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佟宝珠正在试明日要穿的衣服。靛蓝色的束腰长袍, 月白色的腰带,领口、胸前和马蹄袖上是银丝挑花的白梅。
  没配帽子, 头发高高的绾髻, 用一枝白玉簪固定,髻前压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
  脚踩七寸高改良版的元宝底鞋。
  长身玉立在东稍间里,但看装扮, 非男非女, 非满非汉。
  红云服侍她穿整齐,后退了四五步从远处观望, 由于额前的头发全部拢了头顶, 平展中正的脑门就全部亮出来了, 更显得神气清媚。再加上黑白分明的细长双眸, 清媚中又透着亲切。
  满人统治下, 男人要剃头。女子扮男装外出, 通常都戴着帽子。这种髻,只有道姑会束。
  娘娘束道姑髻,清贵的很呢!比平日里插着花戴的包头髻还好看。
  ……还是娘娘有眼光!
  佟宝珠如果知道红云把她的发式, 称为道姑髻, 一定会笑出声。这可是古代美男子的标准装扮, 只不过, 她后面没披头发, 而全部拢了上去。
  一来是她的身份是娘娘, 妇人头发不能散披;二来, 这样显得人干净利落。
  红云欢喜地说:“奴婢听说,娘娘三岁半时在庙里抽签,签文是凤翔九天。娘娘命中注定是……”
  她把皇后这个词咽了下去, 换了说法, “娘娘就该生活在皇宫里。多少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皇宫就蔫了,那是没有娘娘的命,让强行来的富贵折了寿。皇宫里的气运与娘娘相合,滋养着娘娘。所以娘娘越来越精神。”
  顿了顿又说:“这要是让夫人看到,她怕是认不出娘娘了。”
  佟宝珠:“……”不是气运相合,是本宫想的开。不像她们那样,整日里净想着怎么争宠、升位份、要孩子,为家族争光。争不到宠,升不了位份,没有孩子,就发愁伤心。
  日也愁,夜也伤,心里不清明,精神能好嘛。不是有句话说,叫相由心生。
  房间内除了她们两个之外,还有素云。
  素云最喜欢听红云说,娘娘是皇后命这种说法。等娘娘做了皇后,她们就是皇后跟前的大宫女。
  “红云姐说的是呢,娘娘跟初进宫时换了一个人似的。天生就该享这泼天的富贵。”
  红云笑嘻嘻地接话:“这叫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两人正说得热闹,冬草进来传话,说是梁九功来了。
  “让他进来吧。”佟宝珠坐在了塌上。
  梁九功抱着拂尘,弓着腰,小步进到了东稍间。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吉祥。”施了礼后,说:“万岁爷问娘娘明日的事,准备好了没有。”
  佟宝珠看看身上穿的衣服,又看向梁九功。除了衣服之外,没说让她准备什么啊?
  太子和大阿哥的衣服,傍晚的时候,已经让他们试穿过了。
  佟宝珠道:“麻烦梁公公跟皇上说,都准备好了。”
  康熙听了梁九功回话后,问他:“你知道施粥的规矩吗?”
  梁九功老实地答道:“奴才蠢笨,奴才不知。”往年宫里又没出去施过粥,没定规矩。
  康熙:“贵妃知道规矩吗?”
  梁九功犹豫了片刻后说:“贵妃娘娘天资聪慧,自然是知道的。”
  康熙:“……”朕都不知道呢,她会知道?
  太子和大阿哥的衣服,都知道让他提前过目。她的衣服,怎么不让他提前看?只知道要穿男装,连什么颜色都不知。
  问道:“她明日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梁九功笑道:“准备好了。奴才过去的时候,娘娘穿的就是。真是让奴才开了眼界,宫里的娘娘就是跟寻常人不同。那是天生的尊贵,穿什么衣服都压不着自身的尊贵。”
  他还没见过贵妃男装的模样呢!
  着急。
  康熙在屋里转了两圈,最终还是决定,今晚就算了。反正明早就能看到。不耐烦道:“你退下吧。”
  承乾宫里,佟宝珠压根就没想规矩的事。
  她换下衣服,泡了热水澡,又喝了安神茶,点了安神香,早早的睡下。
  由于担心激动得睡不着,安神茶喝的有些多,这一觉睡的很沉,还是容嬷嬷把她叫醒的。
  洗漱过后,穿上昨日准备好的衣服,容嬷嬷端了一碗小米粥给她。
  “娘娘先吃点东西垫垫,现在卯时三刻。腊八粥卯时末起锅,辰时才开始送,第一锅供佛;第二锅才送宫里。到这里要辰时中了,娘娘赶不上。奴婢给您放锅里温着,等您回来用。”
  佟宝珠喝着粥问:“第三锅呢?”
  “第三锅给王公大臣;第四锅给京城里的官员;第五锅给各地的封疆大吏;第六锅是僧人。”
  容嬷嬷转话又道,“这是往年的规矩,今年不一样了。娘娘不用担心,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提前有安排,娘娘带着太子和大阿哥到施粥地点站上片刻就行。”
  佟宝珠:“……”现代有个词叫做秀,就是做做样子。比如说是植树,拿起铲子刨一下,拍个照就成了。
  这施粥安排的连做秀都不是,算是打个照面。而且每一步都是照时照点安排好的。
  到了辰时,枣红色的宽大马车停在了承乾宫门口。马车左右两边置的是软座,中间是个小桌几,桌几上摆着四盘点心。
  角落里放着碳盆。
  一拉车门,热气扑面而来,估计得有二十四五度。佟宝珠上车时,想把外面的棉披风解了。
  容嬷嬷低声道:“娘娘穿着吧,省得一会儿下车前,忘了穿。等下车再穿便不好了。”
  宫里的娘娘在老百姓眼里,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女,不吃饭不入厕衣服自动长在身上。
  佟宝珠没在坚持解披风,低腰进了车厢。
  大阿哥穿的是前两天准备好的汉服,胸口的祥云纹用金丝勾边,转身晃动间,金波流彩。
  佟宝珠暗叹自己的眼光,一点小小的改动,整件衣服都不一样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惠嫔只是接到通知,让大阿哥穿戴后在门口等,并知道是干什么去的。看到佟宝珠来接,又看到她这奇装异服,十分意外。
  佟宝珠笑道:“本宫带大阿哥和太子去宫外施粥,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大阿哥一听说是出宫,没等别人抱他,自己踩着脚踏上了车。
  “佟额娘,赶快出发啦,再不出发赶不上了。”坐在塌上后,笑眯着眼对惠嫔说,“额娘,别忘了给儿子留八宝粥哦。”
  惠嫔怔怔地望着佟宝珠道:“娘娘这样的装扮真好看。”她什么时候也能出宫,也能随心的打扮一回。
  太子穿的跟个福娃娃似的,绛红底金福字的云锦旗服,外套金黄色云锦棉褂,头上戴红黄相间的八角棉帽。前额原来缀宝石的地方,换成了金黄色的“福”字。
  外面披黄色云锦面,白豹毛里衬,带兜帽的小披风。
  太子还没出过宫,曾去过离宫外最近的地方,是紫禁城东南方向的角楼。站在楼上,用千里镜观望过鳞次栉比的屋顶和路上来往的行人。
  宫外对他来说,是个极为神秘的地方。要出宫啦,还是同大哥和佟额娘一起。兴奋得茶水都没心思喝,穿戴整齐后,就站在门口张望。
  “乌里福,我们去月华门等吧?佟额娘和大哥从长春宫过来,要从月华门进。”
  “哎哟,太子殿下,您还是在这里等吧。外面冷的很,万一着了凉,就出不了宫了。”
  这吓唬的话,非常管用。
  小太子闭上了嘴,老实地站原地,踮着脚张望。望眼欲穿。
  康熙原计划的是尽早结束朝会,下朝去弘德殿送太子上马车,然后谆谆地对两个儿子和贵妃叮嘱一番。
  早朝上兵部尚书上奏了一件喜讯。在家丁忧的李光地组织族人,伙同泉州的三千多名驻军击破了刘国轩一万人的攻击,并劫了对方的粮草。
  刘国轩是郑经手下的三大将之一。
  这场战役虽然不是很大,却有着重大意义,至少可以拖着郑经先头部队三个月的进攻。
  这三个月,最关键。别处的战事刚刚开始,三个月内战局就能明朗。到那时候,从别处抽兵支援泉州。郑经不攻自退。
  康熙大为高兴,让兵部安排人从南城门入,高喊南方大捷入城。让城里的老百姓知道,外面打胜仗了。
  节日里,需要有喜事,接着户部和工部也报了各自领域的喜讯。
  这么一耽搁,康熙回到乾清宫时,佟宝珠他们坐的马车,刚刚从日精门驰出内宫。
  佟宝珠望着并排坐在面前的两个小人儿。虽然一个是旗服,一个汉服。但大阿哥的上装和太子的下衣袍,用的同是绛红色。搭眼一看,就是一家人。
  这两个糯米团子似的小男孩,都乖巧地管她叫额娘,都在她面前自称儿子。
  佟宝珠内心的欢喜,真是可以用喜不自胜来形容。
  同时,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给这个扶扶帽子,给那个整整衣领。
  还是古代好啊!自己不生都能当妈。
  这要是在现代,最多当个干妈。和佟额娘这个身份相比,可是差的太远了。
  等以后当了皇后,就是名言正顺的嫡母,他们都在自己的名下。每日都会跟自己请安,将来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带着媳妇和孩子们跟自己请安。
  内心欢喜的小火苗里,又燃烧起了熊熊的斗志。
  谁都不能阻止本宫坐上皇后的宝座,为了孩子们,本宫也得当皇后。不但要当皇后,还要尽可能早的当上皇后。
  谁跟我争,或是阻止我,我就跟她斗。昨晚还在腹诽别人的争宠之心呢,此时自己的争宠之心,比她们更盛。
  当上皇后,就不会再出现被挡在乾清宫门外的情形了。当上皇后,让这帮孩子,在她的教养下,健康成长,儿孙满堂。
  “大阿哥,你知道今天让你出宫做什么的吗?”佟宝珠笑问。
  别看大阿哥才六岁,心眼多的很。
  为了以后还能出宫。他看着佟宝珠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回佟额娘的话,儿子是保护太子弟弟和佟额娘的。”眨了两下眼睛,又说:“佟额娘让儿子做什么,儿子就做什么。”
  一个好看得跟个姑娘似的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说保护她。
  佟宝珠更乐了。
  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大阿哥真懂事,说的对。”看了眼欢喜得合不拢嘴的小太子,然后笑吟吟道:“今日是腊八节,我们是去白塔寺前施粥。那里有很多人。除了施粥之外,你这个未来的大将军,要保护好你弟弟,莫要让别人碰到他。”
  这是佟宝珠想了很长时间的法子,要让他们两个时刻在一起。万一遇到危险,不用考虑谁近谁远的问题了。
  “佟额娘放心,儿子会保护好太子弟弟。”大阿哥朗声道。往小太子跟前挪了一点,扭着头说:“太子弟弟,莫怕。有大哥护着你呢!大哥以前经常去街上玩儿,地方熟的很。”
  太子的眼神又亮了几分,弯了弯嘴角小声道:“保成谢谢大哥。”
  小孩子最喜欢充大人。大阿哥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太子弟弟是太子,不能把名字报出来。也不用说谢谢,”看着弟弟这么欢喜,他心里更加欢喜,接着又说,“大哥高兴保护太子弟弟。”
  小太子想到佟额娘曾对他说的那些打虎亲兄弟的话,扭头看着大阿哥,笑呵呵道:“弟弟会待大哥好,弟弟有的东西都是大哥的。”
  马车内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乾清宫里的管事芳华姑姑,她看到这两个小兄弟你敬我爱的情形,不禁暗中感慨,谁说皇家无真情,这两兄弟虽然没在一处长大。血脉亲到底是不一样的,看看这相处的多好。
  再看看贵妃,同他们是真的亲。这种发自内心的亲切劲,是装不出来的。
  马车走的很稳,一路平坦的御道出宫,桌几上放的盘子,位置一点没动。
  大阿哥扭来扭去的四处看,然后问:“佟额娘,儿子能看看外面吗?”
  她也想往外看啊!但上车的时候,芳华姑姑交待了,路上不能开窗。
  “一开窗,寒气就灌进来了。”佟宝珠笑道,“你和太子弟弟没穿披风,会受凉。用不多久,就到地儿了。到时候看个够。”太子上车的时候,佟宝珠把两个孩子的披风都解了。车厢里暖和,要是出汗,下车猛的冷,容易着凉。
  大阿哥也不再坚持,对小太子说:“还想着让太子弟弟看看外面,那就等下车再看了。”
  小太子咧着嘴点头。
  两个人相差不足两岁,大阿哥这个大哥当得有模有样。
  宫里人出来施粥,是想让老百姓看到皇家的仁德爱民。如果能让他们看到皇家人的深厚情意,那就更好了。
  现代领导人不就是这样嘛,喜欢在公众面前秀恩爱。
  佟宝珠笑道:“大阿哥,待会儿车停了,你先下马车,等你站到地上,再扶你太子弟弟下车。帮弟弟把披风系上。”又问道,“你会系披风吗?”
  大阿哥摇摇头。
  “现在学,我来教你。”佟宝珠拿起叠放在塌上的黄色披风,“做的好,满城的老百姓都会夸赞大阿哥懂事。”
  太子仰着小脸问:“佟额娘,儿子做什么?”
  佟宝珠摸了一下他的小脸,笑道:“到了施粥地点,你先看别人是怎么盛粥的。到时候,我把勺子递给你,你也照着样子做。你年龄小,力气小,别人用一只手,你用两手。”
  提前安排是下人们的安排。等我们到了地方,我们是主子,一切由我们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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