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段无错慢慢勾唇,微眯的眼尾勾勒了几分阴恻恻的笑意。半晌,他才慢悠悠地说道:“贫僧亦非善类。这恩,便不报了。”
  他的目光一寸寸移到许圆圆的脸上。他脸上始终挂着儒雅的浅笑,他说:“许姑娘再不让开,明日这世间便不会再有盘宁山。”
  盘宁山正是他们现在所在之地。
  许大山几步走过来,将许圆圆朝一侧推开,端起桌子上的一杯凉茶朝许圆圆的脸上泼去。他压低声音训斥:“你疯了。他不是当初奄奄一息的孩子了,是湛王!你冷静一点!”
  许圆圆推开许大山,望着段无错的背影高声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如果你想抢皇位,我带着兄弟们帮你!”
  段无错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望着天边慢悠悠飘着的云,略微恍惚了一下。难道天下人都以为他要抢皇位?
  “呵。”
  一声轻笑,他没再回头,往山下走去。
  闻溪早就暗自解了绑着手腕的绳子。她鄙夷地瞥了许圆圆一眼,掉下一句:“不成体统,难看至极。”
  许大山令人将马车送到了山下,甚至派了一个小土匪当车夫。可是被闻溪赶走了,她自己可以驾车。
  马车上,青雁坐在角落,几次望向段无错欲言又止。她想问问那个梵冥丹的解药哪里得。可是瞧着段无错似乎心情不妙的样子,她几次想开口又把话咽了下去。
  直到后来,青雁开始肚子疼。
  段无错在想事情,忽然听见小声的啜泣声。他看向青雁,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巴掌大的小脸,才发现她无声哭了很久,泪水四横,湿漉漉的眼泪滑过她的脸颊,沾在段无错的指腹。
  “哭什么?”他问。
  “我只有三天可活了,怎么能不哭呢?呜呜呜……”青雁委屈地哭得直抽,“我就不该烂好心跑去寺里找你,如果不去寺里找你就不会遇到女土匪,不遇见女土匪就不会被喂毒-药。呜呜呜……我就不该嫁给你……”
  段无错忽然笑了:“梵冥丹?”
  青雁哭诉:“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媳妇,我死了你还能找新媳妇,可是咱们新婚燕尔的,你还是给我找找解药吧!肚子好痛……”
  第48章
  “呜呜呜……”青雁哭着抓起段无错的手, 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真的好痛……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连三天都等不到了……呜呜呜……”
  段无错很认真地在青雁的肚子上摸了摸。
  青雁想起刚刚段无错给她诊脉,早已默认了段无错懂些医术。她立刻不哭了,连动都不动一下,乖乖地让段无错摸肚子。
  甚至在段无错将她上衣往上掀的时候, 她主动将裙腰往下推了推,将整个雪白的小肚子露出来。甚至身子使劲儿往后仰了仰。
  段无错撩起眼皮看她。
  ……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青雁这么能吃还有这样的细腰,且小肚子出奇得平坦,一丁点赘肉都没有。
  不过既然她……
  段无错便再次认真地摸了摸, 且问:“是这里痛?”
  “嗯嗯!”
  “这里呢?”
  “也痛!”
  “这里?”
  “没有刚刚那里那么痛了。”
  段无错“嗯”了一声。指腹绕着青雁的小肚脐捻了一圈。
  青雁吸了吸鼻子,人之将死脑子里往往会想起很多事情。她有些遗憾至今不知道阿娘和弟弟是不是活着,还记挂着没有查到小姐的下落。但是她又有些庆幸,她若这么死了, 也算是带着花朝公主的秘密死去,花朝公主和那些送亲的车队也安全了。不需要再假扮另外一个人, 不需要日日活得那么累也算一种庆幸……
  青雁欠身, 在段无错的唇角吧唧了一口。
  段无错惊讶回头, 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青雁吸了吸鼻子, 委屈又诚恳:“谢谢你让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
  小时候饿得活不下去,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饿死。饿着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听说若是大活人活活饿死,下辈子也要吃不饱饭。
  然后,青雁又去勾段无错的手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抽抽泣泣:“你真不帮我找解药吗?”
  段无错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终于将轻拢慢捻她小肚子的手拿开,给她提了提裙子,又将她的上衣放下来,让闻溪停车。
  “我……”青雁刚要再说话,腹中忽然一阵搅筋般的疼痛。她“哎呦哎呦”两声,双手捂住肚子,像一只小猫一样将腰弓起来。
  “公主感觉如何了?”闻溪打开车厢木门,朝里面望去。她死板的面孔难得出现了几分焦虑。
  段无错将青雁拎出了马车,环视四周,拎着她快步朝一片荒芜的荒山走去。
  青雁肚子疼得要命,还被段无错拎着快步往前走,为了跟上段无错的速度,她双脚都快要离地了。她这就更委屈了。一边捂着肚子呜呜哭,一边抱怨:“你这人太坏了,真的太坏了。我为你贞洁着想,不让女土匪欺辱你,现在我都这样难受了,你还折腾我……”
  到后来,她连肚子也不捂了,生气地敲打着段无错的手臂。若是往常她定然是不敢的,可现在她都快死了,可没什么好怕的。
  段无错一边饶有趣味地听着青雁的哭诉,一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野草丛生,到人膝盖的高度,周围也不见人或兽。他停下来,忽然弯下腰,用力一扯,将青雁的裙子连带里面的裤子褪了个干净,尽数堆在她的脚踝。
  凉凉的山风吹拂,凉意让青雁一下子安静下来,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段无错,连哭都忘了。就连说了一半的话也僵在了她的舌尖,她保持着樱口微张的表情。
  “梵冥丹不是那个样子。那是红颜丹。”
  青雁呆呆望着他,一动不动。
  段无错轻咳了一声,继续说:“羿国女子崇尚身量婀娜纤细,若有人对自己丰腴的体态不满意,便会服用红颜丹,以来达到瘦体的功效。”
  青雁慢吞吞地颤了颤眼睫。
  段无错觉得她没听懂。他弯唇,继续解释:“红颜丹,是一种泻药。”
  青雁的眼睫再颤了颤,原本沾在眼睫上的泪珠儿忽然滚落。
  段无错弯腰,凑到青雁的耳边,声音低沉:“贫僧无意唐突夫人,只是见夫人腹痛难忍,担心你弄脏了裤裳。”
  他视线下移,语气悠悠:“还好,还没弄脏。”
  段无错不给青雁说话的机会,动作很快地转身,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不急,夫人慢慢解决。贫僧站远些。”
  青雁蹲下来的时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可是没过多久,青雁听见了脚步声。她惊恐地抬起头,看见段无错逐渐走近。她张着嘴,想要尖叫,可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段无错走近。
  段无错走到青雁面前,将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递给青雁。他说:“身边没有纸,夫人用帕子凑合一下。”
  青雁特别特别想骂人,把她从小到大听到的所有骂人话都骂一遍才解气!可是她只能没出息地紧紧并了膝,接过段无错递过来的帕子。
  段无错转身的刹那,忽然听见身后的青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同于先前的委屈抽泣,她大声地哭,哭得像个任性的孩子。
  远处山下马车旁的闻溪抬起头望向山腰的方向。
  段无错叹了口气,趁青雁换气的间隔,说道:“夫人还是省些力气为好,当心一会儿无力走路。”
  青雁抓起身边的小石头朝段无错丢过去,且无声摆口型:“王八蛋!”
  接下来的路途,青雁一直板着脸,再也不肯理段无错,连一个眼神都不肯再给他。偏偏她的肚子不争气,没过多久又开始疼。
  半个时辰里去解决了四次,最后果真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走不动路。
  而且,再往前走,恐怕也没有那么适合方便的地方。
  从这里回家去,不是一两个时辰便能到的,更何况青雁如今这个样子。勉强再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农庄,段无错决定暂时住下。
  闻溪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宽敞的院子敲了门。这户农户一家五口,一对小夫妻,上面一个满头银发的母亲,下面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见了闻溪给了银子,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将人迎进来,不仅手脚麻利地帮忙收拾了两间空房间出来,还忙着做饭、打水。
  虽说是整个小农庄里瞧上去最宽敞的一户,不过也不大。夫妻俩将自己的屋子腾出来给青雁和段无错,他们俩去跟孩子挤一挤。至于闻溪,则被安置在一处原本放农具的小屋子。农户一家生怕怠慢了,连连道歉。闻溪始终板着脸,农户一家人瞧着心里没谱,又说若闻溪不满意,可以再一家人挤挤腾出一间屋子来。不过闻溪只是万年这个表情,并非真的不满意,没让他们再腾屋子。
  终于有了歇歇脚的地方,不用坐在马车上颠簸。青雁捂着肚子缩成一个圈,侧躺在床上。
  段无错走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头发已经乱了,落在脸上两缕,小脸煞白。再加上她这猫儿一样的姿势,瞧着怪可怜人的。
  段无错在床边坐下,将手掌覆在她的额头试试温度。青雁特别硬气地转头甩开他的手。
  段无错笑笑,问:“饿不饿?”
  当然饿。自从被抓走,一直到现在,青雁只吃了一个糯米鸡,又因为那个红颜丹,把肚子里的苦胆汁都排了出去,怎么可能不饿呢!
  可是她不想理段无错。
  这和尚,太坏了!太坏了!太坏了!
  “这药伤了你的脾胃,最近半个月只能吃着清淡的东西。”段无错摸了摸青雁的头,如愿地在她的脸上看见吃惊、沮丧的小表情。
  他俯下身来,吻了吻她发白的小脸蛋。
  “哼。”青雁别开脸。
  段无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青雁一眼,惊觉自己现在越来越喜欢逗逗她亲亲她。分明她出了一身汗,脸上脏兮兮的。
  段无错捻了捻手腕上的佛珠,清心寡欲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拿起帕子工整折了一道,然后去擦自己的嘴。擦了一半,他忽然又轻笑了一声,随手将帕子扔了。
  青雁在这户农家住了三日,直到这家农户的人瞧着青雁不停去茅房的样子,吓到生怕她死在家里……
  还好,第三天过了红颜丹的药劲儿,青雁终于可以启程离开了。
  她走的那天,闻溪给她洗了头发,将乱糟糟的头发都挽起来,这家农户的人才看清青雁的脸。
  嚯,原本惋惜段无错这样神仙容貌的男子有个病秧子的妻子。今日方知这小妻子也是个人间少见的天仙貌,两个人根本就是全天下最最配的一对儿啊!
  回去的马车上,青雁靠着一侧的车壁,仍旧不去理段无错。
  她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做到了三天都没理他。
  她不理他,段无错也由着她。他自做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再怎么招惹气呼呼似乎一点就要燃起汹涌大火的小青雁。
  最初时,青雁是生气的。任谁又被骗又被扒了裤子能不生气呢?可是青雁不是个记仇的人,她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想起这几日自己对段无错的态度的确恶劣,如今就算想和好,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眼下的僵局。
  再者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仗着自己有理气了三天,却也不敢气太久……
  怎么办呢?
  “哎。”青雁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段无错看向她。
  青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段无错,迅速收回视线。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青雁身子一晃,从长凳上跌下去,直接跪在地上。她想要扶着长凳起身,马车忽然又颠簸了一下,青雁手腕一扭,下巴刚好磕在段无错的膝上。
  “是王妃回来了吗?”是苏如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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