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节

  眨眼间刀光卷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掠上城墙。
  “啪、啪……”
  连续五声沉重的声响,就像五个烂布口袋跌落在地,一动不动。
  “血煞五老死了。”离得最近的圣女面色惨白,几乎要转身奔跑。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只看见一道人影立于墙头,随即像是后退几步,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城墙上静悄悄的,没有箭矢,没有喝骂。
  郑涂眉头一皱,对身边侍卫喝道:“吹号角!”
  呜呜的沉闷声这才让前军如梦初醒,却是无人敢近前,好在罗教主原本派去支援血煞五老的圣莲坛十数位高手也到了,他们警惕选择了撞车,联手猛然发力,城门轰然倒塌。
  飞快地搬除了堵在门口的石块木头,又防备了陷阱的可能,等到踏入城内,却见眼前空空荡荡,城墙上更无一个人影。
  第324章 吾辈凋零
  宿笠趴伏在草丛里, 眉毛生生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想不通。
  天授王到底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杀的是个冒牌货, 虽然翌日营帐内外出现了一些混乱, 也有圣莲坛高手四下搜索, 但只是摆个样子,很快大军又继续赶路了,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死的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逆军阵势分毫不乱,要说奇怪,也仅仅是那些将领有一些犹疑, 异动频频。
  这些异动是针对天授王军中势力最大的郑涂去的,仿佛他们都猜出了那位始终带着金色面具的天授王是傀儡, 想要成为人上人只有掌握兵权,然后在军中获得更多的拥护跟势力, 这样才能跟圣莲坛讨价还价。
  宿笠当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他只能看出“圣莲坛”在逆军之中影响力远超预想, 圣莲坛教众看起来都是糊涂虫,高层却不像那么回事,那位罗教主表面脾气暴躁,实则十分精明。
  两次被罗教主气机锁定,差点暴露身形的宿笠如是想。
  比起总是“受圣莲坛气”的郑将军, 显然罗教主更像那个罪魁祸首。
  没有摸清楚底细, 宿笠不会贸然动手。
  这才几天而已,作为杀手要杀一个人,就算耗上半年都不稀奇。
  只不过宿笠通常不会这么做,他也没这么做过, 因为这会耽误他苦练刀法参悟武道的工夫。换了从前遇到这等棘手状况,他会立刻收拢属下,回去禀告阿颜普卡,反正总有脑子更好的人给他拿主意辨形势。
  可现在不一样了。
  刀客自己也说不清哪里不同,他只隐约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收钱买命热衷武道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杀手。
  ——顾虑变多,会让刀法变慢,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墨鲤会不一样?
  这是宿笠第二个想不通的地方。
  没错,他认出了华县城墙上的人是谁,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光看招式就能认人了,更何况墨鲤用的是刀。
  墨大夫……刀势比豫州遭遇的那次更强了。
  只遥遥见得白虹雪练,眨眼十几道刀光纵横交错,就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城墙壁上。
  忽上忽下,无弗远近,蓦然来去,如雷贯空,如电耀世。
  要不是情形不对,宿笠都想追上去问问,一来讨教刀法,二帮他想想真正的天授王到底是谁,还是说压根就没有这个人,他得打道回府?
  宿笠摩挲着刀鞘,继续发愁。
  他白白错过了一个刺杀的好机会,在几万人同时震慑于那面城墙上显现的刀法时,他已经到了天授王大军外围,就算再有时机他也没法掉头奔回去刺杀罗教主。
  罗教主身边没有生面孔,连车夫都是圣莲坛的护法,宿笠想要接近对方,只能假扮圣女。
  如今连这条路都没戏了。
  看着缓缓入城的大军,宿笠将半个身躯浸入泥坑,放缓气息,逐渐变得跟朽木草石一般无二。
  ***
  罗教主慢慢走下车架,沉默地看华县城墙上遍布的一道道刀痕。
  雷火弹的硝土气,混杂着血腥以及厚重的青苔被削碎后的草腥,乍闻甚至令人作呕。
  刀痕主要集中在城墙上半部,最近处也有一人高,伸手一触,沙土碎石就簌簌滚落。
  “好狠的手段!”
  罗教主脸色一变,转头就去寻郑涂。
  这时天授王的车架也缓缓驶近,郑涂跟其他将领在城门前相迎,罗教主不需要特意找他,去觐见天授王即可。
  天授王有“紫微星君降世”的名头,哪怕是圣莲坛的教主,在天授王面前还是要行礼的。
  哪怕是自己扶起来的傀儡,罗教主在面子上也从来不亏,因为他知道,只要他露出一分轻蔑之态,他的属下就能摆出十分。这般上行下效,紫微星君的招牌根本不好使,还能拿去骗谁?怎么糊弄那些穷苦出身的百姓?
  反正装神弄鬼好多年了,罗教主直接把傀儡当做泥塑雕像来拜,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倒是车上的傀儡做天授王还没多久,胆子小,差点撑不住。
  好在车架有帘幕遮蔽,天授王还得戴金紫面具,才没露馅。
  “……教主免礼。”
  “帝君,土地公来禀,华县地基松软不可久驻。”罗教主低眉顺眼地说。
  圣莲坛的人都称天授王为帝君,紫微星君在天庭也有紫微大帝的名号,因为这个称呼太过谄媚,逆军将领跟投靠过来的其他江湖人就只唤王上。
  眼下听到罗教主又在“胡吹大气”,借着神神鬼鬼的名头说话,一些人难免露出怪异神色。
  “罗教主此言何意?”第一个蹦出来的是霹雳堂长老雷贤,树皮似的老脸皱成一团,怪声笑道,“这一路士卒多有辛苦,就等着养精蓄锐然后攻下南平郡州府,怎么这会打起了退堂鼓?”
  罗教主心里厌烦,面上却不表现出来,毕竟他的话不是说给天授王听的,而是郑涂。
  “雷老先生赶了一天的路,怕是已经累坏了。”有将领打了个哈哈,试图圆场。
  雷老头一努嘴,把尖酸刻薄发挥到了极致:“看了一场神将降妖失败的大戏,老夫我叹为观止,如今士气不振,教主可有话说?”
  罗教主眉毛倒竖,他本就是一副粗犷蛮横的长相,发起怒来胡须看着就跟钢针一样,周身气息狂暴,挨得近的人连腿都要吓软了。车架里的天授王连忙打起精神喝道:“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什么话?”
  态度虽强硬,话却说得没什么气势。
  雷老头顿觉狐疑,他感到天授王跟之前见过的好像不一样,虚软无力的,难道这些天睡女人睡过了头,加上舟车劳顿彻底虚了?这可不好,天授王没有子嗣,到时候圣莲坛说一句紫微星君回归天庭,再随便指认一个将领做什么劳什子星君,他们霹雳堂之前卖的好费的功夫不就报销了?
  郑涂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不去掺和,只是悄声命亲卫去城墙附近查看。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满脸惊骇像是一时无法回神。
  “将军,不好了,那墙看着顶不住事。”亲卫艰难地伸手道,“一碰就掉碎石,推一下有几块砖都在晃,虽然不至于倒塌,但是要守肯定守不住,撞车冲个几次这墙就完了。现在士气大跌,连那些圣莲坛教众都被吓住了,还怎么去打南平郡府城?”
  郑涂没吭声,眼底尽是厉色。
  ——何止啊,郑涂心想,那人既不想把华县这座城池留给他们,却又要把他们拖在这里。
  郑涂想要让大军绕过华县都没有可能,因为他跟罗教主都要仔细观详揣测这壁上的刀痕。
  这样的对手,他们迟早要对上,
  野心再大,命若是没了一切白搭。
  所以他们必须在城里驻军,至少留一夜,哪怕城墙现在就塌了,也不能走。
  郑涂怒极反笑,心想既然这人如此狂妄,敢留下刀痕不怕人破,就让他作茧自缚罢。昔年自己连败五十位高手的名声是假的吗?天下武功皆有脉络可寻,只要用心揣摩,就能看出破绽。
  ***
  月色昏暗,不见星辰。
  高崖峭壁,怪石嶙峋,远看便如鬼影幢幢。
  上半夜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那会儿月光极亮,照得地上明晃晃的,眨眼间就成了这白惨惨昏沉沉的毛月亮。
  用老猎户的话说,是妖鬼施法将月亮装进了纱兜法宝里,天上的菩萨神仙隔了一层纱看不到人间,那些厉鬼害命、忠贤枉死的世间惨事就会发生。
  冷风呼呼地吹,回荡在孤零零的废墟上。
  这座曾经耸立的雄关,其实只坍塌了一小半,投下的残影跟山崖孤壁并无二致,像一位暮年的老将依旧挺直着没有弯下脊梁。
  废墟前插着一根根引魂白幡,风吹过后猎猎作响。
  有些幡布经不起大风的摧折,变得残破不堪。
  孟戚无声地走过这片引魂幡,低头看到了一些简陋的祭品,应该是瓜果馒头之类的,被野兽拖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空盘子陶碗滚在一处。
  他不觉得天授王大军有那么好心,会为悬川关战死的将士做法事。
  事实上他还没有走到废墟前,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这么多天都散不掉的味道,源自尸体。
  惨淡的月色下,废墟里处处留着火烧后的痕迹,因险峻的城墙阻挡风吹不进,许多地方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孟戚一步踏入,就似来到一处修罗绝域,到处都是扭曲变形的焦黑尸骸,怪味弥漫,还有野兽在啃噬翻找。
  “呜——”
  感受到一股杀气,这些野兽慌忙逃命,连咆哮都没敢发出。
  孟戚慢慢俯身,烧焦的尸骸并不是抱成一团,他们只是被叠成了一起,身边没有武器,身上也没有盔甲,有些甚至连衣服靴子都没有,乍看仿佛不是曾经活着的人,而是深山老林里死去的干枯树根。
  虽然尸骸在这里堆了一月有余,依然能诉说惨烈跟不甘。
  坍塌那部分城墙,没有鏖战的痕迹,尽管这里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刀兵挥砍留下的深深痕迹是烧不掉的,孟戚沿着坍塌的部分走了一圈,随手捡起的一块破碎白幡擦墙擦到乌黑,也没有看到一条像守城士卒奋力拼杀冲进城关外来者的痕迹。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
  意味着城墙坍塌的时候,守城士卒没能上来堵住缺口。
  孟戚握紧双拳,他征战沙场十余年,见过很多残缺不全的尸骸,而从他仔细辨认这些死去的将士开始,就感觉到了异样。
  ——身首分离的尸体太多了
  沙场死战,或是要害中箭,或是胸腹受创四肢残缺,被砍下首级的不是没有,但绝对不至于有这么整齐。
  厮杀是面对面的挥砍,逆军又不擅长骑马拼杀,悬川关将士怎么可能像麦子一样被人随意宰割?
  尸骸太多,多到像是塞满了整座废墟。
  悬川关很大,就像一座城池,内部有兵营演武场,后面还有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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