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娇(重生) 第101节

  屋子里,顾慈脸上依旧保持着澹定从容的笑,侍奉母亲和祖母吃药,见她们忧愁满面,还说了几个时下帝京城中流行的段子,逗她们笑。欢笑声冲散阴霾,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寿阳公主在旁默默瞧着顾慈,无声叹口气,寻了个幌子出去,使人进宫回话。
  丫鬟家丁们得知二姑娘回来了,起伏不定的心瞬间落到实处,直觉有了主心骨,做什么事都充满干劲。夜幕降临前,定国公府上下总算回归原来的秩序。
  顾慈握着祖母和母亲的手,最后给她们吃了一记定心丸,自己也该回宫,恐家中再生事端,便留下云锦和云绣。两人在宫中历练半年,主持这些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日头一分分沉下去,风裹着夜的寒气一层层卷起,密布的彤云变得越发沉重。
  管家在帮忙收拾回宫的车马,院子里,璎玑还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追白狐狸玩闹。顾慈静静看着,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欣羡之色。
  “姑娘,夜里风大,您还是多穿些,别冻着。”向嬷嬷从屋子里取了件大氅,披在顾慈肩头,嘴唇翕动,欲语还休,转开脸颤声道,“今日,难为姑娘了......”
  顾慈笑意越发和煦,盈盈欠身道了声谢,款步上马车,背脊挺直若松柏,一次也没回头。
  向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枯着眉头追出去几步,终还是停在巷子口,绵长沉出一口气,“老天爷可真不公平,这好人,怎就没好报呢?”
  *
  马车回宫,天色已暗,残月高悬,四面扯起无边星幕,却暗淡无光。
  门口站班的内侍竭力压低惊喜的声音,才喊了一句:“太子妃回了!”便有急切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
  不等顾慈推门,戚北落就已经将门打开。
  檐下宫灯轻轻摇晃,淡淡柔光流泻在他脸上,苍白的面颊和晶亮的眼眸对比鲜明。透过门缝,她瞧见桌上摆满饭菜,整整齐齐,纹丝未动。
  顾慈的心一下就软了,忙扯下自己的氅衣,往他身上披,“我不是托人告诉你,我回家去了,晚饭也在家吃过,不必等我。你怎的还没动筷子?”
  戚北落固执地摇摇头,“等你一块,不然吃不香。”
  顾慈一愣,憋了会儿笑,娇嗔地瞪他一眼,拉他进屋,“怎么就不香了?你是吃饭还是吃我呢?”
  戚北落依旧固执己见,“就是不香。”
  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成亲前,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吃饭,但也未觉不对。然这半年来,有她一直陪伴在侧,哪怕喝白粥他也照样吃得美滋滋的。
  冷不丁她走了,又只剩自己一人,偌大的东宫就不再像个家,再美味的菜肴,他也觉味同嚼蜡。
  他南征北战多年,见惯了杀伐,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想不到今日竟为了这点小事,害起相思。
  顾慈陪着他吃完饭,唤人进来收拾,才刚起身,小臂突然被抓住,轻轻一拉,顾慈便坐在他腿上。
  “方才皇姐打发人过来,说你回家后并不高兴,可是真的?”
  淡淡冷香微微润湿她鬓发,顾慈缩了缩脖子,扭身道:“没有,皇姐多心了。”
  戚北落凝视她脸庞,没说话,也没松手。顾慈受不住他的视线,侧过头,眼神飘摇得宛如杯中酒。
  两人俱都无话,就这么干干坐了半晌,戚北落才道:“今日父皇唤我过去,说北上出征的事。”
  顾慈眼睫簌簌轻颤,慢慢垂覆,半遮半掩住眸底心绪,平静道:“什么时候动身。”
  “七日之后。”
  顾慈骤然捏紧裙绦,又无力地松开,“好,我去帮你收拾东西。”声线有些空旷。
  她起身的刹那,戚北落一把抓住她肩膀,定定望住她,凤眼深邃,仿佛能将她灵魂都吸进去,“在我面前,你还需要装吗?”
  顾慈扭动肩膀,想甩开他的手,他却越捏越紧。
  “你松开,疼!松开!戚北落!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没事我没事!就算有事也不用你管!”
  顾慈双眉绞成疙瘩,挣扎得愈发用力,身体骤然前倾,她还没来得及惊慌,便被他身上的刀圭第一香团团裹挟。
  热吻封住她的唇,将她那些还未出口、更加伤人的话全部堵回去无法再泄漏一声。
  顾慈双手抵在他胸口,想推开他。可那温暖却已然顺着她的经脉,霸道地流淌过她全身,叫她割舍不掉,恨恨打了他几下,便沉溺其中。
  温热的液体滴在唇间,微涩。
  戚北落心头猛然抽疼,松开她想安抚。顾慈却突然缠勾住他脖颈,主动加深这一吻。亲得毫无章法,纯粹就是在发泄什么情绪。
  “我要你,很想很想要你,现在就要。”
  顾慈小手揪住他一点衣角,孩子般在他怀里卑微地撒娇,眼泪不争气地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里冒出,似海棠沾雨,我见犹怜。
  戚北落浅笑,缓而轻地揩去她泪珠,目光掠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如今胎儿已足三个月,应当无事......略一迟疑,还是抱起她去了里屋。
  似有若无的暗香盈满床帐,夜风拂过,珠帘荡起圈圈如水波纹。
  她想要,他便给,整个过程,他动作都轻柔得不像他。
  顾慈窝在他怀中,如一株无所依托的飘萍,在他辟开的水波中,瑟瑟摇曳,露湿花月。心头那块空缺之处却还在“嘶嘶”漏风,像是严寒结了冰碴。戚北落停下动作,她却拥紧他脖子拼命摇头,头一回不肯放人。
  戚北落无奈地笑了笑,附在她耳边,嗓音略带沙哑道:“不可以了,为了孩子。”
  顾慈手臂一顿,松开他,蜷缩进他怀里,眼泪还是止不住。
  她承认,方才在家中,她的坚强全是装的。只因眼下,她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不能倒下。回到东宫,她是万人敬仰的太子妃,为了皇家的尊严,心再疼,她也必须昂起头颅。
  可回到他身边,她就只是他的妻子,可以撒娇,可以哭,不必克制。
  “七日后,你当真要走吗?”哭倦了,顾慈冷静下来,扬起一双烟水涳濛的眼看着他。
  戚北落点头,目光一瞬坚定。
  这个答案,顾慈早就料到。
  被绑架的两人,一个是他姐夫,一个是他岳父,他如何能坐视不理?更何况,此战还关于大邺的尊严,他是太子,自当做好榜样。
  可她怎么办?为了爹爹,她自然是想让他去的,可为了自己,她真的不忍让他去冒险。赫连铮既然敢下这战书,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他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灯油渐渐耗尽,光晕只剩一小团,只能堪堪圈出他们身边这一亩三分地。
  戚北落一根根将她粘连在腮边的湿发掖回耳后,低头亲了下她眉心,郑重道:“莫怕,为了你,我一定不会有事。在孩子出生前,我定然将岳父和姐夫都平安带回。到时候,我们再一块去红鸾岛,看那株海棠,可好?”
  顾慈望着他,腔子里有血潮在狂热汹涌,唇瓣微动,似想说什么,终还是闭了嘴,嘴角牵起个笑,点头道:“好。”
  七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顾慈恐自己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便相仿寿阳公主,不停给自己找活儿干。
  戚北落忙着出征事宜,越发早出晚归。眼下时局动荡,内忧外患并存,东宫离不得人,宣和帝也急需助手辅政。戚北落便给他举荐了一个,才华不在他之下。
  这日,顾慈正在屋里帮戚北落打点出征的行装,王德善突然急匆匆进来,“太子妃,外头来客人了,殿下要您马上过去一趟。”
  来客人?东宫还能来客人?顾慈颇觉奇怪,匆匆整理了下形容,便随他过去。
  明堂内,戚北落正坐在上首吃茶。顾慈绕过屏风,问道:“到底谁来了,叫你这般慌张。”
  随意往门口一瞥,呼吸便霍然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逆天外挂来啦╮(╯▽╰)╭
  第95章
  “大表哥!你怎的来了?”顾慈吃惊地揉揉眼睛,瞪得更大。
  裴行知笼着袖子,立在门口。
  天青色隐银竹纹的长袍拂过深檀门槛,衣角翩飞,沾染暮春初夏时嫩黄浅红的蕊香。晨间日光柔而不烈,被槅窗切割,落在他眉宇间,更添一分清雅。
  狐狸眼微微上扬,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含笑望着她道:“别来无恙。”
  连声调都不曾变过。
  离开姑苏前那场不愉快的记忆犹在脑海,他越是笑意温和,顾慈就越是心虚,讪讪扯了下嘴角,垂了脑袋。
  彼此都无话,多宝槅上铜壶滴漏声将时间拉扯得格外悠长。
  戚北落突然从座上起身,缓步至顾慈身边,垂眸解释道:“我明日就要离京出征,故而特地向父皇举荐了他,让他入东宫,代我辅政。”
  顾慈微讶,愕然抬眸,视线难以置信地在两人中间徘徊。
  并非她不相信裴行知的能力,而是震惊,此前两人在姑苏时就水火不容,每次见面都明枪暗箭嗖嗖的,直到他们回京,二人关系都未曾缓和。
  可眼下,戚北落竟主动邀他来帮自己,而裴行知还真就答应了?二人的关系几时变得这般好了?
  戚北落见她目瞪口呆,忍俊不禁,吹了吹她眼睛。顾慈立马忽闪着纤长眼睫,回过神来,柳眉倒竖,正待啐他一嘴,戚北落却忽然一把揽住她腰肢,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仰面朝裴行知挑眉,眼中满是得色,“大表兄不计前嫌,肯入帝京帮忙,孤和慈宝儿都铭感五内,等熬过这段时日,表兄想要什么自管提,孤定会竭尽所能报答。”
  说到“慈宝儿”三个字时,他脉脉垂眸,字音咬得尤为缱绻深浓。司马昭之心,瞎子都能瞧出来。
  顾慈不由自己地抖出一身鸡皮疙瘩,斜他一眼,“不要脸。”
  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戚北落眼神亮了亮,仿佛听见什么莫大的夸奖似的,下巴都快翘到天上,一面又故意将放在顾慈腰间的手摆到裴行知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裴行知微微眯了眯眼,视线掠过他的手,停在顾慈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乌黑灿然的眸子一暗,转瞬又恢复如初。
  捋了捋被风吹皱的袍角,漫不经心道:“这要求,在下倒是敢提,就怕到时,殿下不忍割爱。”眼梢一挑,望向这边,似笑非笑。
  顾慈倏地睁大眼睛,没料到他人都到了东宫,戚北落的地盘,竟还这么我行我素,什么话都敢讲。
  身边似有火星噼里啪啦炸出,顾慈心里打了个突,怯怯抬眸,腰际忽然一紧,戚北落更加大力地揽紧她,瞪着裴行知,脸黑得跟半个月没刷的铁锅底似的。
  酸溜溜的火|药味盖过茶香,瘟疫一般,迅速传遍屋子每个角落。
  顾慈默默叹口气。
  指望他们关系缓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都是她想太多......目下的放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这两人能不能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
  气氛正尴尬,外间突然响起掌声,继而是稚嫩的童音,竟是璎玑在说话,“飞卿哥哥刚刚那招好好看,能再来一遍吗?”
  顾慈诧异地转向窗外,高丽纱细薄,映出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身影。
  一个束发劲装,手握木剑在庭院中一板一眼地练习挥剑,额上闪着晶莹,显是练了许久,累出一脑袋汗。
  另一个则梳垂髫髻,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捧着小圆脸看他,小短腿杆秤似的晃来荡去,看到自觉精彩的地方,便拼命鼓掌。
  白狐狸蜷缩在凳子底下,似一团雪白的糯米团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小慈和萝北缩在云锦和云绣脚后头,好奇地打量这个新物种,伸出小爪子拍它一下,又赶紧缩回去。
  “卿儿!他怎么来了?”顾慈提着裙子跑出去。
  戚北落无暇再同裴行知较劲,紧跟着追上去,托住她小臂,蹙眉道:“你慢点,急什么?他们人都在这,又跑不了?”
  顾慈攥住他小臂,语气急切,“你早就知道卿儿他们要来?何时来的?怎都不告诉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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