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忆往昔青华叹智短月最圆夫妻

  八月初二是青华和越鸟大婚一年的日子,青华早早遣了元圣星去明王宫起酒,元圣星回来时除了一坛竹叶青以外还带了一盒点心——那是佛母特意给青华做的,事到如今,佛母无从知道东极殿里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她之所以送这一盒点心给青华,无非是觉得他可怜,怕他心灰意冷。
  与越鸟初见时,青华妄称自己有梦魇之症,越鸟为他讨来了一只白泽香囊,现在青华倒真是夜夜噩梦不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造口业的恶果。好在自打梼杌住进了东极殿,青华就不大睡觉了,反正睡与不睡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越鸟神隐了九个月,他就日思夜想了九个月,白日里一切如旧,可等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他总是不免意志消沉。
  如今的青华的情状和当年乍然被如来收走修为的越鸟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当年越鸟有青华旁无微不至的呵护,而眼下陪着青华的却只有青灯古佛,经卷念着念着就成了慰藉,妙严宫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多了一缕宁静的佛音。
  最开始的时候,青华甚至不敢幻想越鸟与他重逢的日子,越鸟受刻骨铭心之痛,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他这个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辈,他之所以不敢想,就是因为他怕越鸟再也不会见他,怕越鸟抛下他回苏悉地院,怕越鸟不要他这个不贤的夫君了。
  现在越鸟回来了,妙严宫里一切如旧,新上位的主母恩威并施,所有人以飞快的速度忘记了过去九个月里那些琐碎的异象,当然,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毕方的功劳。
  毕方在天庭的日子也不短了,她深知叁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要是让妙严宫上下两百多位宫人齐刷刷地议论明王行为反常,明王就是再言行有度也少不了要被别人在暗处指摘,可明王现在可是怀揣“免死金牌”,梼杌附身是多大的事?别说这些个天庭里寻常的当差宫娥,就算是太上老君听了只怕都要摇头。因此这些日子毕方经常摆出主母心腹的架子,到处跟人说明王以大乘法术镇压梼杌,拼上了自己的仙根也要保叁界太平,偶尔不济行为古怪是正常的。
  人言就是这样,汹涌起来可以以下犯上,让这些个没甚修为的宫娥也敢肆意谈论新主母,可等事情真的大起来,大到干系叁界的地步,人的舌头就僵了。
  说起来,妙严宫最过不了这个坎儿的倒是青华,望着语笑嫣然桃花依旧,半点不带怨气和愤怒的越鸟,青华最开始是忐忑,因为他怕越鸟不肯饶恕他,可越鸟却纤手一挥,云淡风轻地将刻骨之痛和逆天血咒全部抛诸脑后了。她丝毫未改,依旧对他深情款款,温柔体贴。
  后来青华开始不解,他以血咒为牢,将越鸟软禁在妙严宫,也就是九重天天规森严,否则这事要是传到佛母耳朵里,只怕她早就踏碎凌霄杀他满宫了,可越鸟却不以为然,非但如此,她还多次露出愧疚之色,到仿佛九个月前下手行凶的不是青华而是她一般。
  后来青华终于明白了,他自恃造化齐天,一生德高过浅,唯独在面对越鸟的时候错判了两件事——第一,当年他害怕越鸟得知他二人七世孽缘,会迁怒于他离他而去,因此他久久不敢与越鸟坦言,殊不知越鸟两历千世劫,早就根绝了贪嗔痴恨,更不可能将业果归咎于他这个天地不容的可怜人;第二,他以为他以金刀施血咒,越鸟身受重伤难免怨他狠心,没成想越鸟却不看果,只问因。她之所以心生愧疚,就是因为她看透了青华狠心背后的无奈。
  神人鬼妖,四道等级有序,神仙、妖精和人,叁界纷争不止。可在天下的芸芸众生中,青华只牵挂越鸟,他不择手段地要保住越鸟的命,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越鸟在不择手段地牺牲自己。
  从前越鸟逍遥自在,如今她继位明王,肩负万千使命;从前越鸟一身清净不着金玉,如今她是妙严宫主母,浑身绫罗绸缎披金戴银;从前越鸟满心佛言正道,如今她踏入五族争端,心中都是尔虞我诈;从前越鸟六意根绝,如今她为了青华,甘愿沦落红尘;从前越鸟不沾俗世,为了青华她威慑九重天,只为全她夫妻之情;从前越鸟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为了替青华铺路,她不惜一世英名;从前越鸟的志向是救苦众生不落一人,如今为了青华,她心甘情愿地做了笼中之雀。
  这还不够,越鸟深知青华是因为怕失去她,所以才不顾轻重地对她施下了血咒,她不说自己有多痛,只怕青华被逼无奈坏了万年清修的德行。血咒无耻,就连梼杌这百妖遗孤都不禁要嫌弃青华,可越鸟却半点也没放在心里,她依旧是当年的那个佛前无欲无求的尊者。
  从明白了越鸟心思的那一刻起,青华的心里就生出了无限的恐惧——从前他只觉得越鸟比他更有智谋,可如今看来,越鸟不是聪明胜他这么简单,而是拥有他遥不可及的智慧。
  越鸟归位十日有余,这些日子青华不分日夜地缠着她,他虽没说什么,可是他脸上的不安昭然欲揭,可怜他一个万年仙寿的老神仙,如今居然要和她个小小孔雀猜心思了。
  八月十五中秋大宴,凌霄殿每年都会请叁十叁宫的主神去赴宴,可中秋不是什么大日子,凌霄殿中秋大宴,去地殷勤的多半是天庭排不上号的小仙,不是青华倨傲,他身居六御,除了玉皇大帝以外,其余四御多的是不赴宴的,他找理由不去也不算是搞特殊。
  然而自从越鸟住进妙严宫,二十年来她就都对青华耳提面命,叮嘱他不能失了礼节,让满天议论他自恃清高。这些年来别的不说,青华总算是和四御王母结下了些交情,今年中秋,北极紫薇大帝亲请青华赴小宴,宴上除了他就只有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和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这些个仙家与他分数同僚,也算是有些交情,青华若是婉拒难免无礼,可他有心赴宴吧,却又怕越鸟趁他不在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
  从前的青华哪里会计较这些,便是玉皇大帝来请,他也多的是理由不去赴宴。可如今不同了,青华位高权重,他不能只计较自己的得失,还要顾着越鸟的颜面——他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守着越鸟,可若真是如此,满天诸仙便难免要议论越鸟这个妙严宫主母威势太重,青华哪里舍得越鸟受此非议。
  中秋越来越近,看着青华满面愁容的脸,越鸟不禁偷笑。造化弄人,如今最明白她夫妻情状的不是别个便是梼杌。梼杌猜中了越鸟的心思,青华却猜不中。
  与青华重逢,越鸟心里只有思念,她哪里会在乎刻骨之痛?她只知道青华是因为猜不透她的心思才出此下策,宁愿逆天而行也要保住她的一条命。青华是情深之辈,她归位的当晚,青华喝的大醉还不忘侍奉她服下轮回琼液。
  服下轮回琼液,越鸟瞬间就睡着了,然而即便是在睡梦中,她都感觉到了青华的辗转反侧——原来这血咒只对肉体之伤有效,对药性补剂却无效。
  《涅槃经》曰:“有漏法者有二种,有因有果;无漏法者亦有二种,有因有果。有漏果者是则名苦,有漏因者则名为集。无漏果者则名为灭,无漏因者则名为道。”此即为苦集灭道。青华和越鸟原本仙妖两隔,却孽缘重续,既然明知是逆天而行,又何来颜面怪上苍容不得他们善终?即便是雷音寺开了恩,九重天破了例,他俩也不该梦想从此能够人月亮团圆。轮回苦,最苦的就是无法解脱,可青华是甘愿沉沦的,越鸟也是。
  青华在看不到尽头的夜路上望着越鸟的星光一意孤行,越鸟成了他的指引和信念,渐渐的,他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最后,越鸟劝青华赴北极帝之宴,青华支支吾吾,半个辩解的字也说不出来——他该说什么?说他怕他半日不在,越鸟就会伺机自杀?说他信不过越鸟,从此要和越鸟寸步不离?
  青华知道越鸟早得了大道,可即便是在最鞭辟入里的佛经里,青华也没见过让人有仇不报以德报怨的,越鸟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害怕,因为他没法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没法漠视自己对越鸟的伤害。可越鸟是如来高徒,又怎么会被贪嗔痴恨缠住?
  “青华,紫薇大帝一向深居简出,大帝肯请你赴宴,你也不能浑然不顾大帝的颜面啊。”
  “越儿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怕什么吗?”青华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下了血咒还不肯放心,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你已种心魔,你既然舍不得离了我,这倒也简单,你带着我去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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