  只是这些旧日朝官却不若俞家般依旧得到重用,其中一部分被武王罢免,另一部分被撤职或是调离原先职位。
  国破时
  南烟依旧被炳熙锁在屋内,西苑远离主街,只隐隐约约听见些许慌乱的声音,但隔了一层纱窗,无论如何终是听得不甚真切的。
  这些杂乱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夜间将至才消失殆尽,没了街上的声音,西苑又空落的出奇,南烟恍惚间只觉得白日隐约的喧哗或是被关久了生出的妄想。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炳熙将门打开,看见安静坐在床榻上发呆的南烟,缓缓走近,摸着南烟细嫩的侧脸道:“南烟,新朝建立了。”
  新朝建立,她不用被关着了!
  一时,南烟只觉得有些委屈。
  这两月来,她被关押皆不哭不闹,因炳熙事忙,又刻意隔绝她与他人接触,她被关的无聊了便如同周时生般自己与自己弈棋,棋艺是长进了许多,但性子着实变得不太好了。
  南烟一把抱住炳熙,十指死死陷进她的冬衣,带着哭音喃喃道:“母亲,我说过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说出去的!可你还是关着我。”
  炳熙亦有些心疼,轻轻拍打着南烟的肩背道:“母亲知晓你个性谨慎不会乱说,但那位爷吩咐过了,母亲不得不照办。”
  南烟亦只是稍稍倾诉一番,待察觉炳熙言语之间的歉意,她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道:“我无事的,母亲不用担心。”
  “母亲知道。”炳熙双手揽着南烟的肩膀,笑道:“我知道我的南烟很坚强。”
  闻言,南烟笑的十分勉强。
  她想到与她同样遭遇的孟养,于是立即从床上跳下,道:“母亲,孟养呢?”
  “我先来给你开门了,他还关着呢。”
  “钥匙给我,我去看他。”
  南烟得了钥匙,匆匆朝下人房走去,打开门,看见一个面色红润的少年正蹲在角落借着昏黄的烛火看书。
  南烟捡回他的第二日,他便被关着了,只这两月来,炳熙并未短他吃喝,如今,他脸颊不在凹陷,面色退去蜡黄变得红润,相貌看着果真如南烟此前猜测般很是不错。
  “孟养!”
  “南烟。”
  孟养抬头朝南烟笑了笑,见她手中一串钥匙,便问:“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嗯。”
  南烟朝他走近,盘腿蹲坐在他身旁,道:“母亲说新朝建立了,我们自由了。”
  “哦。”孟养对新旧朝之事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扬了扬手中的画本子,随后道:“这是夫人给我寻来的可有趣了。”
  他手中的书也不知炳熙从何处寻来的,其中描述着一些民间轶事,包括风水、星盘、鬼怪、道家等。内容丰富杂乱,显然并非正统书籍。
  炳熙对南烟看管严,这两月给她带来的具是乏味无趣的课本,哪有这些杂书啊!
  她一时来了兴致,凑近同孟养细看,两人如今方得了自由,一时却未有去院落中逛上一逛的心思。
  此时,长安城街道已在一日内清洗干净,街上只见巡逻的军官,未见百姓,哪还有白日凶杀的景象。
  不多时,夜色完全笼罩了静谧的长安城,武王派来接周时生离去的人马也到了南府。
  南易携徐氏及一双子女相送,临出门时,周时生望了一眼身后送行之人,眸色平淡却似乎隐有不悦。但他未曾多说什么,很快坐上马车朝五年未至的皇宫驶去。
  西苑
  南烟同孟养看书看的入迷,待身后传来敲门声,她方才回身看去,却见一陌生将士怀中捧着一灰扑扑的小狗立在门前看她。
  “南烟小姐吗?这是我家主子送与你的小狗,说是多谢这数月的照拂。”
  那将士说着,躬身将小狗放下,小狗着地后大胆的在屋内四处查看起来,它动作快捷迅猛,活力十足,哪还有两月前城西砖瓦窑初见时的孱弱之相。
  一旁的炳熙见此,神色微沉。
  南烟幼时有哮喘之症,如今虽好了许多,但仍旧不宜接触动物皮毛。
  南烟知晓母亲心思,她一把将小狗捧在怀中,随后看着炳熙道:“母亲,我无事的。”
  说着,她作死的朝小狗柔软的肚皮拱去,随后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看向炳熙,试图向她证明,“母亲,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小狗被南烟的热情吓了一跳,一翻身从她怀中跳了下去,开始在孟养这小小厢房内蹿来蹿去。
  炳熙看着南烟祈求的目光,思及她被关押两月,这狗又是周时生特意着人送来的,便微微颔首算作应下她的请求。
  *
  新旧朝交替,万事待兴。
  新朝建立后,新皇强势废除世族制度,推行科举制。
  不仅如此,他为作鼓励,挪用国库率先在长安城及邻近几座大城镇修建书院,只要能通过初次考试的适龄少年无论身份贵贱皆能入书院就读。
  若是家中苦寒无法供应学费,书院还可代为缴付学费,直到学成有能力供还。
  这是新皇为打破世族制,推行科举制所作的表率,一力推行为之。
  世族废除后,如俞沉等依旧在朝当官且被重用者甚少,大多被贬为平民。这些人失了往日世族制度的庇护,虽家境仍旧殷实,却过的不甚顺遂。一方面害怕行差踏错惹上位者不悦,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失去往日的荣耀。
  如此磋磨纠结后,看见新皇推举科举制却是立即起了心思。
  科举制度并未规定他们往日这些世族出生的人不能参加,若是他们去参考,谋得一官半职也未曾不可?
  这些落魄的世家皆起了心思,又为讨好新皇,见长安城新建的书院缺少学识丰富的授课老师,便先派遣了家中长者去试探,被顺利纳入书院后,又大着胆子派遣了年幼的子弟进入书院就读。
  至此,这些人也约莫知晓了新皇的心思,行事便再未如之前那般束手束脚,纷纷派遣家中年轻子弟入学,又派遣家中长者授课,以此向新皇投诚。
  因着书院有许多往日世族中长者授课,师资力量雄厚,而过往的寒门学子即便家中父母鼎力支持,也未曾有如今的机会得到知识渊博的长者教习,又可暂时赊钱就读,一时皆朝居住地所建书院报名入读,以此谋求读成后,考科举入朝为官。
  这是一条明朗的道路,世族被废除后以另一种方式谋得出路,平民亦有了希望高升,因此新朝建立后竟是罕见反叛之人。
  而如同南易、俞沉等朝官,一来因着书院师资确实雄厚,二来为向新皇投诚,纷纷派遣家中子弟入书院就读。这般便造成目前朝官之子与过往世族之子、寒门之子三者在同一间课室就读的景象。
  ……
  皇宫
  如今皇帝名下皇子只大皇子周承毅、七皇子周时生两人,人数少,住所却是分的明明白白。
  周承毅住在乾东五所,周时生住在乾西五所,双方位于住所的东西两端,泾渭分明。
  因着大皇子此前随军征战,虽未立奇功,但大抵还是要比屈居北昌的病弱七皇子周时生要有威望些。周时生年少,实在不足为惧,且如今皇上虽未册封太子,但东西两字已分了尊卑主次。
  一时,朝堂风向皆朝周承毅靠拢。
  季仲当值归来,拜见七皇子周时生之时,不由得想到白日里探听到的消息,便唉了一声,也不知是赞还是叹,道:“此前殿下所言果真成真,那南易近来与大皇子走动频繁,想必在建朝初时便已投诚。”
  周时生‘嗯’了一声,一张小脸依然十分平淡,他一手携着书籍低头细看,另一只空着的手则朝怀中摸去,待探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那小灰狗已经送给了南烟。
  季仲如今正式被皇帝指派给周时生,已是彻底将他作为主子,见他反应平淡,又疑惑又心急。
  周时生拢了拢身上的薄毯,如今盛夏,他在这西五所却似乎冷似的,待见着季仲神色,他缓缓道:“季仲,你可知晓父皇如今年岁?”
  “知晓。”季仲答,“皇上今年正值不惑。”
  “嗯。”周时生颔首,道:“年末满四十,仍是壮年又是初登帝位。”
  周时生的话十分简洁,却让季仲反应过来。
  皇上还如此年轻,这皇位屁股还没坐热呢,下面的人就又开始有动作了。再说,当初打仗时周承毅只是担了虚名,真正有能力有手腕的还是皇上。
  不过还有一人……
  季仲将目光落在周时生身上,科举制是俞沉提出,但其中必定有周时生的功劳,他这人不可小觑,只是…这身子着实不好啊!
  季仲十分忧心,因着他将那一脸的络腮胡刮了去,露出干干净净一张脸,周时生轻易便能瞧清他的表情。
  “你不用怕!”
  “啊?”
  季仲有些愣怔,却又见周时生定定的瞧着他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早死。”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季仲不敢承认方才自己却是如此想的,他再不想久待,尴尬的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第10章
  南府
  清晨时分,被徐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南安在门口送离兄长南徐后气闷的回了东苑,因着祖母病重,徐氏为表孝心在祖母跟前照看,便未看重小姑娘南安的情绪。
  南安气闷,屏退身侧奴仆后,一路从东苑出了来在府内闲逛,最终一双小腿走的累了,见左右无人便一屁股坐在石阶之上。
  南烟遥遥的透过花树间隙看向南安花枝招展的头饰,如今盛夏,日光明亮,那些金银制成的饰物被阳光一晒闪闪发光。
  她觉得有趣,又见南安气闷,一张小脸稍稍鼓起很是可爱,虽然知晓母亲不欲她与东苑之人过多接触,可还是忍不住朝南安走了过去。
  她提起绯色裙摆,坐在未及反应过来的南安身旁,轻声问道:“是谁惹着你了,怎么气成这样?”
  南安猛然见着南烟,思及母亲教诲,却是立即起身离去。母亲曾说过,西苑的人是下贱胚子,让她不要与西苑的人接触。
  只她稍稍起身,却是遽然顿住,低头一看,自己鹅黄色的裙摆被南烟压坐在身下,她扯了扯,没扯动,于是抿唇看着南烟。
  南烟是故意压住南安衣裙的,她看着南安气鼓鼓的脸庞,抑住心中难耐的欢喜,假若未察觉自己压住了她衣裙,只是再次柔声问道:“是谁惹着你了,我帮你出气啊!”
  南安闻言,却是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一屁股坐在南烟身旁,忍了忍,还是道:“我也想去书院读书。”
  此前书院之风并不盛行,多是私塾之类的小学堂,如南府这般家世,此前都是请夫子入府教学。
  南徐与南安此前皆是困在府中被私人教导,如今,南徐去了长安城规模最大的石鼓书院入读,她却去不得,只得每日缠着兄长让他讲书院的趣事。
  除去周时生这般的异类,少年人皆是喜欢热闹的,如南安这般年幼的便愈发向往起书院来。
  南安缠着徐氏想入读石鼓书院,可如今女子如何能与男子一同习书?她气闷又委屈,便躲来这处发泄。
  南烟见南安虽坐在地上,但双腿仍旧有礼的并拢,双手交叠置于腹部,身子微微颔着,哭的双眼通红,像只小兔子似的,心中虽然怜惜,却也觉得这幅景象可爱极了。
  “是啊,为何女子便不能入读书院呢?”
  南烟温柔道,伸手摸了摸她头上蝴蝶样式的发夹。
  南安任由她摸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是主动的一倒头栽在南烟怀中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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