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大牛连连点头,半点不怯,对着凌祈宴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哥!”
  凌祈宴:“……”
  不等凌祈宴说什么,温瀛又提醒大牛:“从今日起你的大名就叫温清,回京以后我会将你交给一位姓郑的守备,他也会随我一块去西北,你投在他手下,跟着他学本事,军中军纪森严,你虽是我兄弟,也得守规矩,郑守备会对你和其他人一视同仁,你跟着他用心操练,日后自会有你表现的机会。”
  大牛,现在该叫温清了,十分听话地应下,憨笑道:“王爷说啥就是啥,我都听王爷的,定会给王爷长脸。”
  温瀛点点头。
  待温清退下,凌祈宴顺口提醒温瀛:“他跟着你去西北,我马上要去江南了,你让他叫我哥听我话有何用?”
  温瀛淡淡看他一眼,没接话,阖上眼闭目养神。
  凌祈宴一脸莫名,……什么意思?
  回到广县,又在这里多待了一夜,凌祈宴一用完晚膳就避回自己房中,将门窗紧锁,担惊受怕半个晚上,温瀛没再来扰着他,后半夜才终于撑不住睡死过去。
  第二日一早,凌祈宴神清气爽地起床,温瀛已经出门,去拜访县学教谕和那位归隐此地、教过他不少武学本事的老将军。
  凌祈宴心不在焉地用着早膳,想着温瀛那小子不愧是天生的龙子凤孙,哪怕被人调包了,依旧走到哪里都有贵人相助,上了战场还能数次死里逃生、屡立奇功,换做他,只怕早死上千百回了。
  辰时过后,温瀛回来,亲王仪仗启程归京。
  之后几日,凌祈宴依旧住在宁寿宫里,南下的行李终于都收拾妥当。
  走前一夜,凌祈宴陪太后用最后一顿晚膳,太后泪水涟涟,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凌祈宴不知当说什么好,好似再多故作轻松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只能沉默地为她老人家擦眼泪,直到太后终于哭累睡下。
  凌祈宴走出正殿,站在廊下,怔怔看着外头庭中的春日夜雨,心头翻涌起各种复杂情绪,再渐归于平静。
  他抬起眼,看到那人撑着伞的颀长身影一步一步走进庭中,伞下那张清俊冷冽的面庞渐近,他们隔着半个庭院、茫茫雨雾,无声地对望。
  许久之后,凌祈宴恍惚回神,扯开嘴角挤出一个笑:“你来了。”
  偏殿里,宫灯摇曳、烛火满堂。
  酒和菜摆满案几,凌祈宴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晃悠着酒杯,看着那晃荡的酒水,轻勾了勾唇角:“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喝一回这酒,也算无憾了。”
  一手支头,凌祈宴笑吟吟地望向与他相对而坐的温瀛:“真的不能送我两坛这个酒吗?”
  “没有了,”温瀛淡声道,“最后半坛,喝完就没有了。”
  “……我才不信。”
  分明就是舍不得送他。
  温瀛又给他斟满一杯酒,问:“去了江南有何打算?”
  “没想好,去看看再说吧。”
  凌祈宴随口回答,在哪里过不是过,去了江南,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日子总不会比现在更难过。
  “等你哪天当了皇帝,我就回来京城看看,要是太后那时候还在就更好了,……你不会不让我回来的吧?”
  两杯酒下肚,凌祈宴的脸上已然泛起红晕,潋滟桃花眸眼巴巴地看着温瀛。
  “随便你。”温瀛扔出这三个字,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凌祈宴松了口气,又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凶了点、心眼小了点。”
  “我是好人?”温瀛抬眼,定定看向他。
  “自然是的,”凌祈宴一拍桌子,“你若不是好人,我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俩被调包,说来说去,确实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你也没跟我计较,就冲这一点,你就是个好人。”
  凌祈宴说着便又笑了:“就算我欠你一回吧,将来万一你要是不走运,没抢赢凌祈寓那个狗东西,你就逃去南边,我肯定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温瀛沉声提醒他:“若当真有那一日,你这么做,只会给你自己惹上杀身之祸。”
  凌祈宴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大着舌头道:“死有什么可怕的,死便死呗,有你这么个美人作陪,死了做鬼也风流。”
  “不会有那一日。”温瀛的神色镇定,冷静中透着十成十的自信。
  凌祈宴胡乱点头:“也是,你这么本事,怎可能抢不赢,那个位置迟早是你的,等到那日我也跟着沾光了,连皇帝陛下从前都是我的入幕之宾,以后我与人吹嘘都有了资本。”
  “可惜我当时有眼不识泰山,还把你赶走,要不我也算是你的伯乐了,日后你做了皇帝是不是还得给我封个爵位?”
  “唔,算了,好似我说这个跟想要问你讨要好处一样,本来就是我占了你的位置,要我是你,肯定恨不能将鸠占鹊巢的赝品大卸八块,其实你心眼也没那么小,至少比我好一些。”
  絮絮叨叨地说完,凌祈宴低了头,情绪似乎低落了些,默不作声地吃起东西。
  温瀛又倒了杯酒给他,他捏起杯子,仰头一口闷进嘴里。
  喝罢凌祈宴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更低:“……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可除了你也没别的人能说了,去了江南我会不会闷死啊?太后说她娘家那些侄孙能陪我玩,我跟他们有什么好玩的,兴许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不想去就别去。”
  温瀛冷不丁蹦出这句,凌祈宴一愣,赶紧摇头:“谁说我不想去了,留这京里做个死人更没意思。”
  温瀛的眸色黯了黯,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凌祈宴被他盯得不自在,想起那夜在广县的官邸里,这人说的话,脸烧得更红,移开眼,含糊说道:“你也别犯犟了,你想做皇帝,就赶紧娶妻生子吧,东宫都有两个皇孙,你连个媳妇都没有,拿什么去跟那个狗东西争。”
  这么说着,凌祈宴莫名地有些别扭,想象一下日后温瀛妻妾成群、儿女遍地的场景,……他突然不想再回来京中看看了。
  说不得到那时,他自己依旧是天煞孤星一个呢,凌祈宴越想越酸,心下十分不是滋味。
  “我不需要靠这些。”温瀛的声音冷硬,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凌祈宴啧了啧,不说就不说呗,他也不想再说这个,没意思。
  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下肚,凌祈宴醉眼迷蒙地躺倒在榻上,嘴里嘟哝着还要继续喝,又开始说胡话。
  “穷秀才,狗蛋儿,你这乳名可真好玩,以后再不会有人这么叫你了,最多也就我想起来时背地里喊你几句,反正你也听不到,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以后我若是生个儿子,我也给他起名叫狗蛋,贱名好养,他要是能跟你这样出息就好了。”
  “可你若是做了皇帝,我能给我儿子起你一样的名字吗?需不需要避讳啊?哈哈、哈……”
  尚没笑够,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温瀛高大的身躯罩下来,凌祈宴心尖一颤,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扭身避开。
  “……我胡乱说的,你别生气啦。”
  温瀛冷冷瞅着他:“你还想生儿子?”
  “我为什么不能生儿子?”凌祈宴气道,“太后都说了,去了江南就让舅公给我定门亲事,说不得明年我就能有儿子了。”
  凭什么老和尚说他是天煞孤星,他就一定是天煞孤星,他不服,他肯定也能有个狗蛋!
  温瀛的手伸下去,用力捏了他一下,凌祈宴一声急喘,瞬间脸涨得通红:“你——!”
  温瀛淡定回视,凌祈宴一肚子骂人的话几欲脱口而出,又硬生生憋回去。
  温瀛的唇瓣已贴至他耳边,嗓音危险地问他:“毓王殿下明知道喝醉了会被人占便宜,还请我进殿里来喝酒,又是何意?”
  “……我没有,”凌祈宴闭起眼,不忿争辩,“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喝酒,我没别的意思,是你满脑子污糟念头。”
  “你不许碰我,你上回弄得我腿根的皮肉都破了,痛了好几日。”
  “我明日就走了,你再不许碰我。”
  温瀛用力按下他的手,强迫他正眼看向自己,冷声提醒:“欲拒还迎是那些以色侍人之人惯用的邀宠手段,不想做娈宠就别学这套。”
  凌祈宴瞬间血气上涌,红了眼:“你不许羞辱我!我没有,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我只想喝酒而已,你滚!”
  他伸脚去踹温瀛,又被温瀛用膝盖压住腿,动弹不得。
  带着酒气的热吻落下,凌祈宴扭着头试图避开,但避无可避,被咬住唇瓣,对方炙热的唇舌抵上来。
  挣扎不过,凌祈宴干脆放弃,闭起眼不去看他,随便他亲。
  最后温瀛哑声在他耳边问:“现在不反抗了?”
  酒醒了大半的凌祈宴冷笑:“反抗有用吗?反正这里是宁寿宫,你也不敢动真格的,明日一早我就走了,你又能把我如何?”
  他只当被狗啃了,反正也不多这一回。
  温瀛的眼瞳轻缩,一根手指拂上他面颊,缓缓摩挲,眼里那种叫凌祈宴浑身不适的森然冷意又冒了出来,似生了气,又似对凌祈宴这话全然不以为意。
  沉默对峙片刻,凌祈宴再次别过脸:“你起来。”
  温瀛盯着身下人不动,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这人逃不掉的,不必急于一时。
  半晌之后,他将凌祈宴放开,起身走出大殿,站在廊下看雨。
  凌祈宴倚在榻上眯起眼睛看他,总觉得他的背影过于寂寥了些。
  他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王爷,浑身那股生人勿近的阴郁之气却好似比从前更甚。
  当真是……
  凌祈宴的心思转了转,下地走过去。
  “你一直站这里做什么?这雨下这么大,有什么好看的?”
  温瀛的目光转过来,他的眼睫上似挂了雨珠,朦胧雨雾缓和了眼中神色,看着不再那么寒意惑人,凌祈宴眨了眨眼:“你还不回去吗?”
  “下回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温瀛看着他问,眼里泛着凌祈宴看不懂的情绪。
  凌祈宴下意识地移开眼:“我都说了,等你当了皇帝,我就回来看太后,……顺便看你呗。”
  “若是太后不在了呢?这上京城里还有值得你回来的理由吗?”
  犹豫片刻后,凌祈宴闷声道:“那我也得去广县祭拜我爹,总要回来的,去广县得路过上京。”
  “二十年都没见过一面的爹,你会特地为了他回来?”
  凌祈宴眉头一皱,又生了气:“你什么意思?我是那么没心肝的人吗?”
  “你难道不是?”温瀛平静反问他。
  凌祈宴噎住,无言以对。
  温瀛岔开话题:“酒还喝吗?还剩一点。”
  凌祈宴咂咂嘴,点头:“……喝。”
  重新坐回榻上,最后一点酒,一人分了半杯,凌祈宴有些舍不得喝,问温瀛:“你那里真的没有了吗?”
  “没有了。”
  凌祈宴犹犹豫豫道:“你去了西北,肯定也能弄到这酒吧,你能不能派人给我送些去江南?我花钱跟你买也行。”
  温瀛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我去西北,是去领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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