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安乃近副作用极大,有可能会导致再生性障碍性贫血,九十年代就基本从儿科用药中消失了。余秋实在不想给大宝用安乃近。况且她听儿科主任说过,乙脑患儿的高热,使用安乃近降温效果并不好。
  值班大夫误会了余秋的意思,以为她是在为患儿家庭省钱。毕竟扑息热痛一片一分三,安乃近一片可要两分五呢。
  他丁点儿上级医生的架子都没有,直接痛快地答应了余秋的要求,喊护士帮忙拿扑息热痛片过来。不过卫生院没有冰枕,他甚至不知道冰枕是什么。
  余秋无奈:“不是怕孩子烧坏脑袋嘛,所以要给他脑子这块降温。”
  不想值班医生居然高兴地夸奖余秋:“你这个想法很好,确实可以弄。光在额头上盖毛巾,那速度太慢了,而且还得一直换。”
  他倒是支持余秋自制冰帽跟冰枕,可惜现在医院挂水用的也是玻璃瓶,根本没有塑料营养袋给余秋发挥。
  “尿袋有不?”
  何东胜正帮着余秋碾扑息热痛片,余秋要在冷生理盐水中加入扑息热痛药粉,然后再帮大宝保留灌肠。
  他抬起头来看值班医生,“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人挂着尿袋。”
  “有有有。”
  值班医生二话不说就拿来了尿袋,直接塞给余秋。对于她要的酒精也半点儿没吝啬。
  卫生院虽然通电,但同样没有电冰箱,更不会有什么冰室。好在旁边供销社每天都请人从县城带三分钱一根的冰棍过来,可能还剩下几只。
  大宝父亲赶紧去敲供销社的门。
  没过几分钟,郝红梅就拿毛巾裹着冰棍放在脸盆里头,捧着跑到卫生院来了。
  供销社没给职工安排专门宿舍,她在库房角落里头支了张行军床就当成宿舍用,还顺带着能延迟营业时间,方便社员买东西。
  听说余秋在给小孩看病,她立刻贡献出今天没卖完的三根冰棍。
  余秋赶紧将自制冰枕放进冰棍盆里头,然后搁在检查床头,一边制作冰枕,一边趁机给大宝头部降温。
  何东胜碾好了扑息热痛片药粉被她加入生理盐水中混合均匀,再度给大宝灌肠。
  完成这一切之后,她又下意识地催促值班医生:“老师,你是不是要抽个脑脊液送化验,还有上报传染病啊?”
  乙脑好像是乙类传染病,一旦被发现,城市要求六小时内上报,农村也不得超过十二小时。
  值班医生明显有些茫然,嘴里头应着“噢噢”,手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动。
  反而是搭班的护士经验似乎要比他丰富很多,直接给余秋拿来了穿刺针。
  余秋叹了口气,认命地抬起头看护士:“这儿能做脑脊液测定不?”
  这下护士也跟着茫然:“啥测定?”
  余秋头痛,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大宝做个脊髓穿刺。
  最起码的,她可以通过肉眼观察脑脊液形状来判断脑膜炎的类型。如果有细菌感染的话,还得尽早加用足量抗生素。
  大宝倒是很勇敢,明明病得有气无力,居然还跟个小大人似的鼓励余秋:“大夫,没事的,我不怕痛。”
  余秋笑着让他像虾子一样拱起身子,帮他消毒了背后的穿刺部位:“嗯,我们大宝最厉害最勇敢了。姐姐就扎一针,扎完针,姐姐就知道要给我们大宝用什么药了。”
  她小心翼翼进针,清亮的脑脊液流淌出来。
  余秋用试管接好,观察脑脊液的性状。她轻轻地吁了口气,还好,脑脊液透明清亮,符合乙脑的特点。
  余秋刚拔出穿刺针,诊室就冲进来个怀抱孩子的年轻妇女,带着哭腔喊救命:“大夫,你给俺瞅瞅娃娃吧,抽起来了。”
  她话音没落,抱在她怀里的约莫八.九岁的孩子就不住地抽搐起来,身体立刻僵硬得跟钢板一样。
  余秋赶紧放下穿刺针,催促不知所措的值班医生:“水合氯醛8ml灌肠,20%的甘露醇100ml快速静滴。”
  护士反应比医生更快,立刻从药柜里头拿出了甘露醇,开始给孩子打吊瓶。
  余秋也不敢指望吓傻了的值班医生,赶紧自己拿了针筒给那孩子灌肠。
  刚上临床不知所措一点儿也不稀奇。
  他们科的一位主任就说自己才从医学院毕业被分配到附属医院的产房,头一年夜里单独值班的时候,全靠搭班的老护士教她怎么做。
  8ml的水合氯醛推进去之后,患儿渐渐停止了抽搐。
  余秋长长地吁出口气,因为蹲着的时间太长,她站起身时眼前发黑,还是帮忙抓着孩子腿脚好让他别乱动的何东胜扶了她一下,她才没摔倒。
  “降温,再做个冰枕给他用。”余秋喘着粗气,挣扎着站好。
  刚才她也吓得够呛,孩子总是比大人更脆弱。她真怕这孩子抽着抽着就没了。
  “注意观察这孩子的呼吸情况,万一呼吸衰竭,加用纳洛酮。要是持续高热昏睡,有安宫牛黄丸吗?十岁的话就一次一颗药,鼻饲。”
  护士赶紧应声:“有的,药房刚进了安宫牛黄丸。”
  “除此以外呢,还有哪些要做的事情?”
  余秋下意识地作答:“有丙种球蛋白的话尽快挂上,早期足量应用效果不错。注意持续监测电解质,尤其小心低钠血症,及时补充。要是后面频繁抽搐的话,可以肌注鲁米那跟水合氯醛灌肠交替使用。保持清凉流质饮食,比方说西瓜水绿豆汤藕粉之类的,还有病房防蚊,避免疾病传播。室温保持在二十六到二十八度,电风扇效果不好的话,就对着井水吹。护理一定要跟上,昏迷的孩子给鼻子饲。”
  她抬起头,准备再给这孩子也做个脊髓穿刺的时候,突然间意识到值班医生跟护士都站在自己前面。
  那刚才在后面提问的是谁?
  余秋下意识地回过头。
  门口站着位身形干瘦的老人,正对她微微地笑:“姑娘,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余秋差点儿脱口而出,江州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本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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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一段百科来的:新中国的医疗卫生事业是在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中开始的。经过全国人民16年的艰苦奋斗,医疗卫生事业取得了长足发展,人民群众的健康状况也有了显著改善。
  建国后,霍乱很快在我国绝迹。
  1955年,人间鼠疫就基本得到了控制。
  1959年,性病在全国范围内基本被消灭。
  60年代初天花已告灭绝,比天花在世界范围灭绝早了十余年;结核病的死亡率从建国初期250/10万下降到40/10万;脊髓灰质炎、麻疹、乙脑、白喉、破伤风、百日咳等传染病的发病率明显下降。
  1965年,接生员的队伍已经增长到685740人,产妇的产褥热和新生儿破伤风显著减少。但城乡医疗状况差距极大。
  1965年6月26日,毛.主席提出要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六二六”指示后,卫生部在送给□□和中央的报告中,深刻检查了在这方面工作上的失误。“由于卫生部领导上长期把人力、物力、财力主要用在城市,以致农村缺医少药的问题,迄今未能很好地解决。据1964年的统计:在卫生技术人员分布上,高级卫生技术人员69%在城市,31%在农村,其中县以下仅占10%。……农村中西医不仅按人口平均的比例大大低于城市,而且多数人的技术水平很低。在经费使用上,全国卫生事业费9亿3千余万元中,用于公费医疗的2亿8千余万元,占30%,用于农村的2亿5千余万元,占27%,其中用于县以下的仅占16%。这就是说,用于830万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员的经费,比用于5亿农民的还多。”
  身上全是血
  文教授刚从白子乡回来,一进门就见到个小孩子指导大孩子看病。那做事的动作跟说话的用语习惯, 无一不显示着她接受过严格规范的医学训练, 而且年头绝对不短。
  他有点儿好奇, 在偏僻的红星公社, 哪儿来的这样的姑娘。难不成这回巡回医疗队里头还有他没见过的学生?
  余秋强行稳定心神, 认清现实:“我八中初中毕业。现在是杨树湾大队的赤脚医生。”
  值班医生满脸兴奋, 与有荣焉地跟:“余大夫救过好几个人的命了, 医术是家传的。”
  余秋目瞪口呆, 不是说乡下消息闭塞吗?怎么她名声都传到公社来了。
  她就说刚才为什么卫生院的医生护士全听她调遣,让打针就打针, 叫挂水就挂水。她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吓懵了,能有个人站出来指挥, 就本能跟着做呢。
  余秋赶紧连连摆手:“谈不上, 只粗浅地学了点儿毛,连皮的边都没沾上, 跟提不上什么救命。”
  她话音没落,那个抽搐患儿的母亲扑通跪到了地上,直接给余秋磕头:“神医啊,你就是杨树湾的神医, 俺娃娃有救了。俺娃娃以后都叫你妈。”
  余秋吓得不轻,赶紧往边上让。妈呀, 挨了人家磕头, 那可是要折寿的。她要个九岁的孩子管她叫妈做什么?
  何东胜清了清嗓子, 开口劝那妇女:“别开玩笑了, 余大夫今年才十五岁呢。叫声姐姐还差不多,哪有这么小的妈。”
  那妇女却不肯起身,义正辞严地强调:“有志不在年高。”
  余秋差点儿没活活呛死自己。她就是有志气,也不在给人当妈啊?儿女都是债,她得有多想不开才往火坑里头跳。
  文教授点点头,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余秋,省八中的学生。我晓得了。你的底子还是比较扎实的,以后……”
  余秋竖起耳朵,心道自己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大佬相中了吧。
  天花板上传来咚咚的声响,不知道什么人正在拼命奔跑。夏天热,诊室的窗户开着,哭声跟叫喊声透过纱窗传进来。
  好像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往上看。
  “砰——”
  诊室门响起一声巨响,郝红梅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一把拽住余秋的胳膊,“快,余秋姐,救命啊,燕子姐姐要不行了。”
  刚才余秋稳定住小孩的病情又忙着跟医生护士交代,郝红梅怕打扰自己的朋友,就上去找自己的同事李燕。上午燕子姐肚子疼,住进卫生院产科生孩子去了。
  郝红梅想去看看燕子姐的孩子生下来没有,结果宝宝刚被抱出产房,里头就传来喊叫声:“快,出血了,赶紧挂水。”
  到今年八月份才满十五岁的郝红梅只看见产房门进进出出,穿着绿色短袖衣服的人跟穿白大褂的人不停地跑来跑去。她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的时候,就听到有戴着大口罩的人过来喊燕子姐的丈夫,说大人要不行了。
  燕子姐夫当场就软下来,跪在产房门口求医生救命。可是医生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能用的药全用了,血就是呼呼往下淌。
  “产后出血,谁都不想的。”
  郝红梅耳朵只来得及捕捉“产后出血”这四个字。她猛然反应过来,他们上圩埂抢险的那天,余秋姐不是救过一个产后出血的大肚子吗?
  于是心慌腿软的小知青就这么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找人。下楼梯的时候,她脚没踩准,直接滚了好几个台阶都没顾上。
  余秋等不及再听文教授说话,只留下一句:“教授,这儿就拜托你了,我上去看看。”
  等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应该请文教授一块儿上去看的。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医学大拿。
  唉,长期专科专治已经让她形成思维定式了。产科出了事怎么可能找儿科医生坐镇?其实她自己刚才不也处理了两位儿童病患么。
  “医疗队里头没有妇产科专家吗?”
  郝红梅说话直哆嗦:“说本来有的,但是从省城下来之前被带走批.斗去了。”
  她真是恨死了那帮没事找事的家伙,就算有问题,不能挑个其他时候吗?这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产科医生干久了,余秋碰上危重抢救,跑步就像脚踩风火轮。
  明明从小到大八百米从不及格,大学体能测试还要靠舍友帮忙作弊才能过关的人,愣是将郝红梅甩得老远。
  小知青吭哧吭哧追上的时候,余秋已经从助产士嘴里头得知产妇的出血量超过了一千毫升。
  缩宫素打了,现在还挂着止血药,麦角新碱也用了,但产妇的子宮还是软软的,完全止不住出血。她们试图填塞纱条,纱布卷直接被血给冲了下来。
  看病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好药,卫生院能用的药物全都用上了,她们也没有没的招儿了。
  “开放静脉通路,加大补液量。”余秋直接拿着诊疗车抽屉里头的帽子口罩戴上,催促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助产士跟护士,“老师,赶紧联系手术室,抽血交叉备血,光补充胶体不行的,她要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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