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但有好就有坏,再发达的国家,也有贫民。
  萨沙是提前在阿尔尼迈待了两天,比他们会稍微了解地多一些,听说他们要来贫民窟,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就提醒大家少带东西,因为这边的小孩会抢,而且他们跑得很快。
  贫民窟就是犯罪的天堂,打砸抢烧都不是稀罕事,只要是他们经过的地方,人们都会特地打开窗户看他们,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神审视里透着点凄厉,整条街除了他们,再找不出一个亚洲人。
  “这里就是我长大的地方吗?”季皓川忍不住问华安,“我是说肖晓天。”
  就是《美学 2》里他饰演的男主角。
  华安点头:“你在这里长到了十三岁,然后被你姨妈接走了,场景在这边只涉及到了回忆的部分,不多,主要是你身上要有贫民窟的气质,过两天会让你搬过来住一段时间。”
  这事季皓川是早就知道的,但他真的没有想过贫民窟会“贫”成这样。
  入眼两旁密密麻麻全是住房,楼层高矮不一,有独幢独院,但更多的还是单元,挨得极近,家家带天台,破破烂烂的,掉漆缺瓦是常态,跟他们待的酒店就是两个世界。
  别说电子设备,就是基础设施都没见着一星半点。
  明明他们才是这里的“上位者”,楼上那些人居高临下凝望过来的眼神却让他有点不寒而栗。
  季皓川一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地方住就头皮发麻,他跟里奥不一样,他是彻头彻尾的城里娃。
  剧本里,肖晓天从出生就没见过他爸,妈妈一个人在贫民窟里把他拉扯到十岁病逝,然后被恶毒的姨妈领回家做苦力。
  季皓川完全想象不出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是怎么长大的。
  很多故事不仅是为了讲述一个故事,还为了凸显一种阶层现状,比如韩国的《寄生虫》,为了展示一种特别的地域人情和社会风气,比如美国的《西部世界》。
  《逻辑美学》从最开始第一部 ,就是在国外拍的,不是中国没有合适的雪山,更不是中国没有故事土壤,单纯因为过不了审而已。
  社会贫富分化、教育问题等等,通通是上面的潜规则雷区,就连架到国外也是按照打擦边球的标准来的。得亏当时还是十年前,他们第一部 又没有如此赤裸地涉及贫民窟,主人公足够正直励志、出淤泥而不染,不然也是根本不可能放他们过的。
  “这次小圣山主要用绿幕后期合成,得辛苦张老师上去取景,毕竟咱们也不可能真把这么多人都塞上去,这边好上山的路基本都在背风坡,太容易雪崩了。我最开始不了解的时候首先提的还是大圣山,想着是处女峰,没人上去过,要是能拍出来肯定特别不一样,结果钟老师转头就给我否了,说没必要冒这个险,我们不缺这点噱头。”
  现在跟张行止聊这些的,是他们组的摄影导演,刘光辉。
  “光辉”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摄影,因为所有学摄影的人,入门听到的第一句,一定是:摄影,是光和影的艺术。
  一部电影拍多久,导演跟摄影就得拉扯多久,特别丁润年自己也是摄影出身,所以他跟刘光辉认识了多少年,基本两人就相爱相杀了多少年。
  丁润年刚开始不服气,但后来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当初转行干导演是对的,人家刘光辉确实天生就是做这块的料,比他合适。
  上次第一部 的主基调听了他的,这次第二部就直接交给刘光辉了。
  刘光辉跟张行止,一个是摄影导演,一个是摄像指导——很多人都分不清“摄影”和“摄像”的区别。
  一般情况下,摄像师指的是录制电视节目的掌机人,摄影师则是拍摄静态照片的人,但两人现在显然不在一般情况之列。
  摄影师里还有一种,特指刘光辉这种电影拍摄组里的老大,摄影导演,同摄像师的专业水准要求和艺术追求天差地别,更讲究质感。
  而张行止作为临时插进来的,只负责雪山素材,不掌管全片光影基调,叫他摄像指导,倒是单纯为了区分他跟刘光辉的职务之别,没什么其他讲究。
  不同的剧组,有不同的合作习惯跟核心制度。
  钟亦的剧组看似是制片人中心制,但自从钟亦转制片以后,考虑最多的,就从故事本身,变成了投资和商务洽谈,对外是项目代言人,对内是最高领导。
  华安和丁润年会负责打磨出一个好的剧本,然后丁润年带着他的分镜找刘光辉打磨一套合适的镜头风格,钟亦和梁思礼则是全程把关,让其他一切指手画脚的人乖乖闭上嘴,为他们提供最大限度的创作环境。
  所以说白了,他们组其实是制片人保障下的“创作”中心制,用故事本身说话。
  好剧本是一切的根本,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但手握实权的人往往并不懂创作原理,你再惊才绝艳,手里没钱,还是得听给钱的人说了算。
  所以钟亦跟梁思礼的搭配成功就成功在这他们不仅有意识,还有贯彻到底的能力和绝对信任。
  这是别人不可模仿的,放眼整个圈也是独一份。
  “本来应该早点跟你沟通这些,但昨天晚上跟我助理聊我们拍摄方案的事,聊嗨了点,中午没起来。”刘光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他连饭都是刚刚端在手里,跟着大部队边走边吃的。
  张行止示意没关系。
  虽然他没接触过电影圈,不知道刘光辉在圈里是什么地位,但他打第一眼见到刘光辉就知道,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摄影师,因为身上那股痴迷的味道骗不了人。
  刘光辉跟丁润年一样,也是个胡子拉碴的:“本来最开始我连为啥这边的山容易雪崩都不知道,全是钟老师给我科普的。”
  “别。”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钟亦从不乱讲话,眼下一拍张行止肌肉坚实的胳膊便道,“随便用吧,这是专业的,有什么问题问他。”
  讲正事,不绕弯子。
  既然钟亦说行,那刘光辉张嘴就来了:“首先我最担心的是,我们时间上会不会出问题,你们登山做准备会不会赶,如果不行,张老师你一定要提出来,这种事不能搞侥幸,大不了我们把拍摄周期拖长一点,明年再来拍。”
  “没有,如果时间有问题,我会提前给钟亦说。”除了在那帮学生面前,张行止已经慢慢开始对钟亦直呼大名了,“雪崩主要在冬春季,降水量比较大的时候,那个时候背风坡容易产生焚风效应,高温加速积雪融化,雪水下渗会让雪层松动,产生滑动,挑在现在这个时间是对的。”
  阿尔尼迈的六到九月是旱季,天气晴朗,避开了雨季和酷寒,所谓登山窗口期也就在这段时间里。
  刘光辉跟丁润年顿时就欣慰了:“可以可以,专业的还是强,一开口就跟咱们不一样。”
  鬼知道他们当时对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看了多久,连图纸带计算公式的,不如人家一句话解释的清楚。
  张行止:“这边还好,虽然窗口期也不长,只有五六天,但这边一年有两个窗口期,一个是六月下旬,一个是七月底到八月初,时间稍微宽裕一点。珠峰那边天气条件恶劣,一年只有五月下旬一个窗口期,规则两三天,最长也长不过四五天。”
  对张行止来说,不管是极限运动,还是摄影,都是他极擅长的,聊起来还真能说一会,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而且因为这边只有大圣山出名,但大圣山难度系数高,比小圣山有特点的山又还有很多,所以每年来这边登山的人少,不会堵。”张行止如是补充道。
  关于这个问题,钟亦也查到了。
  “是说同一时期冲顶的人多了,但窗口期又只有那么几天,有时候路窄,可能一次只能一个人过,所以会堵在一起,像排队一样等很久吗?”
  张行止点头:“这个问题严重一点的还是珠峰,大概每年都会有两三百人过去,这几年南坡事故频发,大家都挤在北坡冲顶,有时候一堵堵半个小时是很正常的事。”
  刘光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那……小圣山的话,张老师大概有几成把握?”
  这是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大原则上肯定是不行就及时下来,但他们当然希望一次就能成功。
  毕竟平地拍都经常会出现补拍、重拍的状况,别说张行止这么高难度的了,他把素材全部拍下来,他们才能看到进行指导调整,需要上去再拍第二次的可能性基本在百分之八十往上。
  但张行止说:“我们不讲把握,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几成这一说。答应钟亦了,就能上去,但肯定保证不了万无一失。”
  就算有十成十的把握,跟你面对面的也是瞬息万变的大自然。
  始终要记得,如果你顺利完成了任务,是大自然接纳了你,而不是你征服了大自然。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几人都有些感慨,尤其是丁润年。
  刘光辉是睡觉去了,还不知道钟亦跟张行止什么情况才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丁润年可是笔直笔直就把目光瞄到了钟亦脸上。
  可钟亦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脚下的路面,像是感受丁润年的注视一样,岔开话题道:“刘老师不是还要交代点什么吗?”
  刘光辉这才陡然想起:“哦对,是拍摄上的问题,我先给张老师大概讲一下我们在打光上的设计吧,可能跟一般不太一样,我们以人为单位区分开,就是一个人一种打光方案,比较典型的大概是杨幼安小朋友演的那个角色,张老师看过方案吗?”
  “看过了。”张行止只负责山上的部分,但秉着整体理解深入阐释的原则,还是全部一起看了一遍,“我能大概理解成伦勃朗那类风格吗?”
  此话一出,三人都愣了,完全没想到突然就蹦出了这么高级的形容。
  刘光辉看向张行止的眼里满是惊讶:“你会画画吗?”
  张行止点头:“对幼安就是强调单光源,突出人物的雕塑感?”
  “对对对!”刘光辉简直感天动地直点头,转身就一巴掌拍到了丁润年身上,“你咋早没告诉我张老师这么专业!害我昨天还跟我助理俩人措了半天辞应该怎么解释!”
  丁润年撇嘴:“我不是都跟你说了人家刚拿了热流大师吗。”
  “那也不一样啊!拍照片跟拍视频那是一回事吗!”刘光辉自己也会画画,而且画的还特别好,他一直觉得绘画是摄影一个很重要的基础修养,会对把光强调到什么程度有更深层的认知。
  刘光辉:“就比如维米尔那个那个……”
  张行止:“《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对对对对对……”刘光辉难得碰上个一点就明白的,真是有点相逢恨晚的意思,气得在丁润年身上又扇了一巴掌,“叫你学点正经画你不学,成天就会画小人!”
  丁润年第一巴掌还挨着,眼下再挨一下,立时便反手还了回去,吹胡子瞪眼道:“我画小人怎么了!那分镜脚本不就是画小人吗!老子画小人能拿奖,你成天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你能吗?”
  刘光辉嫌弃地跟赶苍蝇一样把人往边上直赶,又是“糙”,又是“不懂艺术”。
  两人闹得起劲,把钟亦和张行止都看笑了。
  张行止其实有点意外,他以为钟亦工作起来会是抓得比较紧的风格,结果没想到这么随着大家性子来,乐中有序。
  趁那两人拌嘴,后面人又各自说笑,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钟亦不着痕迹一侧身就在张行止身上撞了一下,哼笑道:“听见没,夸你了哦。”
  张行止一本正经:“不是夸你眼光好吗?”
  钟亦被他贫笑了,正想再撞一下,就被身后猛然出现的声音喊了停。
  萨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摸到两人身后的,只一个字:“水。”
  钟亦一回头便对上了睁着那双水晶球一样通透眼眸,他现在有点怀疑,干他们极限摄影这一行的,是不是走路都没声。
  没有被撞破“奸情”的尴尬,钟亦扬唇就从他手里接过了矿泉水,笑的坦诚:“谢谢。”
  他本以为眼前人这次也会像先前一样语出惊人,结果萨沙好像还想着别的事,盯着自己摇头示意没关系过后,便将脑袋扭向了张行止的方向,问:“伦纳德最近也过来了吗?”
  张行止一愣:“伦纳德?”
  萨沙眉头紧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张行止顿了一下:“应该是看错了,他最近在跟朱迪。”
  与此同时,远在队末的季皓川一见着前面这三个人凑一块就想抓梁思礼吃瓜,小声逼逼道:“你说你要是趁着这个时候冲了,会不会还有点希望?”
  但梁思礼正握着手机认真地研究着什么,没理他。
  季皓川对他的不求上进表示非常不满,再次强调道:“我认真的啊,不知道是不是看习惯了,还是觉得钟亦边上站的人不是你就很奇怪……”
  闻言,梁思礼笑了几下,这才抬头看向前头钟亦的方向,出口的话却毫不相关,揶揄道:“要不你考虑一下把刚刚的话,当着里奥的面再说一遍?”
  “我又不傻,那我肯定不……”季皓川说着下意识就想回头看,然后这一看,后面的话就全被哽在喉咙管里了,他对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的人讪笑道,“里奥你刚不是跟杨幼安聊着天吗,啥时候过……嗷!”
  里奥一把掐住季皓川的脖子就把人插走了,蛋花眼里写满了愤怒:“你昨天还给我说有萨沙在,钟老师跟我哥肯定会加快进程qaq!”
  季皓川:“嗷嗷不是!里、里奥你听我给你解释咳咳咳!”
  里奥:“闭嘴受死qaq!!!”
  梁思礼就熟视无睹地听着自家亲儿子疯狂求救的鬼哭狼嚎,又盯着钟亦的背影认真看了好半晌,终于还是低头点开手下的输入框,敲下英文单词道。
  -“嗯,准备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焚风:由于空气作绝热下沉运动时,因温度升高湿度降低而形成的一种干热风。
  ps:专业的东西有点多,要解释清楚比较复杂,只能是感兴趣的鹅们自己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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