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徐茜梅走了,顾峥在院子里发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呆。像是在回忆过去,尤其是她和表妹、还有周牧禹三个人的过去。
※※※
有一件事,顾峥觉得还是有必要向周牧禹坦白承认。“我不是从前的那个顾峥了!王爷,至少,不是你从前所认识的那女人……”
第二天早晨,初夏的阳光柔和明媚。老槐树底下是一层如雪般铺着的厚厚槐花。
周牧禹手把手在教女儿方石桌上写毛笔字,她走去,拍了拍石凳上的细碎槐花坐下,决定和男人聊聊。
周牧禹一怔,赶紧笑着将女儿支开。“去吧,去把这字儿拿给你姥爷看看有没有进步?”
苗苗点点头,说声是,赶紧笑得欢快无比跑开了。
顾峥还是想起了昨天表妹的那些话,她道:“我的意思,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我就算和你复婚,也是因为女儿苗苗的缘故,她不能没有爹,更不能没母亲……”
周牧禹嘴角轻颤,脸刹那阴沉得难看。不过,还是微微一笑,想了想,轻捉起女人的手:“没关系,我会等,等一天是等,再长些,也就是一辈子了,不过如此……”
顾峥道:“那会儿,关承宣向我表白他心意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他,为什么我的感情就只有一桶水呢?那桶水洒完了也就空了……”
“王爷,我不爱你了,不是不想再爱,而是真没那个勇气和心力了……”
周牧禹浅抿着唇,沉默不语。报应!他的脑子里还是回烁起这两个字。
顾峥又道:“而且,我是不愿意当你妾室的,我既和你复婚,自然该要的名分,一样不能落,王爷,你可还愿意么?”
她又接着一顿,“除此,有可能我还会变得很作,既到了如今这地步,和皇宫又有了牵扯,那么该为女儿争取的,我也一样不落,我会变得俗气自私,现在的顾峥,你会慢慢发现,可是把那些身外之物,什么钱财啊,权势啊,地位身份啊,看得比什么都重,王爷,你会嫌我吗?”
“……”
周牧禹笑了:“不嫌!”
“咱们前半生,是由你来爱你,而下半生,我只负责来爱你就够了,至于你爱不爱我,这都不重要……”
“如果你想作,我敞开怀抱,放纵你做!”
“你要权势地位,为夫就帮你一样样去争取,如何?”
“……”
顾峥大吃一震。
第49章 糟糠之妻
“咱们前半生,是由你来爱你,而下半生,我只负责来爱你就够了,至于你爱不爱我,都不重要……”
“如果你想作,我敞开怀抱,放纵你作!”
“你要权势地位,为夫帮你一样样去争取,如何?”
“……”
这在换做多年以前,周牧禹绝对不出这样的话。
对着一个女人,说出如此没脸面、没骨气、没尊严、又卑微低三下四的话。
周牧禹感觉他的人生也像做了一场梦。
在那梦里面,他所十分看重的东西,男人的尊严、骨气、面子……如今,统统都不值钱了。
他把顾峥的手轻轻握着,小四合院里,槐树花的香味飘满了整片空气。透过枝叶的缝隙,阳光像碎金般洒在两个人的脸上。顾峥的眼睛,波平无彀,连一层涟漪荡纹都没有。这让他又想起了曾经那个天真俏皮、妩媚纯真洒脱的少女——她就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
顾峥的手冰凉无比,他慢慢地打开了掌心去包裹暖煨她。真是无一次不是回忆!换做以前,在两人刚成亲那会日子,每遇手冷,她总是想依偎在他怀里撒娇,“我冷,相公,你帮我暖暖手好不好……”
他便把她轻轻一推:“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你让丫头去给你拿一个汤婆子……”
淡漠地拍拍女人肩,他总有各种理由走开。
周牧禹缓缓闭上眼睫。
他握着顾峥的手忽然打起了颤,这双手,曾经是他把她亲自推开。如今,重又牵在手里,也一样的凉,可是这双手的主人,却没有昔日对他的依恋,而是麻木的、冷淡的。
“小姐!这是您那天做的一瓶子批把膏,现在差不多时间到了,咱们可以开盖儿尝尝了。”
丫鬟萱草从厢房走出来,笑嘻嘻地,抬头见了周牧禹,一愣,赶忙转过身,似要回避。
周牧禹道:“你拿过来我看看……”
萱草小心翼翼把瓶子递去,周牧禹接过。
这一刻,周牧禹的心尖又开始打起颤,前几日,他微感了些风寒,咳嗽不停,老太医几副药都不管用……莫非?
以前不管在书院、还是两人成亲后,顾峥每每见了他咳嗽,都会很贴心地亲手给他做一瓶子枇杷膏。那时,他听丫头们说,做枇杷膏的工序很复杂,有时顾峥的手会因去皮制浆的过程被泡得通红,两手起皮发红疹……当然,那时的他何曾在意过,女人逼着他服用的时候常常觉得不耐烦。
“好了好了,我知道吃,你先放下吧,我想看看书,清净清净……”
周牧禹满心肝儿打颤,猛然一抬头,手拿着瓶子,以为还是顾峥为了消他咳专给他弄的,正要开口。
顾峥轻轻把瓶子从他手里夺拿过,笑说道:“这是专为你娘弄的,娘说,前两天她嗓子痛,我想着,还是土法子好,就帮她做了这个,拿来当零嘴吃吃也无妨……”
周牧禹浅抿着薄唇,顿时心就凉了。
※※※
傍晚时,顾老太爷走到周牧禹跟前,微笑说想请他下两盘棋。
棋盘正摆在堂屋的一张小桌上,周牧禹赶忙点头答应,找来张凳子,与岳丈面对面下起棋来。顾老爷执白子,周牧禹是黑子。周牧禹让老太爷先下,老太爷推迟两把,倒也不客气。先落下一手中白棋——“我女儿娇娇,她已点头答应了吗?”
周牧禹手执黑棋的动作一顿,顾老爷子自然说的是点头答应复婚。
老太爷徐徐叹道:“我再也不会干涉你们,也不会去打搅她的选择,但是,我现在想跟晋王殿下说一声,千万别把曾经对我的仇恨,转移到她的头上!”
周牧禹羞愧内疚至极。
“还有!”
顾老爷子又不慢不急说:“我女儿是我一手拉扯带大的,我现在是没本事了,还得靠着她来养活度晚年,虽说如此啊,这世上,也只有我算得上是最最疼爱她的人,如果你对他还像从前、或稍微不好,以后我入土了,就是做鬼都不回放过你!”
周牧禹赶紧起身,鞠敬着身,对岳父一拜,再拜。“如果再像以前,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老太爷呵呵两下,冷笑一声:“那么,您的皇帝父亲那边呢?我可听说,他还给你许配了一位小姐,高门贵女,国公府的闺秀,您觉得您父亲那里会同意你吗?我女儿现在已经沦落为市井粗妇了!他能容得下她吗?”
周牧禹脸色郑重:“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自有法子应对!”
他一顿,“如果,实在连最后法子都走不通,那么,皇帝父亲可以不要,皇子殿下的身份也可以抛弃……只是,我又要回到从前了!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我也会为娇娇重新开始闯一番事业!”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顾老爷子道:“好,你既如此说,那么,我把我女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周牧禹再拱手,再拜。
※※※
周牧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那皇帝父亲会同意一市井妇人做他的正室王妃。
钦安殿,这天就有两个男人来齐齐求见圣尊。一个是他,一个,则是陈国公徐钟离。
身为开国二十四猛将之后的陈国公家主徐钟离,他也是一位极其疼女儿的父亲。
徐万琴那天据说从酒楼客栈回去,就把自己关在绣楼三天不出,脸不洗,澡不洗,蓬头垢面,饭也不吃。顾峥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顾峥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很多事上,就比如包括这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友谊,也包括与男人之间的那些感情/事,她都看得通透。
然而,徐万琴不一样,她自幼骄纵任性,养在深闺,谁都看她的脸色过日子,府上的一个个庶姊庶妹们,讨好她,奉承她,却是没有一个真心相待的。顾峥算是她唯一一个走出闺门所结交认识的朋友,这样的打击,仿佛让徐万琴瞬间掉入一个死胡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皇帝正在龙案上练书法,吮毫拂纸,一股浓郁的熏香,隔着屏风,从兽形香炉的嘴里喷射而出。
皇帝着一身明黄的龙服,周牧禹去时,徐钟离早已跪在钦安殿的地板上,看情形,事情闹得显然大了。为着女儿的事,这陈国公徐钟离定是在圣尊跟前说了好一车。
皇帝见周牧禹来了,便放下毛笔,端坐龙椅,拿着小太监轻递来的一盏小龙团茶轻啜一口,笑道:“你来得正好,禹儿,你这岳丈正巧也在这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朕就和你们商量商量、你和徐姑娘的婚事?”
周牧禹倒还沉静,没吭声。
陈国公赶紧向周牧禹见礼,“晋王殿下,小女莫不是冲撞了殿下,惹得殿下不高兴,或者,她哪里做错了,做得不好……”
声音恭维讨好怀有敬意,言辞却隐隐闪烁着质问和隐怒。
周牧禹对陈国公淡淡一还礼,然后向皇帝圣尊拱手:“儿臣已有妻室,不能娶徐小姐!”
皇帝大吃一惊,“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
从年幼懂事开始,周牧禹的心就装了太多的事,有男儿自尊,有出人头地的渴望,有□□治世的宏愿。
他装下的那些心事里,唯独没有儿女情长四个字。
顾峥的出现,打开了他通往情关的一道大门。在这道大门里,顾峥就像一道阳光照进他心房,同时,又由于黑暗压制得太久,他的眼睛在骤然接受那道明亮的光时,便晃得他炫目无法适应,他睁不开眼。他不懂如何去守护好这道明亮的光,后来在和顾峥成亲的日子,他的心事,只知又多了一样——为了女人,为了顾峥,他必须像个男人好好站着,他要位极人臣。
——
这仿佛才是顾峥所最需要的,才仿佛有天足以站在她跟前,承受女人给予他生命中的那道亮光。
周牧禹对权势的迷恋,可以说,到了如今,尤其从受封于晋王那一刻开始,只会增,不会减。
诚如他告诉岳父顾剑舟——如果,真一切从头开始,从零做起点,他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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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这天几乎被他气了个半死。
皇帝道:“朕知道,你在民间是娶过妻的,后来,你俩和离了,这也没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不过,并且,你还是个皇子殿下……”
大概还在安慰他,不要贬低自己,即使娶过妻的也没什么,人家陈国公府可不敢露出一分嫌弃。
陈国公徐钟离也急忙点头:“小女若是能嫁与七殿下为正妻,这是小女的福,哪里还敢去计较!荣幸都来不及!”
周牧禹木着脸,冷笑了一声:“你们不计较,我计较!”
皇帝道:“什么意思?”
他眯眼,看来,徐钟离的那一状是真告得准了,他要和前妻复婚,让那市井女人做正室王妃,入皇家的族谱玉碟。
皇帝接着一顿,又道:“朕开恩,倒难为你不嫌弃糟糠之妻,有这份心肠,那么,你娶你的徐姑娘,给你前妻一个侧室名分,如何?”
周牧禹道:“儿臣只娶她一个,无所谓正不正侧不侧的,她是我的妻,儿臣只知道,这辈子儿臣只她一个,其他女人,我不要!”
皇帝一拍龙案:“放肆!”
本来,他已经有够容忍这对母子了,那周思如,到现在都还没到他跟前服软,这口气,本就咽不下,现在,他这是吃定了他这皇帝离不了他们母子吗?天威岂容践踏,现在,对皇帝来说,已经不是单单他娶不娶陈国公府徐小姐的事了,而是他的颜面问题,这门亲,也是他做的主……
他们这对母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皇帝轻眯起眼,冷笑:“那么,如果朕不同意呢?——朕就是绑,也要绑着你娶这陈国公府的徐小姐,你待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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