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承归_28

  刘承与人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常常会注视着别人的眼睛,然后别人的视线也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那双眼睛吸引过去。他那双眼睛后面,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心底的情意直直地穿过瞳孔出来,看一眼就能明了他的真挚。
  这个人似乎是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好的。
  尹春秋有几分沾沾自喜起来。
  这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刘承的一句话让他开心得只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出声让对方知道自己心中欢喜。小时候习武练功被师父夸了,他心里也没那么得意过。
  身为药王弟子,他就算不走出药王谷半步,也早就已经名扬江湖。这些年在外游历他又做了不少事,遇了不少人,耳边从来少不了赞美之词。这其中有真情,也有假意,他就算是懒得去分辨,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无论是诚心夸赞还是阿谀奉承,再多的称赞,都不及这人简简单单一句,能往他心海里激出点波澜来。
  他现在就跟个邀功的小孩子一样,十分想得到这个人的称赞。
  他忍住笑意,凝视着刘承那双眼,语中故意带了些落寞,说道:“可世人都道药王谷中人离经叛道,行为怪异,”个性狂妄。将军居然觉得我什么都好?”
  刘承可不觉潇洒豁达的药王谷中人还会在意世人的说法,听他此言,一时不解,便笑道:“这样说的人,怕是连先生的面都未曾见过,先生何必在意他人想法。”
  不想尹春秋闻言露出笑容,一边咀嚼着这句话,一边慢悠悠说道:“他人与我何干,我自是不在意的。”
  既然不在意,干嘛又非要问?刘承愣住,奇道:“那……先生是很在意我了?”
  尹春秋轻笑:“将军所言极是。”
  他承认得那么直接,刘承顿时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错愕了片刻,刘承微微弯了嘴角,眼神往旁边游离一下,笑道:“受宠若惊。”
  话音方落,帐帘便被掀起,直直透进些光来。来人未通报便径直走进,尹春秋回头看看,见是刘承那位兄长,似乎是心情不大好,他一张昳丽柔和的脸因为眉目间的些许愠色而显得有些凌厉,见到帐中不止刘承一个,他挑了挑眉。
  “我是不是打扰二位了?”
  今天一早,他们几个将领便一同去送了永安王,回来后刘文就一直心里憋着气。也怪不得他黑着脸,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他见着永安王,能忍着怒火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已经很为难他了。
  随后刘文带了人去周围巡视一圈,留刘承一个人在这帐中提笔写奏报,现在回来了,仍旧是不怎么心情舒畅的样子。
  而这帐中两人面上神态可真是与他截然相反,笑得有几分刺眼。见两人这样子,他尽量抛掉先前的不快,缓和了脸色。
  “阿文……”刘承抬头,“你这便回来了?”
  “转了会儿,没见有什么事。”
  他朝两人走来坐下,随手提起茶壶倒进茶杯,却见桌上两个小茶杯里都已经倒了茶水。里面的茶水并不满,只到茶杯高度的一半,一看便是这两人用着的。一时寻不到其它可以盛水的容器,刘文提着茶壶的手顿了顿,望向刘承道:“没我的份了?”
  刘承摇摇头,回答得干脆利落:“没了。”
  转一圈回来,居然连一口水都没得喝,刘文索性收了手,抱臂道:“都收拾好了?”
  “午后便走。”刘承点头,又道,“先生也与我们一起。”
  刘文闻言皱眉,道:“先生愿意留在军中?”
  让一个并不知多少底细,又无军籍的人留在军中,总是有些让人不放心的。见他这神情,刘承还当他心中有所顾虑,又怕尹春秋知道自己不被人全然信任而心中不快,连忙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先生是可信之人。”
  结果尹春秋没有因为刘文的顾虑不快,倒因为见他跟别人凑那么近不快了。
  有什么事,非得凑到别人耳根子旁边才能说吗?还不让自己听见?尹春秋眯了眯眼睛,神情倒是跟刘文进来时出奇一致。
  “我知道,我不是怀疑尹先生。”刘文亦是轻声回他一句,又叹息一声,朝尹春秋道,“尹先生,我并非是不想留先生在军中。只是我们此行已与毒神宗无关,若先生卷入其中,害得先生伤了分毫,我们实在难担其责。”
  听完他的话,刘承却道:“就算先生回药王谷,路上也有毒神宗的人盯着,还不如在军中,有我们时时防守也许更好些。”
  尹春秋这般聪明的人,当然能明白他们的意思,不由好笑。他堂堂一个药王徒弟,医术超群,又有药王令在身,毒虫无法侵害其身。有他在此,毒神宗的毒能算得了什么,他愿意留下来,这两人都不打算指使他帮他们做点事,结果却只担心他安危?
  想来先前他就一直被身旁坐着的那位护着……想想他心里就有些挫败感……他这个药王弟子是不是做得有些太失败了?药王谷出来的人,江湖上谁都不敢惹,避之不及,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没人怕就算了,还总被人护着。或许他该狂傲强势些?
  亦或是这些人的保护欲太过了?
  “便当我是新来的随行军医好了。”尹春秋玩笑道,“不会白吃白喝你的。”
  刘承听他如此说,忙忍着笑意道:“先生说笑了。”
  军医?哪敢!
  刘文也不想强行左右尹春秋的意愿,只得无奈道:“那只有委屈先生了。”
  见刘文没了什么异议,刘承算是松了口气。
  而尹春秋注意到刘文方才所言,便问:“冒昧问一句,方才将军说,此行与毒神宗无关,这是何意?”
  刘承与刘文相视一眼,见他点头同意,刘承便道:“姐姐与武林中人去毒神宗总坛,而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尹春秋仍旧疑惑。
  刘承解释道:“新任的武林盟主柳静水颇有几分手段,早就策划着对毒神宗动手,不过是正好与我们撞上了。这次他倾全武林之力,要灭一个毒神宗,自然不在话下,我们只需分些人过去相助便是。黑衣旅来此,其实不全是为了剿灭毒神宗。先前毒神宗四处传播瘟疫试炼毒药,祸及普通百姓,圣上震怒下旨清剿……但其实一个远离皇都的江湖门派,派哪路军前去都足够了,用不着让黑衣旅跑那么远的。”
  “那……”
  刘承正色道:“我们先前在查毒神宗的时候,也在这附近的商船上,发现了大量火|药。”
  一旁的刘文补充:“先生可能不知,这些具备杀伤力的火|药,多数在军队中存放,各地官府衙门也存有少量,而民间私制火|药,乃是重罪。就连江湖中专研制机关弹药的玄机门,在圣上亲政以后,一开始也是受到打压的,后来与朝廷定了约,以后所制的各类机关武器上缴部分归军中所用,这才能分得一些火药用以研制火器。”
  尹春秋没有亲眼见过火|药的威力,却也知道个七八分。人就算身怀再厉害的武功,也毕竟是凡胎肉体,对上这样的东西,只要一有躲闪不及,必然被其重创。
  这小小的火|药,当年抵御西北外敌的时候,可是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蛮人剽悍,当年边陲那几个重镇一被他们打下,他们就势如破竹毫无阻拦,结果却被这火|药轰炸得溃不成军。但夏国也因此战耗费太多,收回失地后便没有力气继续追击以绝后患,两边最后只是停战了几年休养生息。
  因为火药造价昂贵,所以到如今也未大规模使用,这些朝廷的军队中,也就常年镇守西北的黑衣旅分得到的能多一些。
  这样杀伤力极大的武器,自然一直被列为民间禁物,一旦被搜查出来,便是重罪。然而制火药却极为简单,只要熟知配方,能弄到材料,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将火|药制出来。因此还是有人私下制作贩卖牟利,胆敢这么做的,多数也是官府管不到的。反正量也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官府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偶尔找几个倒霉蛋出来杀鸡儆猴。
  如今西南边陲出现了那么多的火|药,当然不可能是哪个人买了用来点烟花玩的。皇帝知道这事,便如知道暗处有人时时刻刻用剑指着自己一样,恐怕都要不能睡得安稳。
  尹春秋明了,便问:“所以,你们打算查这些火药的来源?”
  刘承道:“制火|药所用的材料一来受官府严格管制,民间只能买到少量。二来极为昂贵,鲜少有人能买得起。寻常人没有能力弄到如此大量的材料,也没有足够财力私制……毒神宗只是个边陲门派,不大可能是这些火|药的所有者。比起毒神宗,这些火|药的和那背后的人,威胁只怕更大。若不查,定然养虎为患。”
  尹春秋叹了口气,要查这些烦人事,还真是麻烦。他确实不想卷入其中的,他现在比较想看完戏就拉着人去游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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