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节

  就连大宝跟二丫这几个小家伙也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得小嘴流油。
  余秋夹了筷子红烧甲鱼放进嘴里,那厚厚的胶质果然爽口,吃的人不由得再伸出第二筷子。
  宝珍母亲生怕姑娘们太斯文,不好意思跟旁人抢肉吃,立刻给她们每人都夹了一块红烧肉。
  余秋将肉送进嘴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要想不瘦也不俗,必须得竹笋烧肉。”
  旁边人都哄笑起来。大家放开肚皮痛痛快快地吃席,新人更是端着自酿的米酒,一桌桌的过来跟大家碰杯。
  轮到余秋他们这桌的时候,余秋先是祝福,后是警告,要是韩晓生敢欺负陈媛,整个杨树湾都不会放过他!
  何东胜也在后头笑:“没错,我们可是娘家人。”
  小根扭过头来,跟着学了句话尾巴:“人!”
  旁边人都发出了惊呼,乖乖,这小子可是聪明蛋子,这才几个月,居然都会学话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饭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大队书记站起身,扯着嗓子招呼大家:“今天咱们县革委会的廖主任也亲临现场,为我们的新人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现在我们是不是请廖主任上去给大家伙儿讲两句?”
  已经进入光盘行动尾声的贫下中农们非常给面子的大力鼓掌。
  看看,到底大队书记是他们家里头的人,多实在。要是开席前还让格委会主任说话的话,估计没几个人有心思听。
  廖主任美滋滋地上了台,先是教导新人要做革命伴侣,不能搞资产阶级奢侈浪费那一套,然后又鼓励他们要积极投入到社会大生产中,不能因为订婚就耽误了工作。
  至此为止,一切都还正常,结果到后面,台下有人起哄:“主任,你忘了说一句,早生贵子。”
  这下子陈媛跟韩晓生的脸都成了红抹布,两人羞得找不到地方躲。
  余秋期待廖主任瞪眼,教训贫下中农要有思想觉悟,以革命生产为重;结果已经喝高了的廖主任直接打了个酒嗝,伸出手指头点点一对新人:“对,没错,要早点生下社会主义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余秋气得差点儿拍案而起,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白让他吃了杨树湾这么多肉,这么多鸡,居然还喝酒!
  台下的哄笑声更甚,李红兵这小子居然趁机捣乱:“那我们什么时候吃上结婚的席面啊!”
  余秋不知道婚礼的具体时间,但她晓得李红兵最早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一早,肯定起码要写两大页的作业。
  陆胜安夫妻两个跟他请来的朋友都乐得不行,当师傅的人连连点头:“好,那你将来就造出个的机器来送给新人当礼物。”
  李红兵大惊失色:“这还要礼物呀,咱们可是新社会的婚礼,不兴那一套。”
  何东胜在旁边皮笑肉不笑:“哎哟,你小子还想吃白食不成?”
  祠堂里头的人笑得愈发厉害了。
  大队书记在台上发了话:“大家伙儿吃痛快没有?没吃痛快也没关系,咱们一边看戏一边吃。”
  说着,他手一拍,郝建国先上了场。年轻的知青一连几个翻跟斗,转一圈亮相,接着是剩下的男知青们登场,韩晓生放开嗓子唱: “月照征途风送爽,穿过了山和水,沉睡的村庄……”
  嘿,是《沙家浜》。
  台下有人跟着唱,也有人夸奖郝建国身手好,瞧瞧这身段多漂亮。
  谁也不嫌弃是老戏老段子,大家都跟着凑热闹。
  男知青们表演完了,换成女知青们上台,大家集体来了一出《红梅赞》。
  禾真婶婶趁机招呼两位新人切蛋糕,给大家伙儿尝尝味。台下有两千来号人呢,纵然是九层的大蛋糕,一人也不过一口而已。
  可这样已经够大家高兴的了。尝过味儿,下回再做更多的呗。
  余秋下了台,接着看节目。到后面大家轮流上台表演,谁也不怕丢丑,连老戏都唱了起来。
  孩子们兴奋的来回穿梭,小根也在秀华怀里头上蹦下跳。
  余秋抱起小二丫喂她吃蛋糕,结果小丫头吃饱了就犯困,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秀华想接手,余秋摇摇头:“我来吧,我先带她回去睡觉。”
  何东胜正在跟大队书记说话,闻声也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两人带着孩子出祠堂,夜风送了梅香来,余秋才闻到酒味:“你喝酒了?”
  “喝了点儿。”夜色下,他眼睛亮得出奇,天上的星星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余秋点点头,抱着二丫往前走。
  路上碰见熬不了夜的大人孩子,见到他们就笑:“困觉啦?赶紧回去吧。”
  何东胜跟着点头打招呼。
  一直到女知青点,余秋放下睡得香喷喷的小二丫,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忍不住笑。
  何东胜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孩子带小孩子。
  灯光昏黄,笼着她们的眉眼,那么多柔和。
  隔了半晌,余秋直起身的时候,他才开口:“小秋,你留下来吧。”
  余秋笑了起来:“我没有要走啊。”
  “是以后都不走。”何东胜站起了身,眼睛盯着她,“你要学习,马上有厉害的大夫来。你要进医院,我……们给你盖。”
  余秋扬起头看他:“你要我留下?”
  何东胜点头。
  他正要说话,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跟陆工兴奋的声音:“小秋,你看看谁来了?你爸爸!原来你就是老余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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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欺骗你
  陆胜安兴匆匆地领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进了山洞, 嘴里头一叠声地嚷着:“我可真没想到啊, 原来你就是余远航的姑娘。哎哟, 你说我这脑袋瓜子,我早该想到的。一般人家哪里能养出你这样的闺女。我要是早点儿说, 你们父女也能早点相见。”
  山洞里头虽然亮了灯,但灯光昏黄,难以照亮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余秋只看见两道黑黢黢的影子不断地往前移,每走一步, 山洞就暗淡一分,最后黑影如同两座大山,哦不,连着何东胜一起, 是三座大山,压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差一瞬,那大山就压住她的脚,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陆胜安焦急地催促余秋:“小秋叫人啊,哎哟, 你这孩子是欢喜傻了吧?”
  他回过头, 兴高采烈地跟身旁的狱友解释, “小秋这丫头一直惦记着你, 成天念叨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们父女俩还真是亲爷儿俩。没见上面, 直记挂着对方;这碰到头了, 还一起犯起傻了,一个都不吱声。”
  余秋的双手攥得死紧,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然后抬起头,努力冲陆胜安微笑:“陆叔叔,我想跟我爸爸单独说说话。”
  何东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附和:“是啊,你们父女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至于他自己想说的话,倒是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年轻的生产队长只忐忑不安,余教授这回过来,会不会带小秋回去?毕竟他当初是因为家里人都没了,才愿意来杨树湾的呀。
  陆胜安这才拍着头,连连点头:“没错,瞧我都高兴傻了,还在这儿一直杵着。”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推了把旁边的老友,“嘿,老余,你跟你姑娘多说说话,这多长时间没见了,姑娘肯定有一肚子委屈要跟你讲了。”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妈妈死了,爸爸又不在身边,无依无靠的,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陆胜安一边感慨,一边跟何东胜身后出山洞门。
  何东胜下意识回头看的时候,他还跟生产队长念叨:“你说说,这事儿谁想得到啊。老余还以为他姑娘没了呢,当初他爱人走的时候,外头传说他爱人舍不得他姑娘,一块儿带走了。”
  谢天谢地,到底当妈的没下狠心,还留着姑娘等爸爸出来。
  陆胜安只替老友欢喜,感觉八年抗战结束回乡,发现家里居然还有人活着,大概跟现在的感觉也差不多了。
  何东胜念念不舍的收回了视线,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脚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万物俱籁,就连平常爱打小呼噜的二丫都睡得无比深沉,什么声响也没有。
  整个山洞中,似乎只能听见余秋跟余教授呼吸的声音。
  站在床前的年轻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话不说“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她咬紧牙关,豁了出去:“对不起,余教授,我不是你女儿小秋,但我也不是什么特务。我曾经想过,假如有一天你出来的时候,我该如何跟你解释。我甚至想过怎样瞒天过海。你已经入狱5年,跟女儿一直没有联系,女大十八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相貌变化最厉害,如果我非要隐瞒身份也不是绝对做不到。但是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欺骗你,欺骗一位惦记女儿的父亲,我必须得承认我李代桃僵的李鬼身份。”
  余教授如刀刻斧凿般的脸微微抽搐着。其实他真正的年龄还不到50岁,但是经年的折磨,已经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昏黄的灯光下,他面颊上那不住上下颤动的肌肉,就如同他不停嗫嚅的嘴唇一般,隔了半晌,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是谁?我女儿在哪里?”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从小长得像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头脱出来的。即使多年未见,他也能认出来,这是张跟女儿不一样的脸。
  “我也是余秋。”赤脚医生抬起眼睛,努力平视对方,“只不过我是2019年南省人民医院妇产科主治医生余秋。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差错,2019年6月份,我下夜班坐地铁回家的时候,突然间就穿越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你女儿在哪儿。我醒过来的时候,手边就是你女儿的黄挎包跟行李箱。我没办法,除了顶替你女儿的身份之外,我真的找不出其他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身份问题。我无法解释自己的来路,我也不想被莫名其妙当成特务拖去枪毙。所以我将错就错,顶替你女儿在这里生活下来了。”
  这个场景她其实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回,但真正见到余远航本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颠三倒四,说话都打起了磕碰。
  头发花白的老人朝余秋点点头:“你先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余秋却接着磕起头来:“我知道你想看见的小秋不是我。我也知道你现在非常痛苦,不愿意见到我。但是我请求你,以一位妇产科医生的身份请求你,请你不要戳穿我。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抬起头,哀求地看向余教授,“我来自近半个世纪后,我掌握了2019年的医学知识。我是一位名校毕业的产科博士,我是一名主治医生。我希望将我所掌握的知识传播出去,也许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人的死亡。
  我曾经发疯地希望穿越回头,我完全没有办法忍受现在的环境。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因为留在这里,也许我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知道这么想非常自私,我也明白你很痛苦。但是求求你,求求你能够谅解我的自私,我想多做点儿事情。
  我向您保证,我从来没有顶着你女儿的身份做任何坏事。我一直在努力地治病救人。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为此被打倒锒铛入狱的话。我绝对不会逃避,让你的女儿顶缸,我会自己去坐牢。”
  山洞里头静悄悄的,余秋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几乎隔了半个世纪之长,呆呆站着的老人才开口说话:“我不会戳穿你的,我只想知道我女儿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其实对于女儿死了这件事,余远航并非不能接受,因为早几年妻子自杀的时候,他就以为女儿也死了。
  只是刚才,他的老友告诉他女儿还活着,在杨树湾当赤脚医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时,他有种老天爷终于可怜了他一回的惊喜。
  其实当时他就应该想到的,小秋根本没有兴趣当医生,她从小就希望跟她母亲一样当个钢琴家。她最讨厌看见血了。
  这样的女儿,怎么可能成为大夫呢?
  果然造化弄人啊,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余远航觉得自己现在成了八大山人,脸上写着的就是哭之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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