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王悦耐心向清河解释她的身份。
原来陈家夫妻南渡时,儿子被土匪所杀,女儿病死,他们是在路过湘州时,在路边的一个滑坡发现了昏迷的清河,头上全是血。
清河应该是在逃亡中脚滑滚落,一头磕在石头上。
清河和他们病死的女儿年龄相仿,两人起了恻隐之心,救了她,本来只是想行善积累,为地下一双儿女祈福,但是看到醒来的清河失去记忆,忘记自己是谁,他们夫妻饮鸩止渴般编制了一个谎言,骗清河说她是他们的独生女。
当清河创造性烧出各种人面表情瓦当,复兴了家族瓦当生意时,陈家夫妻相信这个女孩是老天补偿他们夫妻的,命中注定当她的半路父母,两人张罗着为她挑选上门女婿,传承陈家香火和手艺,岂料半路杀出个钱二公子,砸钱加上威逼,陈家夫妻屈膝投降,将这个便宜女儿高价卖给了钱家为奴。
听到这些,清河久久不能平静,一直以来,她把他们当做亲生父母,虽然隐隐有些莫名其妙的隔阂,但是她从未想过这是假父母,毕竟在这乱世,有一对这样的父母,她已是很幸运了。
清河问道:“你们都说我是公主,可是……我为什么会孤身在湘州?与你们走散?”
王悦说道:“我们本来逃到了荆州,是我失职,没有料到荆州刺史王澄会背叛我们,把你掳走,想挟持你来当一方霸主。我没有保护好你,后来你……你不甘心被王澄挟持,跳入长江,我们只在湘州岸边发现你逃生用的木枕头,从此失去你的音讯。”
“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建业,我会请名医为你看病,慢慢把过去讲给你听,你会慢慢恢复的。”
王悦问道:“如何处置陈家夫妻,还情公主示下。”
清河顿时天人交战,在昨晚之前,这对夫妻对她很好,可是之前对她有多好,在昨晚他们哄骗走亲戚,将她卖身为奴时就有多坏。
大门关闭那一刻的伤心和愤怒现在都还能感受到。
清河痛苦的捂着头,“好疼!”
头疼病又发作了,裴妃连忙扶着清河坐下,对王悦说道:“世子不要逼她,她今晚经受太多了,她还是个病人,头上的旧伤一直没有痊愈——市井街头能有什么好大夫呢?此病还需从长计议。”
清河头疼,王悦心更痛,他将她拥在怀中安慰她,可是她对他充满了陌生和疏离,每一次他试图靠近她,她都在逃避。
他们曾经是多么卿卿我我的恋人啊,她已然不记得过去在洛阳甜蜜的时光。
她忘记了曾经的迷恋,她忘记了暗戳戳的偷窥他,还偷了他的搓澡巾。
王悦拿出绣着“卿”字的搓澡巾,“这个帕子是公主的,今天公主给了我投了一束红月季。我一看帕
子,才晓得公主就在吴兴郡,立刻搜索全城。”
女人的手帕是私密之物,王悦在暗示清河:你看,我连你的手帕细节都一清二楚,我和你的关系一定很不纯洁啊!
清河接过帕子,“卿?我的名字叫做司马卿?”
在清河的认知里,手帕绣着人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卿卿我我”之意。
王悦心下一叹,说道:“公主的闺名叫做司马漪华。”
“为什么我的帕子会有个‘卿‘字?”清河只觉得头更疼了。
裴妃在旁边,清河病痛缠身,王悦不敢说太多,怕清河难以接受,此时若说我就是你的檀郎,清河的脑子还不得炸了。
王悦强忍住相认的冲动,说道:“公主不要着急,等回到建业再慢慢想。”
话虽如此,王悦还是恨不得明天启程时,清河就能向往常那样冲着他笑、对他撒娇,叫他卿卿。
曾经的清河,是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占他便宜机会的女人。她总是双目含情,在背后暗戳戳的做一些小动作,从不掩饰她的爱情。
他明面上高冷,装不知,背地里暗爽,总是故意制造出“骚扰”他,被她占便宜的机会。
而现在,她逃避,她躲闪,把他撩拨到此生非她莫娶的热恋,她却不记得了。
现在怎么办?
王悦自我安慰,心想她一个女孩子,历经坎坷磨难和背叛,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我不能奢望太多。
如果在大夫的治疗下,她慢慢恢复过去的记忆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也没有关系。以前她如何追我的,我原封不动还回去便是了。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情还情,就凭我的脸和智慧,重新让她爱上我并非难事。
第120章 出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
王悦连夜把平日给清河诊治的大夫给叫过来,大夫战战兢兢的开了药,王悦拿着药方一看,差点气得当场把药方撕碎,根本不是什么治病的药,就是些助眠补身体之物,清河喝了昏昏欲睡,睡了就不疼了。
难怪这一年来音讯全无,脑子受的伤不仅没有对症下药治疗,还越来越严重。
王悦把药方揉了摊开,摊开又揉成一团,最后还是交给书童照方抓药,清河这一晚受了不少惊吓,头疼发作,难以入眠,为今之计,除了睡觉,没有别的方法。
这个草包大夫治病全靠运气——病人自身的运气。每次给清河开的药几乎都是一样,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他甚至不晓得清河失忆,以为脑壳被撞后的头疼。
清河已经喝习惯了,一饮而尽,按照吃药的经验,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昏迷般的酣睡,就像喝酒喝断片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昨晚头疼发作时,陈母淡定的把丫鬟叫起来,把以前的药煎了一碗,要清河服下。清河喝了药之后,陷入昏睡,次日中午才醒,去街头买了乳饼当午饭。
所以,乘着在失去意识之前,清河对王悦说道:“世子方才问的那个问题……如何处置假父母,我想了一下,在这乱世,如果不是他们发现昏迷的我,换成别人的话……我很可能会比今晚的下场还惨,他们救了我,也骗了我、出卖了我,恩怨扯平,我不亏欠他们。他们……是否愧疚悔恨,我无所谓了,就让他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东海王妃裴氏年老色衰,尚且被人抓捕,当做奴婢几经转手。清河年轻貌美,又失去记忆,更容易被人拐卖摆弄,下场只会比裴妃更悲惨。陈氏夫妻把她当女儿养了一年,既骗了她,也是一种保护。
这一年清河音讯全无,王悦备受折磨,他竭尽所能的寻访,甚至开了王记胡饼点都是白费力气,全因这对夫妻的欺骗,王悦恨之入骨,但最大的受害者清河选择了恩怨两断,此生不见,他还是按照清河的意思去做了。
陈氏夫妻连夜搬家,被送到了蜀地,到死都以为半路捡的女儿“阿萍”其实是敌国奸细。
且说清河服药,强大的药力战胜了疼痛和知道自己其实是亡国公主的震惊,头挨着枕头便睡了。
清晨,吴兴郡城门打开,昏睡的清河被抬上马车,再转到大船上,从长江走水路去建业。
一路舟车劳顿,几经颠簸,服用了虎狼之药的清河居然都没醒过。
药力让她一直沉睡,她又梦到了王悦。
这一次梦境变得清晰起来,王悦的脸不再笼罩在拨不开的雾气中,他坐在牛车里头,车厢挂着的帷幕随风飘动,夹道皆是盛装的女郎,她们尖叫着、跳跃着,将怀里的花朵投向牛车。
清河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尖叫,她欲将手中的花朵扔给王悦,可是手中空空,那捧红月季不知丢到何处。
清河着急蹲下去寻,却不知被何人一脚踩到地上,她要爬起来,可是更多的人踩踏过来,她绝望的抱头蜷缩,蓦地,身上的压力消失不见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王悦犹如天神一般从牛车里下来了,踏着厚厚的、如地毯般的花瓣,一步步向她走来。
可是她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和别人的脚印,污秽不堪,和纯洁无瑕、不沾染一丝污秽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自惭形秽,就要被心中天神般的人物看到她人生最狼狈的时刻了,她索性抓了一把泥往脸上糊过去,心中暗自祈祷:你看不见我,你不认识我,不要过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和女郎们挤在一起尖叫“王悦看这里”的时候,王悦就像雕像般坐在牛车里纹丝不动,眼光的余光都不会给她一点点。
可是当她就像一朵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残花时,他却看到她了。
不仅如此,他还下车,步步生花,朝着她走来。
他来了!他来了!他踏着鲜花来了!
我的梦中檀郎,会踩着七彩花瓣,在我最危难、最无助的时候来救我,然而这一切都发生了,我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开心,飞一般的投入他的怀抱,叫他卿卿。
不要过来,莫要挨我,莫要看到我这幅模样。
我不想浑身是泥的被你拯救。
可是王悦依然步步走近,他半蹲下来,向她伸出右手,“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吧。”
多么完美的一只手啊!犹如瓷人般白皙润滑,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
她无法拒绝梦中檀郎的邀请,本能的伸手牵住他。
就在两人指尖即将相碰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手,污秽不堪,手指头还都是伤,这是她雕刻人面瓦当时的伤,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十个手指头没有痊愈的时候。
自卑感顿生,她缩回右手,在淤泥里打了个滚,站起来,拔足狂奔。
他是那么的完美,她不配得到他的青睐。
她在泥土里滚成了个泥人,拔足狂奔,只想逃离他。
他却紧追不舍。
为什么要追我?无论她逃到何处,他始终跟在身后,前方是宽阔的大江,她干脆一头扎进大江里,江水洗濯了她身上的污秽。
啪的一声,她在水中回头,看到梦中檀郎也跟着跳了江,他的发髻被江水冲散了,齐腰的长发就像水藻一样四散开来,宽大的衣袖裙摆也被水泡得鼓胀开来,好像脚下刮起大风,从下而上将衣服头发吹散。
这个样子就更像画中的下凡的天神了。
天神王悦向她飘过来,抓住她的手。
她慌忙推开,想要逃走,可是他不肯放手,还揽住了她的腰。
她大慌: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不是我亵渎神灵!是神灵先动的手!
她越是挣扎,神灵搂的越紧,然后,神灵不仅动手,他还动起口来了!
就在她水底无法呼吸时,神灵给了她一个吻……
啊!
实在太刺激了,清河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满头大汗,看着眼前的床帐,她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个梦。
“做噩梦了?”
一只手伸过来,手里还拿着帕子。
这是刚刚在梦里出现的手、也是在梦里听过的声音。
“嗯。”清河接过帕子擦汗,却不敢侧身看他,怕亵渎神灵。
为什么王悦会在我的房间?
清河僵在床上,坐着不是,再躺下就更不是了。
王悦问:“头还疼吗?”
清河板板正正的回答:“不疼了。”
王悦端上一本温水,“饿了吧,先喝点水,想吃什么?现在是下午,我们在船上,明天到建业。”
每次喝了药,都起码睡到中午,甚至睡一天一夜都有。清河已经习惯了,但是心中如神灵般的王悦不可亵渎,他现在在她的房间,嘘寒问暖,又是递手帕又是端茶送水,她好紧张。
哦,对了,他们都说我是清河公主。
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公主也不能把王悦当成仆人啊。
王悦越是贴心,清河越是愧疚,甚至自责,总觉得自己用公主身份迫使王悦这种神灵般的美男子屈尊来为她端茶送水。
清河脑子满是骄傲自负的公主强抢良家美男子的场景。
睡了快一天,清河也渴了,将温水一饮而尽,王悦接过茶盏,清河忙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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