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不管公子有没有法子让商姑娘喝下药,这回总归是不用她来遭这个罪了。
  司镜将手从商折霜的头下抽出,又将她的身子摆正了,为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想去拿药。
  可谁知他才刚刚站起身来,一只滚烫的手,便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犹豫了片刻,想将那只手松开,却听闻睡梦中的女子哽了一下,声音竟是带上了几分哭腔。
  “别走……”她浅浅唤着,声音软糯,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
  司镜只觉得那声音就似一股凛冬中淌出的暖流,怎样硬的心肠都给化开了,当下顿在了原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在商折霜并未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很快便松开了手,昏睡了过去。
  他叹了一身,这才轻轻走到门外,凝视着那碗汤药,将一块湿重的白布盖在了上面,阻绝了苦涩的药味。
  司镜将药碗端入了屋内的桌上,转眸又去看商折霜,却见女子的眼角竟有一道浅浅的湿痕。
  她说过,她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然此刻,他心底却似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砸了一下,又闷又疼。
  到底是怎么样的过往,才能让她养成这般脾性,厌恶他人的触碰,甚至连药都不愿喝,再过者,甚至连血脉至亲都要躲避,都想割舍。
  他或许可以在未来护着她,然过往所有既定的事实,却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他从不觉得商辞寒让她忘却了过往是一件好事,有些伤痕,若只靠逃避,永远也消解释然不了。
  他走到床前,抚过商折霜的眉眼,将她凌乱的长发撇至身侧。
  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就算没有把握,也要一试。
  当他将药端至商折霜身边的时候,睡梦中的女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抬手,便将厚厚的被褥盖过了面颊。
  司镜一手稳住药,一手揭开她的被子。
  商折霜倏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对上了司镜的双眼。
  她的眼睛仍蒙有一层雾气,司镜知晓,她虽好像清醒,却是被这药味生生刺激醒的,脑袋应当还是一片混沌。
  果然,商折霜见到是他,便将眼皮耷下了一半,手软绵绵地抵在他的肩部,哑着声音道:“我不喝。”
  司镜皱了皱眉,哄道:“你若喝了,明日我便让风露楼的厨子设宴,再买上几坛好酒。”
  商折霜嗤笑了一声,半张着眼睛怼他:“你这奸商莫要骗我,我这边烧着,你会让我喝酒?”
  奸商?
  司镜被这称呼气笑了,一时竟无话反驳,压着声音道:“我在折霜心中就是这样的人?”
  商折霜的神智仍是不太清楚,扬起一抹笑,闭着眼睛,张口就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上披着个翩翩君子的皮囊,暗地里心却黑得很,什么都想算计。”
  一语说罢,她似是来了精神头,丝毫没客气,纵使眼睛已经闭上,也仍旧说个不停,生生将他抹黑成了个不仁不义之人,好似数落他,能让她的心情好上十分。
  可虽然她已经说到颠倒黑白,只为了逞口舌之快的地步,司镜却也没有生气,而是找准机会,拿起药碗,趁她张着嘴的刹那,将那苦涩的药就往她的嘴里灌。
  商折霜呛了一口,那一碗药竟是见了底,最后只余浓郁的草药味弥漫在口中。
  她下意识地反胃,想将这药吐出来。
  可已经被司镜放温了的药,顺着喉管而下,吐是吐不出来了,味道却遍布口舌。
  浓郁的草药味熏得她眼角都泛起了湿意,通红一片,一股委屈之情倏地涌了上来。
  她头脑还烧得昏沉,几近没什么清醒的意识,指着司镜就骂:“你这老狐狸,我都说了我不喝药,这药这么苦……你……”
  然她话还没有说完,却觉得唇畔一片温热,原先浓郁的药味竟是消散了不少。
  她本就烧得迷糊,现在脑袋更是一片空白,只能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司镜几近就快触到她面颊的,如鸦羽般的睫毛。
  呼吸好像在这一霎停止了,她身躯僵住,似乎不大明白现下发生了什么。
  然唇齿间的温度却是不减反增,好似将她整个人烧得更厉害了。
  药味不知何时已然散尽,只余一股司镜身上撇开了药味,淡淡的清香。她陷于其中,只觉得是做了一个轻软冗长的梦。
  直到司镜松开了她,她才如梦初醒,却听闻他淡淡说了一句:“这药好像也没有折霜说得那般苦吧?”
  商折霜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终归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一口便重重咬在了司镜的肩上。
  然司镜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不动如山,任她咬出了血痕,缓缓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柔声道:“明日醒来便无事了,往后也无需再喝药了。”
  “无需再喝药了?”
  商折霜听闻这句话才松了口,眼皮重得就快阖上,就算她离司镜这么近,也看不清他的脸。
  “不需要了。”司镜扶着她让她躺下,轻声道:“睡吧,我一直在这。”
  商折霜的眼皮早就重得睁不开了,虽她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却知道,她卸下了骨子中与生俱来带着的警惕与防备,从未如此安心过。
  作者有话要说:  司·谁爱当君子谁当去吧·镜
  今日糖分分发完毕~
  这大章圆满结束。
  第55章 日昳(一)
  ——若有暗色,披于皮囊之下。
  -
  腊月清晨,寒风凛凛。
  不过莫大夫一向起得早,在辰时之前,便到了商折霜的房门口。
  不出他所料,司镜正候在那儿。
  他披着一件墨绿的大氅,立于门边,宛若一棵岩松,清峻而挺拔,却不是清冷疏离的姿态,气韵宛若浸泡在水中的璞玉。
  “司公子。”他快步走来,向他行礼,迟疑了片刻才问道,“商姑娘现在?”
  “昨夜喝了药,现下还睡着。”司镜温润一笑,推开了一条门缝,示意莫大夫进来。
  莫大夫进了商折霜的屋子,这才惊觉屋内竟是一丝药味也没有,香换了新的,正飘出杳杳的烟气,淡雅素净。
  “司公子可是一夜未眠?”
  司镜点点头,将食指搭在唇间。
  莫大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言语,只是将药箱拿出,放在了桌案之上。
  商折霜还在熟睡,不过面上的红晕已然消减,显出了以往白皙安宁的模样。
  司镜走到她的床侧,轻声唤了一句:“折霜。”
  床上女子的眼皮动了动,但却好似还在深眠,并未醒来。
  “折霜。”司镜又唤了一句。
  他很有耐心,音量也放得恰到好处,能叫醒她,又不至于太过聒噪。
  商折霜终于微微掀开了一半眼皮,模模糊糊看到了司镜的影子,接着翻了个身,将被褥搭在了面上。
  她的脑袋还不甚清楚,却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昨夜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中,司镜吻了她。
  在做完这样的梦后,一睁眼就看到司镜,着实是一种惊吓,商折霜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能如往常一般波澜不惊。
  但许是因为自己的烧还未退去,又许是因为腕上的红线还不稳定,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似悬在了空中,无所依靠,跳得飞快。
  “你不愿喝药,总要让莫大夫替你施针治病吧。”
  司镜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棉被传入了耳畔,商折霜这才彻底把脑子放得清醒了些。
  她将棉被拉起,撑起身子,靠坐在了床上。
  司镜就站在床侧,而莫大夫站在离床侧稍远的桌边,正用烛火细细烤着纤长的银针。
  见商折霜已然起身,他将手上的银针一收,走到她的身边,对她一颔首道:“商姑娘,冒犯了。”
  “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商折霜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在重病中所做的事情,眼底不免浮现出了一丝羞赧,继而抬起手来,将袖子拉下,递给了莫大夫。
  只一刹那,数十根银针便在莫大夫的牵引之下,齐齐排列于了她的手腕之上,正中穴位,分毫不差。
  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间涌出,商折霜平了口气,压住了就快忍不住的咳嗽声。
  “商姑娘不必强撑。”
  莫大夫在说这句话时,抬手引针,那数十根银针在他的引导之下,竟是深入血脉三分,连带着经脉肺腑都掀起了一阵刺骨的疼痛。
  商折霜闭上了眼睛,不去看手上的那些银针。
  屋内很安静,安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额上溢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有股冷意从心脉之处,逆着血管而上,涌向了银针之处。
  莫大夫紧接着一挥袖,那些银针竟是齐齐从她的臂上飞出,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商折霜终是忍不住了,咳了一声,呕出一口殷红的血,而后用伸手揩去了唇边的血迹。
  她的唇上染血,衬得面庞愈发苍白,司镜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先是松了口气,之后向莫大夫点了点头。
  莫大夫读懂了司镜的意思,一时有些诧异。
  一般来说,让患者知道自己的病症是大忌,毕竟大多数患者,在知道自己的疾病后通常郁郁寡欢,染上心疾。而司镜的意思分明是,让他直接将商折霜现在的状况,一丝不差地告诉她。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商姑娘病得不重,只不过这根红线,若戴久了,得有心人利用,难免伤身。”
  “我知道。”商折霜只淡淡地扫了腕上的红线一眼,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惊诧或是疑虑,“淮流当久了厉鬼,不仅聪明,运气也好,能通过自身的阴气,利用我腕上的红线,不过别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可是……”
  “是……外力不足为惧,但商辞寒也不会伤我,这次是我自己冲动了。”
  见她话已至此,莫大夫也不便再劝。
  身为一个医者,他已经尽心尽力,再多的,便不是他需要做的了。
  “商姑娘自有分寸便好。”他向商折霜行了一礼,道,“如今商姑娘体内的阴气已经引出,想来再好好修养几日便能复原,那我便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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