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节

  卫同知看着这熟悉的一晃而过,脱口而出:“我没看清楚,你晃的太快了。”
  “我怎会骗伯父?”女孩子笑道,“都是一家人。”
  这倒是!总是一家人,这孩子再怎么样,矛头从未对准过家人。想她这次会阻止,说到底还不因为都是一家人?想到这里卫同知也释然了,马车也停了下来,熟悉的邻里街坊谈笑声传来,到卫府了。
  临下马车时,他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卫瑶卿,道:“你一早知道我与老师的事情,为何今日才出手?”
  女孩子眉一挑:“伯父要听实话么?”
  卫同知点头。
  女孩子嗯了一声,笑了:“一早告知伯父,自也能劝住您。但伯父不大会演戏,怕是要露出破绽的。如今嘛,不早不晚,正好!”
  原来是这个缘故,她连时间都算的差不多了。卫同知看着女孩子微蹙的眉心,瘦的尖尖的下巴,印象里这丫头也有胖的下巴圆乎乎的时候,作为长辈倒对胖瘦好看与否不大关注,从心出发,率先蹦出来的想法便是:她挺辛苦的,也挺累的。也不似寻常女孩子那样清减口舌之欲,只是食不少,事更多罢了。
  “我先前曾经说过让你有事可来寻我。”卫同知嗤笑了一声。
  面前的女孩子点头:“记得的,伯父说过的,我一直记着呢!”
  “这话依旧作数,毕竟一家人嘛!”卫同知哈哈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便敛了笑容,叹了口气,看她,“不过我如今倒觉得这话听起来似是大话一般。”她真的需要他帮忙么?或者可以说,卫府一直在她的羽翼之下。
  “伯父言重了,哪里的话。”卫瑶卿道,“总有需要的时候。”
  “也好。”卫同知拍了拍她的肩头,“你自己小心。”
  待到卫同知离开之后,卫瑶卿将身边吃完的干果纸铺在腿上,掂了掂手里的蜜饯纸袋,反手哗啦一倒,数十颗大小不等的蜜饯被倒在了油纸上,撕开装蜜饯的纸袋,从纸袋夹缝中取出薄薄的一张字条,扫了眼字条上的字,她一翻手,一簇火苗出现在指间,幽蓝的火苗转眼将字条吞噬。
  这么麻烦的传话方式……她虽然身手不比曾经,但还不至于退化到接不住这包蜜饯吧!卫瑶卿摇头失笑,而后下了马车。
  眼见卫同知在自家侄女的“监督”下当真回来了,周老夫人深感欣慰,放心了不少,连晚饭都多吃了半碗。周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曾经生过重病,说的难听点,那就是现在每一天都是挣来的,身边便有两个小丫鬟上下半夜的守夜。
  今儿守夜的小丫鬟雀儿不过八岁。她是厨房大娘的外甥女,六岁便进了卫府。卫家不算鼎盛,日子比起寻常官宦人家也略显清贫,不过对待下人倒一向和善,所以家里很多奴仆都是沾亲带故的。雀儿年纪小,才开始学,很多活计都做不了,倒是老夫人身边的守夜,也不过睡一觉,半夜出恭时去看看老夫人,帮忙掖掖被子,对这个年纪的小丫鬟来说,这倒是个容易做的活计。
  晚上多喝了两碗汤,还没到半夜,雀儿就醒了,匆匆出恭完,小丫鬟便睡眼惺忪的去周老夫人床边帮忙掖被子了,今天周老夫人身上的被子倒是熨帖的很,雀儿扯了两下被角,夜风吹的有些发冷,小丫鬟被冷风一吹清醒了几分,拿着窗边的木头簪子准备去挑一挑床头的灯芯。
  灯芯挑了几下,亮了不少,雀儿打了个哈欠,抬头去看入睡的周老夫人,这一看,却见周老夫人唇目紧闭,在昏黄的烛灯下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莫名的诡异,让她有些害怕。鬼使神差的,雀儿伸手去探了探周老夫人的鼻息。
  半夜里的一声尖叫搅碎了不少人卫家众人上半夜的浅眠,院中的灯光蔓延开来。
  ……
  桌上的白瓷小盏被一道袖风掀翻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大小姐从睡梦中惊醒:“嬷嬷,可是喝水打翻了茶盏?”
  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夫在外间等你。”
  “祖父!”薛大小姐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忙匆匆穿衣,顾不得梳洗便来了外间。
  见到那个身披黑袍的老者时,薛大小姐连忙看了看四周,惊道:“祖父,怎的夜半至此?”
  “慌什么?吏部守在这里的人少了不是么?”薛行书嗤笑了一声,“放心,老夫便是光明正大的进来也保管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祖父说的是。”薛大小姐低着头道,垂下眼睑,遮去了眼中的神色。
  薛行书看着她低头规矩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个好端端的国公府嫡长小姐怎的这副模样?难怪叫个野丫头压了一头,还要老夫出手帮你。”
  帮我?训斥的话暂且不去理会,薛大小姐咯噔了一下,猛地抬头,惊疑道:“祖父,您做了什么?”
  薛行书轻笑了两声:“派人探望了一番周老夫人。”
  薛大小姐脸色大变:“祖父,难道您派人杀……”
  “你以为老夫派人杀了那老婆娘?”薛行书冷笑了两声,“杀个老婆娘有什么用?”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凡是就应当物尽其用。”
  “祖父……”薛大小姐不由自主抓紧了衣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声音颤颤,“您做了什么?”
  “陛下需要个试药的。”薛行书嗤笑,“一个传闻死过一回,跨过生死大坎的活死人。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跨过生死大坎之人么?至于活死人?呵,这还不容易。”
  薛大小姐不由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裙,看着他,不敢说话。
  薛行书又道:“夜半三更杀个或者掳个老婆娘算什么?自古忠孝难两全,老夫倒看他卫家要这个忠字还是要这个孝字!”
  “祖父……”她听明白了。
  薛大小姐僵硬的松开了自己的衣裙,将手垂至两边,问,“总是自己的母亲、祖母,送给陛下试药,卫家……卫家怕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那便是不忠,这不是现成的把柄么?”薛行书冷笑,“愿意那便是不孝,老夫便让他们先损了声望,稍后再收拾他们。”
  薛大小姐低头:“祖父……说的是!”
  薛行书看着她低头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末了又问:“他这边的事你注意着,别让他醒来,若是有醒的迹象,就喂两颗药。”他说着将一只白瓷小瓶放在了手边的桌案上,又重复了一遍,“最多两颗,知道了么?”
  薛大小姐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躺在床上的薛行书的替身,忙点头应是。
  薛行书又交待了几句方才离开,待他离开之后,薛大小姐才看了片刻白瓷小瓶,默默地收了起来。
  ……
  ……
  三更半夜的,卫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奴仆几乎都赶到荣泰苑了,门边几个仆妇正在安慰一个哭的一噎一噎的小丫鬟,小丫鬟哭的双眼通红,神色惶惶,一副惊惧害怕的模样,抽抽噎噎的说着:“起夜……起夜的时候,奴婢去帮……帮老夫人掖被角,见老夫人……脸色不对劲……一动也不动,探……探鼻息……没……没有了……”
  不管怎么问,小丫鬟都来来回回只一句话,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卫同远衣裳穿了一半,在一旁急的跳脚,一旁的李氏帮他拉上了没穿好的一只袖子,惊慌害怕的站在卫同远身旁。
  “问也问不出来,这小丫头又不是大夫。”最里面是几个胆大的,卫同知松开了周老夫人的手,沉声道,“母亲有脉息,却不知为何没有鼻息。怪事!拿我的帖子去请杨老大夫吧!”
  “我去!”在周老夫人床尾站着的卫君宁当下便站了出来,“伯父将帖子给我,我带几个人去请杨老大夫。”
  “不错,好孩子!”卫同知赞许的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且不说这孩子有没有出息。先前除了他,也只有这傻小子敢走近母亲,这等时候又站出来,出息暂且不说,胆量确实有几分。
  卫君宁嗯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卫同远:“父亲,我们一起去吧!”
  卫同远看了眼身边的李氏,李氏哆哆嗦嗦的放开了他。
  “那走吧!”卫君宁说着环顾四周,突然咦了一声:“我六姐呢?”
  李氏道:“卿姐儿院子离得远,许是没听见动静,一会儿我差人去叫她!”
  “不可能!”卫君宁斩钉截铁的说道,“六姐怎么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
  李氏道:“莫不是害怕,六姐儿年岁小……”
  “母亲在说笑么?”卫君宁看了眼才坐着轮椅进来的卫瑶玉,“六姐怎么会怕这个?二姐,你来的正好,你去将六姐唤来,这个她最会了!”
  常人会害怕死人,但阴阳术士常跟生死之物打交道,怎么会害怕这个?更何况又是六姐这样的,他就没见过比六姐胆子更大的。
  卫瑶玉眼神闪了闪:“我去过六妹妹那里了,六妹妹还睡着,许是累了,睡得沉,这会儿她来也没什么用,不如等天亮再叫她吧!”
  “谁说没用的?”卫君宁辩驳她,“去年祖母都躺进棺材了,就是六姐救活的祖母,这个她最会了……”
  “还不快去!”卫瑶玉打断了他的话,怒道,“有时间在这里说话,杨老大夫都请来了。待六妹妹醒了,自会过来了。”
  “宁哥儿,快去了,莫耽误时间。”卫同知看了卫君宁一眼,复又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周老夫人,“怎的好端端的变成了这样?吃饭时候还好好的。”
  听到身边的响动声,卫同知侧了侧身,压低声音:“六丫头不在?”
  卫瑶玉嗯了一声:“雀儿叫的时候我就去了六妹妹那里,拿了几个枕头塞被子里,被我撞了个正着。我问了问,枣糕也不知六妹妹去了哪里。”
  “六丫头是个有主意的,那些丫鬟怎会知道她的动向。”卫同知道。
  “就是太有主意了。”卫瑶玉胸前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急又有些恼,“她在外头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卫同知道:“她有分寸的。”
  “她的分寸跟别人不一样,怕是要在寻常人的底限那条线还要后头加上一大截。”卫瑶玉眉头紧皱,“伯父,祖母她……”
  “好端端的,突然就得了这样的怪症,怕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卫同知低声道,“母亲又不出门,虽说都是知根知底的,但还是要小心是不是家里人做的手脚。”
  “我也觉得祖母病的古怪,六妹妹虽说……不着调了些,但大事上却不会开玩笑的。”卫瑶玉道,“去年祖母那一遭,六妹妹说过,祖母往后应当无病无灾,跨过生死大坎,起码能拉回祖母五年的寿命。”
  第775章 夜行
  三更,正是人最好眠的时候。
  “谁在外面?”沉沉入睡的妇人睁开眼睛,伸手推了一把身边的汉子,“当家的,你去看看。”
  被推醒的汉子正要骂上两句,但外面的喧嚣已经传入耳中,他披衣下了床,走到门边向外望去,对门的卫府大门大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手提着灯笼,形色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街坊邻里的,铺子老板披着衣裳喊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可要帮忙?”
  “母亲病了,急着去请大夫!”这群人神色焦急,也只其中一人回了他一句,便匆匆走了。
  铺子老板嗯了一声,重新爬回床上:“对面老夫人病了,去请大夫了。”
  妇人闻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也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嘛!”
  铺子老板将屋里零散的半块瓦片踢到一旁:“屋顶也该寻人修修了,好端端的往下落,怪事,年前才找人修缮过的呀!”
  “那再找人修修呗,也不值几个钱。”妇人嘀咕了一句,“快睡吧!”
  “也是。”
  ……
  一行匆匆去请人路过街角,走在最前头的卫君宁突然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二公子!”几声参差不齐的惊呼声响起。
  几只手朝他伸来,卫君宁推开了朝他伸来的手,摆了摆:“不碍事,突然腿一软,大抵是在家里关久了。莫管我,快走,请杨老大夫要紧。”
  “这小子!”看着那群人走远,躲在暗处的卫瑶卿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中生出了几分欣慰,却随即疑惑凝重了起来:家里谁病了么?请这等时候要去请杨老大夫。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不复先前平稳,有些急了。
  待到呼吸平复,才再次出现在了接口,宽大的黑色斗篷让女孩子彻底的隐匿在黑夜之中,她未提灯笼,一双眼睛在暗夜里亮的惊人。黑暗视物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她不急不缓的跟在他们的身后,夜里的寂静让她的耳力更甚以往,也听的更为清晰。梆梆几声打更的声音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一闪身,整个人向廊檐下闪去,轻轻一跃,倒贴在廊下,悄无声息。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蝙蝠那般贴在那里,若是冷不防被人瞧见了,没准要叫人三魂吓掉一半呢!
  打更人跟着街道内巡逻的官吏从这边经过,拦住了前头急色匆匆的一行人:“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做什么?不知道现下城中宵禁么?”
  卫君宁闻言也急了:“我祖母病了,急着去请大夫,管你什么宵禁!”这小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急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至于按捺这个词他是不懂的。
  “几位大人,家母病重,急着去请大夫,能不能通融一二?”这声音是卫同远的,与他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卫瑶卿在廊下耳尖动了动,很清晰的分辨出:这是塞银子的声音。想来在匠作监呆了那么久,卫同远也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至少知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她听到掂银子的声音,想来是那些巡逻的官吏在犹豫,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皱眉。老实说,这些官吏未必会比那些所谓的大人好说话,阎王好送,小鬼难缠就是这么个道理。
  官吏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银子塞了回去,为难道:“等天亮了再去吧,今时不同往日,城中戒严……诶,不是银子的问题,这谁能跟银子过不去……我们大人……诶……治下严瑾……不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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