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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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飘》每晚七点,六集连播。电视里正演着,恶婆婆拿着藤条,秫秫有声地抽在蜷缩啜泣的儿媳身上,边抽边骂,“叫你浪!叫你骚!今天浸猪笼弄不死你,我有的是招数收拾你,快跟我儿子天赐离婚!”
散步归家的谭校长打开客厅的灯,惊到对着电视正在沉思的谭母,“怎么还不睡?”
谭校长注意到吵闹的电视画面,不由皱眉,“少看这些,演来演去,她儿子不还是爱着这女的,最后还是得顺人心意和和美美。”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谭母不以为意地拿过遥控调高音量,止了他的话。
谭父知道劝不动,转身上楼时,听见谭母在身后问他,轻轻柔柔,“如果她是罪有应得呢?有些事就不能和和美美。”
……
谭全雨和卡曼先生合伙的教学软件公司尚在筹备,没找个有mba的ceo,找了个内地教育局辞职下海的刘生,为人负责、人情练达,还有教育系统的门路。
公司取名‘微影’二字。
甄影那天无聊和他去公司的写字楼参观,谭全雨不想让她去,新近装修生甲醛,但她非要去。
刚到公司前台,甄影看见招牌停下脚步,问身边的男人,“影字是不是指你亲爱的太太我啊?”
谭全雨手插口袋,一脸她想多了的表情,“想得美。”
甄影耍小脾气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被谭全雨追了上来,“闹什么闹?影字除了你还有谁?”
甄影盯着他笑,忍不住埋怨他,“你真是别扭死了谭全雨。”
……
前几日,邝裕美来家里,带了鲜花化妆品营养品一大堆,甄影对她没好脸色,不知陈迭许诺这只骚猫什么,居然把她家的地址给了他。
邝裕美做了亏心事还笑眯眯的,说陈导让她再考虑考虑,电影尚在筹备,愿意等她生完bb恢复好身材再开拍。
邝裕美劝,“这次片酬高不说,演陈导的戏红是一定的。”
‘红’这一点让甄影很心动。
这天早上八点,谭全雨起床给甄影做早餐,床边没了他,她就醒了,有了小情绪蹬着被子要他陪着再睡一会。
谭全雨进卧室,熨帖笔挺的西装裤,长身玉立,他边走边扣上袖扣,“别闹,我今天有个招聘。”
谭全雨负责教学软件的技术把关,自然不是累死累活地敲代码作程序,技术部的招贤纳士落在他身上,做面试官。
甄影觉得床边一沉,他坐在她旁边,把她搂怀里慢条斯理地揉,他的双手像带电似的,弄得她想要更多,不由埋怨,“都怪你,我睡不着了。”
这下甄影只能下床,送上班的他到玄关,谭全雨注意到堆放的礼品,长指挑了下礼卡——johnchan。
谭全雨不由感慨,“你的旧情人还真是贼心不死。”他看甄影时眼神审视,“你没对他抛媚眼吧?”
“没有,我跟他说我怀你的孩子了,让他别来找我了。”甄影风情万种地撩长发,“可他就是要来啊,只怪我魅力大。”
谭全雨冷哼一声,低头换鞋子。
甄影来了鬼主意,“不然下次我把我们的房事给他讲讲,次数啊姿势啊还有你有多猛啊,让他知道我是你的人,别再来缠着我了。”
听得谭全雨牙痒痒,捏甄影的脸解气,“我有空还得去会会他。”
日到傍晚,夕阳圆圆要下山,家家炊烟。
甄影醒来时半睁的眼儿,身子懒倦打算再躺一会儿,就注意到床边的男人。
甄影唔了一声,伸手去握住谭全雨的手,她迷迷瞪瞪的,“怎么才回来?我饿了。”
谭全雨坐在床边,把甄影睡得凌乱的卷发捋回耳后,“我回来有一会了,看你睡觉不想吵你。”
姣好的面颊磨蹭着松软的枕头,甄影阖上眼,口齿不清地嘟囔,“让我再睡一下。”
谭全雨在她耳边叫她小猪,“别睡了,睡久了今晚睡不着。”
甄影不管,“讨厌,别吵我。”
小女人模样看得谭全雨嘴角微掀,他有办法让她醒,掀开手里的天鹅绒盒,冰冰凉的金属蹭上她的指尖,缓缓推进,卡在她的无名指末端。
“嗯?”察觉异样的甄影睁开眼就对上左手的无名指,这下,她果然睡不着了,又惊又喜,白金钻托撑起钻粒,钻石光芒熠熠耀眼,椭圆形切割,大如鸽子蛋。
香港的八卦报纸上常有新闻,某某富豪向某某女星求婚,总会细致地放大求婚钻戒的图片,附上克拉数和价格。如果现在甄影够红,这枚钻戒上报纸能傲视一片,够大够昂贵,谭全雨历来对她大方敢花钱。
谭全雨上个月趁她睡觉的时候拿布尺量的,戒环不大不小正合适,“牢牢把你套紧,让那些狂蜂浪蝶远点。喜不喜欢?”
甄影明明爱不释手,却又念他,“陈迭没来之前,弃我如敝履。现在他来了,就买了戒指想套牢我,你们男人真是贱骨头。”
谭全雨解释,“上周家宴后想去店里拿的,一时有事不记得,回家遇上你和旧情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意思是他定制戒指是在陈迭出现之前。
他说这话夹杂一丝酸意,他还记得那天的醋意滔天,咬牙切齿。
甄影心头跟沾了蜜糖似的,戴着钻戒的手指上侧过来侧过去地看,很是欢喜,抬手对着天花板欣赏,光线漏过纤细的手指缝,她边看边说,“我想起一段话,‘像是天方夜谭里的市场才会无意之间发现的奇珍异宝,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
谭全雨拢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掌里,甄影问他,“你知道来自哪本书吗?”
他当然不知,甄影的心情很靓,“《色戒》张爱玲的。”
……
过了几天,谭全雨正在公司工作,和几个年轻人商量计算机教学系统的操作界面,他虽然年轻,但是天赋和资历都是顶尖,又是合伙人,骨子里自带上位者的从容淡定。
男人的衬衫折迭到手肘处,露出线条流畅好看的小麦色手臂,神情专注地敲击键盘,长指翻飞,和人沟通时富有磁性的嗓音,说话清晰有条理。
经过谭全雨办公室的玻璃往里看,一众女职员千百朵心花开,有人捂脸花痴,“技术部的谭工好帅!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
前台小姐下午茶喝咖啡时悠悠叹气,“你们没机会了,谭工有家室了。”
有人惊讶地眼睛都圆了,“你从哪里知道的?真的假的?”
前台向来是全公司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前台小姐一脸的‘信不信由你’,“听人说是个女演员,又靓又标致,两人之前常去酒店开房,只能说帅哥都爱靓女。”
这边谭全雨修改程序,办公桌上的电话响,接起来是谭全蜜的声音
他的心思在屏幕上,“全蜜,怎么了?”
谭全蜜支支吾吾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现在妈妈知道阿嫂拍过情.色电影的事了!她真是好可怕,说什么‘你是我生的,是站姓甄的那边还是站我这边’……哥,你打死我算了。”
谭全雨听不出情绪,“只能亡羊补牢了。”他沉吟了一会儿,“全蜜,你要知道,我和你嫂子是一体的,不存在姓甄那边还是妈妈这边。这件事你别自责了,我来处理。”
谭全蜜一阵道歉自责后才挂上电话。
谭全雨这阵子忙,想过一阵去找陈迭谈谈,现在只能提上日程了。
当天,前台小姐看见谭工中午就从公司离开了,每每看见他穿西装的样子,面冠如玉,身姿颀长,都会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谭全雨开车到达香港中文大学时,已是下午两点。
临湖边的红花绿树招展,港中文的教学楼群自带一丝不苟的学术气息,校内的小礼堂森森,厚重的帘幕拉起,正中的舞台灯光明亮。
小礼堂的舞台上,陈迭领着一群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排练话剧,谭全雨扫了一眼门前粘贴的海报,演出话剧是钱钟书的《围城》。
《围城》讲的是民国时,半瓶子水的知识分子方鸿渐回国后认识苏文纨,一起约吃饭、约跳舞,感情升温,她把作的诗给他看,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一个大男人因为怯懦不敢告诉她实话‘他不爱她’,模棱两可地一拖再拖。等到两人另有婚娶再相遇,苏文纨对方鸿渐可谓是碾压式报复,老娘现在比你有钱有地位,从来没有看得起你过,被切中要害的小男人方鸿渐只能私下酸溜溜地嘲讽她走私——‘她的白话诗还做不做了’。
注意到礼堂门前的光亮处有人,长身玉立,西装革履,投下的影子瘦削修长,陈迭让排练的大学生熟悉台词,慢慢走过来。
谭全雨看那海报挑眉,不懂为何陈迭光环加身却开始领着学生演校内话剧,陈迭解释,“这是社会公益,没办法。”
两人坐在小礼堂舞台的幕布后聊天,折迭椅拉开,陈迭递来矿泉水,“谭生,你找我是想谈甄影的事,对吗?”
谭全雨靠在椅背上,简单的折迭椅被他坐出了豪门沙发的效果,他双腿交迭,一派气定神闲,脚上的黑色皮鞋干净发光,“是,也不是。我想请你,给甄月月小姐找部戏拍。”
当然,此甄月月非彼甄月月。之前谭全雨找了一位小姐,姓程,容貌和甄影七六分像,在乡下演戏的,说是演潮州戏里的花娘,身段和才情也不算差。陈迭是娱乐圈的人,找部戏给甄月月拍是信手拈来的事。
陈迭明白过来,“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谭生,你这出狸猫换太子是演给谁看的?你爸妈?”他不禁惋惜,“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这话翻译过来是,谭全雨骗自己爸妈甄影不是甄月月,甄月月另有其人,但是谭全雨本人要是当真,真把甄影当成没拍过情.色电影的甄影,就是自欺了。
谭全雨另有一番看法,“我铁了心一定要娶甄影,这不叫自欺欺人,这叫收拾手尾。”
陈迭被‘铁了心要娶甄影’这几个字刺了一下,即使他还爱着甄影,念念不忘,但是他做不到谭全雨这样铁了心要娶甄影。
陈迭说,“听说你家在南市有头有脸,为什么非要娶一个艳星呢?更何况,甄影也就模样好看点,她脾气差、诡计多,配不上你。”
谭全雨轻笑,把玩着矿泉水瓶,“陈导,你这算什么?挑拨离间?”他很认真,“我爱甄影这个人,她之前的人生经历也是她的一部分,没有那段经历,她也变不成今天的甄影。我想,既然爱她,无论好坏,我都会全盘接受,没有怨尤。”
谭全雨边说边想起甄影那天的那句话,耳边恍若还有她自信的声音——我不后悔,我为什么要为我做过的事情后悔?
谭全雨到现在,恼的只有甄影瞒着他的事,可是她怀了孕,身子渐渐丰腴,她圣洁又美丽,他知道她辛苦,一颗心顿时绕指柔,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只剩下对她满腔的爱意。
谭全雨想起偶尔爱使小性子的甄影,眼角眉梢带点无奈还有说不出的痴迷和爱怜,“甄影的脾气不好我知道,她喜欢耍点小手段我也知道,可我都愿意。”
一番对话下来,陈迭成了台下吃醋泛酸的观众,看了一出谭全雨表忠贞、力排众难都要娶甄影的剧目。
谭全雨走时,拨开厚重的舞台绒布,外面的学生正聚在一起对台词。
一个看起来男主角模样的人,正用酸溜溜的小男人声音说着内心独白,“帮人走私带货?苏文纨她不是女诗人么?白话诗还做不做了?”港中文的大学生台词功底不错,话语清晰入耳。
谭全雨突然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看向身后的陈迭,“我问你,如果没有我,你会娶甄影吗?”
陈迭知道甄影已做人妇,丈夫又是谭全雨这样不放手的强势男人,他轻轻摇头,实话实说,“不会。”
谭全雨轻笑,像是在讨论外间的剧情,又像是在嘲讽陈迭,悠悠感慨,“走私?走私算个屁。王佳芝也走私,易先生知道后连个感想都没有。”
说完,谭全雨撩开幕布走了,独坐的陈迭望向他慢条斯理离开的背影。
这一刻,陈迭心知肚明,他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