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沈姌无比的清楚,那男人要的是什么,若把李府比作狼窝,那大理寺便是虎穴。
  倘若坠入虎穴已成必然,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他衔在口中的猎物,任他撕咬,却又毫无还手之力。
  清丽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她身着一袭素白色的水光纱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的海棠层层叠叠,就像是阳光洒在水面泛起的微波,琥珀色的交领齐胸上襦露出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胭脂色的耳珰,随着倩影轻轻摇晃。
  沈家女容貌出众,满长安皆知。
  可即便是这样,周述安仍是被她眼角的风情与妩媚晃了眼。
  一时间,昏暗的牢狱仿佛涌进了天光……
  周述安垂眸起身,抿着薄唇替她开了牢狱的门,擦身而出时,沈姌轻声对他说了一声多谢。
  半个时辰后,她从牢房出来,周围再无一人。
  她以前还不懂,为何父亲牢间的钥匙一定要放在大理寺卿身上,不懂为何她一来,四周的狱卒便会悄声离开。
  现在倒是明白过来了。
  周述安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沈姌与他并肩而行,脚步忽然顿住,抬眸定格在男人刚毅正经的面庞上,朱唇轻启:“周述安,字容暻,苏州嘉兴人?”
  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周述安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眼神变得坚定又清明。
  “查我?”
  男人声线低沉,且字正腔圆。
  第87章
  “查我?”周述安道。
  四目交汇,沈姌那双妩媚撩人的双眸发挥出了绝对的优势,只轻挑了眉梢,男人的眸色便深了几分。
  沈姌蹙眉怨声道:“我花了两百贯去买周大人的消息,却只买到了八个字,字容暻,苏州嘉兴人。”
  “着实是贵了些。”周述安声音不高不低。
  沈姌点头表示认同,“许是那探子也觉得良心不安,走的时候,送了我一幅苏州的山水画,画底有一首诗,写的倒是极好。”
  周述安望着她道:“写的什么?”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周述安看着她小嘴一张一翕,念着苏州的风光,下颌的线条逐渐绷紧。
  沈姌顿了顿,柔声道:“周大人的故里,是这般样子吗?”
  男人轻笑出声。
  下一瞬,沈姌的腰肢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桎梏住,呼吸也被夺了去。
  四年夫妻,李棣的吻向来都是温柔又带着些许讨好的,可周述安的不是,这种炙热的、危险的、窒息般的厮磨,令她心脏骤跌,喉咙发紧。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她的腰上,轻轻颤抖。沈姌猜,这大概是男人对猎物掠夺的天性,和本能的亢奋。
  只是不知道,她是第几个。
  手眼通天的大理寺卿,不知道握着多少人的把柄,他若是想玩这些名堂,谁又能知道呢?
  他们的身后是一堵墙。
  从周述安的角度看,沈姌腿长,身子偏高,只要箍着她的腰肢微微上提,有些事,便能做了。他已是而立之年,不会连二十出头的沈姌都瞧不明白,他无比清楚,今日只要他肯要,她不会拒绝。
  思及此,一股火霎时从喉头烧到腿间,坚硬滚烫,他的妄念,他的不可得,此刻就在他的怀中。
  在他的一念之间。
  周述安的嘴角勾起一丝与本能斗争的笑意,骤然松手,直起了身子。
  “说吧,你想让我做甚?”
  沈姌望着他,轻轻呼吸,胸脯高低起伏。
  缓了好半晌,她从袖口拿出了两张纸,低声道:“这是、开凿通济渠的账册的一部分,我誊写的。”这里面,一张是吏部拨出来的银两,一张是李棣中饱私囊的证据。
  这些虽算不得铁证,但顺着查下去,定会发现些什么。
  周述安再次倾身,低声对她道:“别喘,我没听清,重说一次。”
  这样交颈的暧昧姿势,显然是含着逗弄的。
  沈姌咬着牙,顺着他的意思,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遍。
  男人“嗯”了一声,随后将纸张收入怀中,道:“这回听清了。”
  周述安抬手将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道:“你答应我的事,难做吗?”
  她一共答应他三件事,不入道观、不让李棣碰自己、还有一个是同他的私情。
  这一跟三都在他心里如明镜一般,他想问的,无非是第二件。
  “侥幸躲过。”
  她的言外之意是:既是侥幸,那谁也保证不了有无下回。
  他们一前一后跨出大理寺狱,刺目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她转身离开时,周述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他若是欺负你……”
  沈姌回头看他,抽回了手,低声道:“周大人一身二任是不是太辛苦了些,旁人的家事也要干涉?”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男女之间所有情绪的表达,都是在一次次的试探中形成的,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
  他看着她金灿灿的裙摆,双眼半眯。
  故意的,是吧。
  ——
  京兆府。
  陆宴接任京兆府尹一职,那少尹的位置便理所当然地空了出来。京兆府不属六部,有圣人直接管辖,自然是谁都能安插进人来。
  太子识相,知道像京兆府、大理寺这样的机构动不得,早早就避开了举荐贤才一事,许家试图伸手,终究还是退了回去。
  正是苦恼之时,户部侍郎随钰向陆宴举荐了一个人——孟惟。
  孟惟是前任大司农孟浩易的幺子,年仅十九,素有少年天才的称号,三年前凭着祖上门荫被封了个八品县丞。听闻他能力卓越。不但能验尸,懂医术,跑得快,还能默背晋律。
  按说有此等天资,早该在京中崭露头角,奈何孟家门庭不复往昔,他的三哥哥一个赛一个窝囊,便受了不少打压。
  当然了,孟惟受打压,也不是不能理解,一旁的知县为判案翻阅律法急的头上冒汗,孟惟却能立马背诵原文,搁谁谁能舒坦?
  孟惟的一身本领恰恰衬托出了旁人的无能。
  抬举他,那就不是就把自己的肩膀往他脚下伸吗?
  陆宴听闻有这么号人物,立马点了头。
  进宫面圣后,孟惟就被调任至京兆府。只是孟惟年纪尚小,又未参加过科举,不能服众,自然不能直接封为正四品,所以这京兆府少尹的后头,就多了暂代二字。
  可即便是暂代,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陆宴坐在签押房内,低头看着卷宗,孙祖请咳一声,“陆大人,孟惟到了。”
  陆宴抬颔,道:“叫他进来。”
  孟惟生的十分干净,额头偏高,眸光青涩,步伐轻盈,作辑的姿势分毫不差,搭眼便知,这是个浑身长满规矩的少年郎。
  “过来些。”陆宴道。
  孟惟走过去,低声道:“孟惟见过陆大人!”
  抬头之时,孟惟眸光闪动。说起来,这位少年郎对陆京兆的敬仰,真可谓是涛涛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在孟惟看来,长安若无陆大人,这元庆十七年的七月哪里还会有风和日丽,瘟疫一旦蔓延,恐怕只剩哀鸿遍野。
  陆宴看着他道:“我听闻你会验尸?还懂医术?”
  孟惟道:“属下只是略懂,算不得精通。”
  陆宴点头,“京兆府事务繁多,无法给你太多时间适应,今日仵作告假,后院现摆着两具尸体,你可愿去看看?”
  “回禀大人!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孟惟回想他在地方县衙之时,知县命他验尸刨坟,可从未问过他一句愿不愿。
  反而是文书案卷,他连碰的机会都没有。
  孙旭在一旁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跟着衙隶过去。”
  孟惟刚转身,陆宴又道:“等会儿。”
  “大人有何吩咐?”
  陆宴用狼毫点了点案卷,“这一摞是你的,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问孙大人,抑或是问司录参军。”
  孟惟看着那一摞文书。
  里面有案卷、有状纸,一瞬间,鼻尖一酸,差点儿没哭出来,他满腔的热血霎时变得滚烫,他终于,来到了他心之所向的地方。
  陆宴眉宇微蹙,有些看不过去,便朝他摆了摆手,“去吧。”
  孟惟手捧案卷,大声道:“陆大人、孙大人的提携之恩,孟惟此生不忘。”
  孙大人连连点头,“小孟大人你言重了,提携你的不是我,而是咱们陆京兆。既然你入了京兆府,日后便要如同家人一般相处,不必这样拘谨。”
  见此景、闻此言,孟惟若不是男儿,定要弹泪于此。
  孟惟走后,陆宴向后靠了靠,眉宇舒展,那双向来世故的双瞳不禁涌入了一丝笑意。
  这个孟惟,他甚是满意,这都快和沈甄一样好糊弄了。
  能不满意吗?
  孟惟年轻有为,一身抱负,干多少脏活累活,一声苦都不会喊,对着陆宴、孙旭等人看都看吐的了案卷满眼尽是感激。
  好似眼前的这些案卷,乃是上级满满的信任,是为大晋朝献出的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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