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节

  杉溪入春后水势渐涨,但中游也仅有三四百步宽,战船溯水而上,又恰能给淮东军的抛石弩、弩炮打击到,使得战船往河谷腹地深入的袭扰难起什么作用。
  在这种情况,奢飞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淮东军的辎兵以及征募来的民夫,约两万人紧贴步卒防阵之后掘土挖壕。相比较强征来的民夫,淮东军组织的辎兵、民夫挖掘壕沟的速度极快、效率极高。几乎在一天时间之间,就在夹河东寨以南四百步外挖出一条长六七里、宽近两丈、深度不明的长壕。
  白日掘成长壕,是夜月明,淮东军卒退到长壕之后。而事先预制的栅墙分成一截截从前垒之后的辎重营运上来,辎兵则夜以继日期的在长壕南竖起栅墙。
  浙闽军将卒只能眼睁睁看着淮东军将对峙的阵地推到离城头不到四百步的近处。四百步的距离,已经是淮东重型投石弩的攻击范围之内,浙闽军那些经历过晋安、永嘉、东阳等战事的老卒,回想起淮东重型投石弩阵密集攻城的情形,都情不自禁的色变,实不知道城头用双层排木所梵的战棚、串楼,能不能拦住淮东重型投石弩的轰击。
  不过,浙闽军将卒心里都清楚,待淮东军的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城头的喋血厮杀就会随之来临,一战过后,不晓得能有几人留下性命……
  第37章 造湖
  敖沧海在前垒组织人马,将对峙的前阵推进到浙闽军夹河双塞城墙之前,为直接攻打城垒做最后的准备,毫无取巧的地方。
  到十七日,即在浙闽军夹河东西两塞的正面修筑长壕栅墙,并用铁索、木桩将宽达三百余步的杉溪河封锁起来,两岸滩头筑围垒,各二十余架床弩、抛石弩,以防止浙闽水军的战船强行冲上来破开封河铁索。又在稍上游的位置,搭设浮桥,将两岸联结起来,彻底切断浙闽军夹河塞垒守兵进入河谷上游的通道。
  战事越紧,鼓声越急,浙闽军也紧张的在夹河两塞加强防御工事,在塞墙之后,用坚硬柞木紧贴着城墙修造更多的坚固串楼。
  串楼用硬木打造,无论是顶棚还是侧翼,都用双层圆木直接钉合而成,比起普通的砖木敌楼要坚固数倍。在重型抛石弩的打击之下,传统的砖木敌楼正面挨上一记重逾四五十斤的石弹,极可能一下子就给打塌,而新式串楼则能连续挨四五下而不垮。
  串楼的造法,最早还是用于津海之战。津海失守之后,淮东军用于津海的诸多防城技术,也就流传开来。
  战争永远是促进敌我双方技术进步的直接动力。
  浙闽军与淮东军纠缠这些年来,所采用的战术,许多就是直接学自淮东。而淮东在永嘉、晋安、东阳等战事中,密集使用抛石弩、火油罐的战术,也迫使浙闽军想出更多的应对手段。但无论如此,当世密集使用抛石弩,仍然是有效的手段。
  为防止城墙在残酷的攻城战中,有可能给淮东军的重型抛石弩给打塌,奢飞熊在城内打造大量的木栅墙,以便墙塌之后能随时用木栅墙将塌口封闭起来,不叫淮东军大规模的从塌口涌进来。
  包括在城墙的内侧,奢飞熊驱使民夫挖掘内濠,筑内壕墙。也学林缚在守阳信里的战术,在城墙内侧留下暗门,以便能出其不意的打反击……
  奢飞熊以攻城掠地而闻名天下,但不意味着他在守城战术就有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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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两军对垒的前阵往南,在一处山坳里,淮东军正组织数百工匠劈竹制大笼,竹笼里填以碎石,每笼都重逾千斤,用马车运到坳口的河滩上备用。
  巨石难凿、碎石易取。
  柴铺石上,烧透淋雨,山石就会裂开,施以重锤,就能得到一大篓一大篓的碎石。此前淮东军开凿官溪岭道,积累的碎石也是无数,只要运过岭来,便能用去筑坝。
  而春水涨起,筑坝需用重物为基。碎石沉入河中,易给水流冲散,难以形成稳固的筑基,需要用竹制笼篓约束,形成重愈千斤的整体,才能沉在河中不给冲走。
  葛司虞所选择的筑坝隘口,此时有水的河道不到两百步宽,但两岸河滩延伸开来各有三余里,才能接上两侧的坡岗。而筑坝截水,蓄成积以冲击下游防塞的大湖,非要将隘口全部填上才成。
  敖沧海在前垒动用近两万辎兵、民夫,在浙闽军夹河防塞的正面掘壕筑墙,而在桃坞坳集结的辎兵、民夫,更是多达三万人,差不多将官溪岭集结的人力都用上来。
  河道落石筑坝、河滩地堆土为堤,淮东军从三月中旬开始全力在杉溪上游修筑截河大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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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城渐急,到三月二十三日,淮东军开始将重型抛石弩开始置入前阵,接连两天来在校准射程,各种石弹开始往夹河防塞的正面城墙打来。
  初射、精度没有校准,而且多以中小型烧泥弹为主,偶有落在战棚,震得棚顶颤动,泥灰飞落,但暂时还不能对城头守军形成有效的杀伤。
  虽说如此,但也守兵夙夜难安。淮东军在钳口、礼塘方向只是挖壕筑垒对峙,真正要展开的血战,必然是在横山方向,而且淮东军蓄势这么久,绝对不会雷声大、雨点小。
  如今驻守横山防线的八闽战卒,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有跟淮东军接战的经验,在他们的心里,淮东军战无不胜的印象已经是相当深刻了。
  奢飞熊心头的压力也是极大,夙夜难眠。
  林缚到衢州督战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自从暨阳一战之后,奢飞熊一直都没有跟林缚正面接战过。
  虽说飞虎在东线给淮东军打得丢盔弃甲,最终难逃身死弋阳江畔,实非飞虎不善战;早年辅佐飞虎的秦子檀在东闽年轻一代也是堪称翘楚,但都难逃身死的结局。
  林缚之善战,实非侥幸,也不是仅仅是计谋过人,淮东军眼下的优势是全方面的。也正是如此,才叫奢飞熊感觉到身上所承受的压力有如密不透风的牢笼,叫他难以挣扎。
  邓禹、王徽等将在横山,肩上所承担的压力也不少,稍有差池,就是身灭族亡。
  有军情从浮梁传来,王徽在城头看不到奢飞熊的身影,问过随扈才晓得奢飞熊与邓禹防塞去河滩了。
  防塞夹河而立,南面给淮东军堵了严严实实,但内侧的河滩地,都还在这边的控制,毕竟离堤上的西墙,离河道就一箭之远,河道里还驻泊着浙闽水军的战船,平时东西两垒也用浮桥连接起来。
  见淮东军今日并无大举进攻的迹象,王徽亲自出塞去河滩找奢飞熊、邓禹,刚出西门,就看见奢飞熊与邓禹在诸扈骑的簇拥下往回走。
  王徽迎过去,说道:“浮梁有军情传来……”
  “哦……”奢飞熊也不接信,只听王徽口述。
  “韩立在祁门东被围,退到昌河依河结阵固守,暂时无忧,但在浮梁北玳山之间又发现淮东藏在那里一支伏兵,约千余人,横于浮梁、祁门之间,以阻浮梁从陆路去援韩立。苏庭瞻欲从溯昌河而进,将韩立接回!”王徽说道。
  “这样啊!”奢飞熊轻叹一声,算不上好消息,那便是坏消息。
  虽说韩立能保住残部不会给淮东潜入赣东的兵马整个的吃掉,但苏庭瞻、韩立在浮梁也无力阻拦赣东形势恶化,也就意味着奢家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北燕兵马能在今年之内打穿西线南下!
  为了维持上饶、江州的战备,浙闽军在江西境内征调各种物资,已经完全不再考虑民众的承受能力,早就人心尽失。
  更为重要的,随着各地民乱汹涌,浙闽军从江西境征调物资也变得艰难,即使能将淮东军的攻势打退,再率部镇压腹地的民乱,江西少说也会半残,再难供他们在此休养生息。
  邓禹对浮梁的军情也无语以对,苏庭瞻在浮梁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形势如此,不是谁都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
  王徽看到奢飞熊与邓禹靴上一脚河泥,问道:“少帅仍担心淮东军会在杉水上游动手脚?”
  奢飞熊点点头,说道:“今日守河滩的兵卒发现溪水有段时间变得浑浊,叫人放心不下……”
  蓄水攻城算不什么奇谋,当初刘安儿围攻徐州时,也掘堤泄洪以淹徐州,岳冷秋差点就没有撑下来。
  奢飞熊在杉溪河下游构筑防线,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淮东军很可能会利用占据杉溪上游的优势进行水攻;他要是注意不到这点,也谈不上久经沙场的宿将。
  不过,在淮东军的优势兵力面前,奢飞熊能做的选择很有限。
  奢飞熊在来上饶督战之前,这边的主将是邓禹。
  当时邓禹主要防备淮东军从钳口、礼塘两处隘口逼近上饶,前期主要集中人力、物力加强常山防线,在钳口、礼塘大修防塞,以成固若金汤之势。
  邓禹也考虑过官溪岭的山体较为单薄,谈不上飞鸟难越的天险,但限于手里的资源,只能在横山外围占了一处民寨驻以兵马,以加强对杉溪河谷的控制,当时在官溪岭仅有能力修三座简易的烽火墩。
  唐复观所遣部将强袭官溪岭,然后又集结人马大规模的开凿凤林埠到官溪岭的出兵通道。奢飞熊此时才到上饶督战,见夺回官溪岭太难,也就被迫在横山的正面,在杉溪河口的隘口处修筑防线。
  即使考虑到在溪河下游的临水河谷里筑垒是兵家大忌,但奢飞熊没有其他选择。
  一是在他修筑横山防线时,南面已经受到淮东军在官溪岭驻兵的威胁;另一方面时间极为有限,奢飞熊必须要赶在淮东军打通官溪岭之前、大股兵马通过官溪之前,在横山正面修筑防线,只能利用早前征用并加强过的杉源寨修筑夹河防塞。
  更重要的,在淮东军的优势兵力面前,在开阔、易给淮东军优势兵力分割分围的杉溪河谷里,奢飞熊也只能利用杉溪河水道将夹河防塞跟后面的横山城连为一体,防止给淮东军对横山防线的三座主城垒进行分割包围。
  不过,夹河防塞筑成之后,淮东占据上游有筑坝蓄水直接冲击防塞的可能,始终是悬在奢飞熊心头的利剑,叫他夙夜难安。
  随着淮东兵马的进逼,浙闽军的斥候已经无法往杉溪河上源渗透,奢飞熊只能派亲信,时时刻刻盯住杉溪河水的变化。今日杉溪水突然有一段时间变得浑浊,叫奢飞熊差点胆裂,等不及通知王徽,就先与当时在身边的邓禹去看水情。
  对奢飞熊的担忧,王徽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淮东军花费巨大的人力、物资,将前阵垒壕都筑到城下。夹河防塞前,地势开阔,是蓄水之地。淮东军真要在上游筑坝蓄水造悬湖,一旦泄湖,首先受到冲击是淮东的前垒阵地。换作我率淮东兵马,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只要守往前垒,大肆在后面筑坝,到那时我们除了硬着头皮去打,就没有其他善策了……”
  邓禹摇了摇头,说道:“淮东军在南面的前垒就好打吗?打不下前垒,就谈不上破坏其筑坝事——真要是那样,我们倒还是容易有选择……”
  “难道能放弃横山防线?”王徽讶然问道。
  第39章 封河
  迫不得已之时,横山防线不是不能放弃。
  奢飞熊心里默默想着,倒是没有说出口来;一旦这样的言论传出去,会严重挫伤士气。
  这时候天边乌云滚滚聚来,天色阴霾下来。看着雨势不小,奢飞熊倒没有急着回防塞壁雨,而是大步走到高处,等着雨飘落下来。
  斥候渗透不过去,要想知道淮东军在杉溪上游有没有动手脚,从雨后水位变化也能看出一二来。
  扈骑取来蓑衣,邓禹取了一件给奢飞熊递去:“少帅……”
  奢飞熊接过雨蓑罩在甲衣上,看着给雨点砸出点点涟漪的河面。到这一步,他已能完整的摸透淮东所采取的策略:淮东这是要步步进逼,将他们在江西的资源消耗干净、以达到拖垮浙闽军的目的。
  他们在常山外围的钳口、礼塘构造防线,淮东军则避开钳口、礼塘,另辟蹊径,沿凤林溪西进,进入官溪岭,开凿出兵通道,迫使他们跟着在横山南面投入巨量的资源构筑防线。
  淮东军将前阵壕垒推进到夹河防塞之前,展开血腥强攻之势,迫使他们跟着投入更多的资源加强城塞防御。
  明面上看去,一旦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筑坝造湖蓄水冲来,淮东军的前阵壕垒也在湖水的冲击范围之内——但这对淮东军能算多大的损失?
  淮东军每月运入衢州的物资高达三十万石,是奢家投入上饶防线的三倍之巨。
  比起构筑横山防线,为越过官溪岭,淮东军在凤林埠、官溪岭及前垒投入的资源更多,可能是浙闽军投在横山防线的三四倍之多。
  淮东军的前阵壕垒垮掉,只要人马没有大的损失,还能再造一条、两条前阵壕垒;要是夹河防塞给淮东军利用水攻冲毁,即便淮东兵马不趁势进逼横山、上饶,浙闽军还有能力再在横山的正面修筑一条防线出来吗?
  在上饶,淮东军能承受得这样的消耗,浙闽军虽说消耗仅有淮东军的三分之一,却已经给逼到岌岌可危、即将崩溃的边缘。
  淮东军实际延续了早年袭扰闽东沿海的策略,利用高强度的军事对峙,来消耗这边的军事潜力,达到消弱、拖垮的目的。
  而且淮东的动作也远不止于此,使荆湖、池州出兵拖延他们在江州的兵马之际,在赣南、赣东以及赣西等腹地越演越烈的民乱、匪祸,无一不是淮东在背后推动。
  当年李卓就叫浙闽军吃尽了苦头,但勉强还能打个平分秋色,林缚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才真正的叫人从尾脊骨到头盖顶都能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想到这里,奢飞熊转身对邓禹、王徽说道:“从即日起,从上饶运来的物资削减两成留作储备!”
  王徽骇然失色,说道:“再减,军卒日食粮将不满斤,怕会有伤士气!”
  不是怕有伤士气,而是军食日益扣减,下层军卒已经滋生许多不满了——当世油水甚少,成年丁壮日食两斤粮勉强能饱,如今每日只供应半数,又如何能叫军卒满意?
  军卒尚且能日食一斤粮,为协防、城池、战械工造而强征来的近三万民夫,更是只能得到不足军卒六成的供应。这些民夫食不裹腹,每天还要承担极沉重的劳役,王徽几乎能从这些民夫的眼里看到赤/裸裸的愤怒跟怨恨。
  淮东军强攻在际,而他们还要再削减军食,这仗还怎么打?
  邓禹他能知道奢飞熊的苦心。
  一旦淮东军再在杉溪上游筑坝造湖,他们又无法从夹河防塞打出去,只能忍痛割弃横山防线。真到那一步,他们即使能顺利的撤到上饶城去,上饶跟外围的联络也必然会给淮东军切断,很难再多外界获得补给,届时他们就只能利用上饶城里的储备,支撑到战事结束。
  只是邓禹怀疑他们还来不来得及,他们在横山防线投入太多、陷入太深了,而且横山这边放弃掉,为避免给淮东军分割包围,常山那边的兵马也要撤出来——这时放弃横山防线,对士气挫伤之重难以想象,很可有能崩溃之忧!
  雨稀稀落落的下着,奢飞熊以不容质疑的语气做出决定,王徽虽说感到很深的不安,但也只能如此。
  都说春雨贵如油,只是江西各地民乱纷起,即使能撑到冬小麦收割之外,能征上来的粮草也会有限。
  浙闽军已经无法凭借自身的战力,将淮东从浙西发动的战事击退,只能寄希望北燕骑兵能早一日南下,到那时,淮东要想保江淮防线,在上饶外围必然要转攻为守,以便能抽出更多的兵力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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