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听闻这两人的对话,商折霜挑了挑眉。
  他们所说的一半,是她知晓的事情,可这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转过头,瞧了司镜一眼:“宁朝暮信你,云娘可不一定信,这不,还请了个道士来。”
  “他们方才说是,上次也请过这个道士……”司镜沉吟了片刻,淡淡道,“看来宁朝暮也未必知晓这件事情的始末。”
  “不知道事情始末,便唤你前来,这位宁大姑娘还真是会使唤人。”
  说完这话,商折霜便一掀衣摆,站起了身来,道:“我们还是快些去吧,省得云娘盲信那道士,惹出更大的祸来。”
  司镜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不悦,跟在她的身后,唇边悄悄溢出一丝笑容来。
  云娘的所住之所,竟然只占整条小巷最不起眼的一隅之地,隐在重重叠叠的屋宇中,一眼也难以辨出。
  但商折霜仍旧注意到了,云娘屋子的周围,几乎都无人居住,就好似生生将云娘的所居之处,与岭江镇别处的屋宇隔绝开了。
  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上面落满了铜锈。
  这样的锁,仿佛一触就会落地,就算挂在门上也形同虚设。
  若是一人前来,商折霜早就直接翻入院子了,而现下,却只能随着司镜一同候在门外,还听他有礼地敲了三下门。
  见商折霜盯着云娘屋子的高墙,司镜问道:“折霜这是多久没走过正门了?”
  商折霜难得的偏着头想了想,之后回了一句:“记不大清了。”
  在他们闲聊之时,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那扇老旧的木门先是开了一条缝,而后露出了一双眼睛,向四周谨慎地巡视了一圈。
  商折霜站在门前,本就有些不耐,如今又见云娘这副疑神疑鬼的模样,开口便道:“你这门上是泼了狗血还是贴了黄符?连人都挡不住,还怕有鬼?”
  云娘本就心惊胆战地伏在门上,如今被商折霜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一吓,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差点摔出门来。
  她将门缝开得大了些,狠狠地瞪了一眼商折霜,骂道:“我家的事与你又有何关系!”
  当云娘将门打开的时候,商折霜才得以看见她全部的容颜。
  眼前的女子完全不像个年过半百之人,粉面桃腮、眼眸明亮,眼角甚至都没有一丝皱纹,一张巴掌大的脸颊上,略施脂粉,便能艳压群芳。
  商折霜有些诧异,甚至忘了反驳她刚刚说的话,而云娘却在此时瞥见了她身后的司镜。
  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更为厌烦,唇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容道:“我都与朝暮说了不必费心,她还是去找了你。”
  司镜淡淡地扫了云娘一眼,就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推开门,走了进去。
  而云娘本就伏在门口,司镜这么一推,她又是一个趔趄。
  商折霜从未见过司镜这番模样。
  他无论遇见何人何事,都是谦和有礼的,可在对待云娘时,他的态度却转了个弯,虽说也不至于无礼,但却直接将她当作了空气。
  因着司镜的态度,商折霜突地觉得自在了许多。
  她原先就只是看在司镜的一分薄面上,才懒得回云娘,如今司镜都不给她面子了,自己又作出这副面孔给谁看?
  于是商折霜路过云娘时,顺手推了她一把,冷笑道:“若没有做亏心事,又怎会怕鬼敲门?宁朝暮还好意思叫司镜上门来帮你?若是我,现在就将你请去佛门好好清清心,赎赎罪,看能不能求得那些怨鬼的原谅。”
  “你!”云娘也算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哪容得被商折霜这样的小辈踩到头上来,气得柳眉倒竖,伸出手就想打商折霜。
  然,她的手才伸出去一半,就被司镜牢牢攥住了。
  他侧目看了云娘一眼,眸光森然,竟叫她打了个哆嗦。
  “折霜的话说得虽不好听,却也没什么错,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心里最清楚,若不想丧命于此,最好安静些。”
  司镜的声音很平静,可却冰冷到了极致,在冬日之中,叫人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云娘的面上露了怯,虽心底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再去招惹眼前这两人有害无利,只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一甩袖,便恨恨地往自己的屋内走。
  见云娘已走,商折霜跟在司镜身后,问了一句:“我们今晚住在这吗?”
  “云娘这儿还有几间空屋,就姑且住着吧,等处理完了这件事,我们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舒服了。
  司镜:接下去有你舒服的。
  第58章 日昳(四)
  屋内的烛火影影绰绰,将商折霜与司镜的影子投在了发黄的墙面上。
  虽然云娘住的屋子极小,但里面的摆设却全都价值连城,再结合刚刚商折霜所瞥见的,她那艳丽的容颜,说她没做亏心事,鬼才会信。
  商折霜抚过妆奁中放着的桃木梳,拿起来掂了掂,道:“这云娘还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桃木,竟就拿来做了把梳子。”
  司镜瞥了她手中的梳子一眼,又转眸看向了案上垂泪的红烛,轻声道:“这把桃木梳可算不得什么。”
  他将红烛拿起,拈了一滴温热的烛泪于指尖,嗅了嗅道:“人鱼烛。这云娘还真是有意思,连闲置的屋内,都能摆上这样昂贵的东西。”
  “纵使宁府以前富甲一方,也终是落败了,云娘身为宁朝暮的乳娘,又哪来这么多的钱?”商折霜坐在妆奁之前,凝视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看到了自己眼角吊着的讥讽。
  她对云娘的厌恶,似乎并不仅仅来源于云娘先前的出言不逊。
  ——还来自于宁朝暮。
  这是种存在于骨子中的,天生的敌意。
  她背对着司镜,司镜自然是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只淡淡一笑:“子夜将至,让云娘害怕的那些鬼怪,怕也是要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桌上燃着的烛火,竟就被一阵阴风给吹灭了。
  皎皎的月色从窗侧落了进来,明亮到商折霜还能看清铜镜中的自己。
  与此同时,婴孩啼哭的声音,杳杳地自远方而来,仿若裹在一团云雾中,若隐若现,却能叫人听得很清楚。
  云娘的房间传来了茶盏打翻的声音,商折霜通过铜镜,瞥了一眼司镜面上的神色。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甚至无动于衷,就似根本不在乎云娘的死活。
  她默了片刻,开口问道:“去看看么?”
  司镜的唇边突然现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轻声道:“走吧,去看看,不过,不必帮她。”
  子夜,月满庭隅,投下淡淡如霜般的清辉。
  遥远的天际有几点星子,闪着微弱的光芒,是一派安宁的冬夜之景。
  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婴孩啼哭声还犹绕耳边,商折霜都快忘了此行的目的,是帮云娘驱散那些怨鬼。
  她携着司镜跃至了云娘主卧的屋脊之上,揭开了一片瓦。
  然她才刚刚揭开瓦,就被这一冲而上的怨气给逼退了几步。
  云娘屋内婴孩的啼哭声因着瓦片的揭开,更为声嘶力竭,而云娘的屋内,也萦绕着重重的怨气与死气。
  商折霜只一垂眸便能看到,云娘的房梁之上,仿佛落入了一片滚烫翻涌着的岩浆,不过其上起伏着的不是熔岩,而是无数小小的身子。
  它们挤成一团,互相推搡着,力气大的将力气小的踩在脚底,不过多久,又被另一群身下的婴孩,给拖了下去。
  哭泣声、尖叫声不绝于耳,而透过这层蒙蒙的怨气,她能看得到,云娘正缩在床榻的底下,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商折霜盯着那些婴孩,又瞧了云娘一眼,冷笑了一声:“这都造的什么孽。”
  司镜在她的身旁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回去吧。”
  商折霜点点头,想着让云娘先受着这惊吓也好,反正宁朝暮只让司镜来帮他,却也未给他设期限。
  她将刚刚搭在一旁的瓦拿起,正想盖上,可一个冰凉的触觉,却让她顿了一顿。
  一只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整只手宛若被泡进了初春未破冰的河水之中,血液都快凝固,然那只小手却似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一般,攥得愈发紧了。
  商折霜知道,是她手腕上的红线吸引了这些阴灵。
  随着那只小手力道的加大,更多阴灵被吸引了上来,它们争前恐后地朝这个小小的豁口涌来。
  商折霜目色一滞,狠狠甩开了那只小手,也顾不得将瓦片搭上,拉起司镜就跑。
  身后的阴灵宛若高涨的河水,一浪一浪地冲了过来,一双双小小的眼睛,泛着绿光,就似暗夜中狩猎的狼群。
  -
  云娘的抽泣声变小了。
  想来她也发现了,齐聚于她房梁之上的那片阴灵,不知何时竟慢慢消散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从床底下慢慢爬了出来,松了口气,哆哆嗦嗦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以缓和刚刚就快跳出胸膛的心。
  她不住地搓着双手,往掌心哈着热气。
  现下本就是冬夜,空气干冷,加之她的屋中日日有成群阴灵盘踞,更是比寻常的屋子冷上了几分。
  云娘抱着棉被,总觉得那股冷意依旧浸透入骨,迟疑了片刻后,又起了身,走到屋内的梨花木柜前,想再为自己加两件衣裳。
  然她才刚刚打开衣柜,却突地觉得后颈一片冰凉。
  云娘僵在了原处,整个人就好似凝成了一具冰雕。
  “谁……”她颤抖地说出了这句话,根本就不敢回头。
  屋内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云娘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给自己壮了壮胆。
  反正那些阴灵已经走了,明日元虚便会来,没什么可怕的,待元虚贴几张黄符,镇住它们,将它们全都燃尽了就好。
  但心头越是这样想,那股未知的恐惧就越深,若幽暗的泥潭,令她深陷其中。
  云娘僵着脖子,草草拿出了两件衣裳,几乎保持着与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木然地往后退。
  退吧,退吧……将身子贴到墙上便不会有事了吧?
  颈上冰凉的触感依旧没有散去,云娘向后退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了。
  恐惧侵蚀了她所有的想法,她的双手冰凉,甚至觉得裹在身上的棉被,都如一块硬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嘻嘻嘻……”一个孩童的嬉笑声传来。
  云娘几乎在原地就跳了起来,往床上一蹿,将头埋入了怀中,整个人抖得和筛糠似的,根本不敢往周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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