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

  柴凌泰穿上乔柏铭的衣服,乔柏铭代替他在紫霄府装躺尸状。他没有乔柏铭高,他的身形没有乔柏铭厚壮,经过连日奔波,身形看来有些消瘦,于是弯着腰,肩膀加垫子,带着斗笠,斗笠负有黑色薄纱,全方位挡住头,一路咳嗽。
  弓湘云扶着他咒骂道:“叫你别乱吃了吧,下次叫你吃鼻涕虫,看你还逞不逞能?!好好一个太监打什么赌,赌赢小孩,你赢了什么面子没有。”
  柴凌泰卖力咳嗽,腰都直不起来。心想,到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贫乔柏铭?
  弓湘云拿出一锭银子塞给那黑脸膛凶兵道:“这回待得久一些,超时了,不好意思啊,下次一定不会。”
  黑脸凶兵眉头一宽,看她会做人,抬抬下巴让他们走了。
  马车直接驶到东华门。
  装作是乔柏铭进宫也是不好。柴凌泰和马夫又换过来衣服,一个后空翻,翻到半空,落在城墙上,巧妙地与黑夜融为一体,疾步轻跳殿瓦顶。登在颍和殿时,往下看,认得出来的人,是上回宣读囚禁紫霄府旨意的拂尘小侍,他悄悄跟了上去。
  拂尘小侍点起明青殿灯,身后跟着的四名内侍抬着被裹成卷洗净喷香的贵人。
  柴凌泰跃下门梁,窜入殿内,躲在书架子后。
  内侍将檀香、珠帘、软榻依次收拾好,揩抹灰尘。知道圣上房|事中一向不喜太亮,拂尘小侍吹灭床旁边的两只蜡烛,室内光线暗淡一大半,众人退出殿宫,守在门外。
  这样的亮度给了柴凌泰极大的方便。慢慢走近。
  贵人以为圣上来了,道:“殿下....”
  贵人还没看见脸,只见一个逆光的黑影,伸出手一记手刀落下,将她打晕。
  门外均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凌泰正坐在床边。
  梁奕穿着白宽睡袍,踏进寝宫|内阁门,转角黄锦缎帘纱刚好阻碍了后面的人视线。梁奕一见柴凌泰肆无忌惮地坐在殿中,脚步一顿,举起手,遣散后面的宫人,让他们别跟着进来伺候。
  待宫人都散去。
  梁奕强压着怒火,低声道:“柴凌泰!你未免胆子太大,朕饶你一命,你胆子长毛了是吧,敢从紫霄府出来?!”
  本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紫霄府内的食宿由得西厂的人打点,看来柴凌泰是过得□□乐了。
  刚被打进去的臣子居然无所畏惧地出来晃荡。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下皇室面子!
  柴凌泰跪地道:“臣有罪,加上今晚,数罪并罚就是了,事发突然,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叨扰皇上。”
  梁奕哼了一声,在茶塌上坐下。
  柴凌泰不起,跪着转方向,面对他道:“臣有一下属,姓段,归于孝陵卫,被判三日后午门处斩,弑...”思考过后,略去弑君两字,恐防隔墙有耳,“陛下既然饶恕臣鲁莽,为何不将罪名追加在晋王殿下,偏偏要加在西厂身上?”
  梁奕要找人兴师问罪,一人两人有何区别?
  梁奕道:“当日,你献上的是先皇的人头,既然是你呈上的,坊间朝堂,哪处不会推断是你砍下?你要怎么洗白辩驳?而你顶着朕的名字出巡,闹这么大,难道你蠢吗?!”
  结论出来了。他砍下先皇人头不要紧,重点是他是梁奕派去森罗巡查水师,几万双眼睛盯着。若柴凌泰担下砍先皇头的罪名,流言蜚语则反噬到梁奕身上,说他弑君杀父。倘若当时默默单独献上给皇上,恐怕今日捉的就不是段飞羽,而是柴凌泰。这么想来,柴凌泰深觉做得正确,他是安全了。
  听话地秘密献上先皇人头,亦或者大庭广众地闹一发呈上,无论如何做,左右都有人死。
  但这道题不是无解。与柴凌泰同去森罗地有三人,挑个地位低微、无足轻重的人担下,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此时,梁奕怒火中烧,就是因为他已经给了柴凌泰天大的便宜,只需他演一下,在紫霄府禁足数月,待两个人头都砍下,坊间传闻风向变更,转为晋王串通西厂手下,柴凌泰护主心切,夺回头颅护送遗体回来,柴凌泰和梁奕的名声都会大涨,尘埃落定,便把他从紫霄府放出来。
  但这种无意送他人送死,自己安枕无忧的事情。柴凌泰不但不会有成就感,只要想起段飞羽因为自己做出的事情,牵连致死,他的心像吊起来一般,微微作呕。
  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梁奕道:“你真这么不想那名小卒死,那就让你选好了,不是还有两个档头跟你一起去吗?”
  确实,梁奕不会让他死的。柴凌泰散出密令,光这一点,只能让他终生囚禁于紫霄府,反正你不死,跟外界保持联系,就不会有人手持密令通知盟国,在堂上公开人头,这一步,不出他所料地,把他犯下的弑君之罪跟梁奕绑在一起,可以赢得自由。
  他做到了。名头和自由,接下来该等众臣上门拜访,收礼,他拿钱去乡间小镇建大宅,聘仆人,等退休。
  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柴凌泰微敛起眼,打量面前救他一命的君王,诚然道:“我希望没有人死。”
  闻言,梁奕以一阵哈哈大笑回答,心想这人出息得过分。封他为西厂掌印时,害了无数进言官,怎地?现在连累一个就良心发现了?
  柴凌泰无言以对,起身告辞,跳出窗外,轻飘飘地腾空而起,飞越宫墙。
  回到紫霄府。柴凌泰和乔柏铭换回各自的衣服。前十分钟刚翻进一个柴凌泰,乔柏铭又立刻翻墙出去的话太过显眼。他让乔柏铭坐一会儿再走。
  乔柏铭问起督主进宫如何,以及段飞羽明天处斩。柴凌泰也是头大,揉揉眉心,对坐无言。
  不多时,紫霄府侧门外传来几声吵闹。
  “千户大人,深夜来访,还带礼物呢?”
  “还不快放我进去,耽误时间。”
  黑脸膛凶兵道:“千户大人慢走。”
  紫霄府侧门打开。
  柴凌泰吹灭数支蜡烛,只点亮房中正厅圆桌的一支,拿起茶杯喝茶。
  乔柏铭躲在落地帘布后面,帘布有点短,刚好看见鞋子。
  那名为千户大人的,走往厢房那边唯一灯源处,推门拱手行礼道:“督公,看来精神头不错啊,皇上没怎么折磨你吧。”
  柴凌泰一见便认出这名千户大人就是那日码头上迎接他,笑得阴损猥琐的烟黄牙东厂红衣卫胡浩。
  怎么今天说话语气都变了,掐媚讨好。胡浩提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
  听着声音,盒子很沉。柴凌泰碰都不想碰道:“我乏了,有事快说,有屁快放。”说着手搭在腰间剑上。他知胡浩来落井下石可能|性|比较大,盒子里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胡浩道:“我是来送礼的,督公,不看看吗?”
  柴凌泰笑道:“不想看。”
  柴凌泰一脸赶客人走的冷漠微笑。胡浩自顾自坐下道:“我一直纠结一宗案子,让我很头疼,这件案子与督公有关,督公真的不收我送的礼吗?”
  收了也可以扔出去,但绝对不碰。柴凌泰不耐烦道:“你打开吧。”
  黑色雕花盒子里竟然真的是礼物。
  一只羊脂白玉花瓶,晶莹剔透。
  胡浩笑道:“陛下有意将东厂三十六卫中十分卫划入西厂统领,小的对督公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柴凌泰自动省略他后面的屁话,松一口气。搞半天,对方不是来找麻烦,是来做墙头草。心想:梁奕升他职位,是要他保守秘密,即便梁奕什么都不做,光复他原位,他都不敢持着秘密,大举放肆。机会用一次是生机,用两次,他就变成烤箱里的火鸡。
  柴凌泰推盒子回去道:“我不收,你走吧。”
  胡浩好话说尽,微微一笑道:“不收可不行,有些话下属对自家督公可以说,对着督公不说,唯有跟别人说了。”
  柴凌泰好奇道:“你说说看,那宗与我攸关的案子是什么?”
  他穿书后打过群架,但奸|淫|掳掠,放人轰炸,逼官跳楼,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原主做太多,有案子追究他,不是不可能。
  胡浩道:“前几天,我想起一些事,正巧晋王殿下关在东厂的天牢中,我又去问了一遍才确认。”
  柴凌泰眉心一紧。
  胡浩小声道:“督公带回来的人头,不是真正的梁祯,是吧?”
  柴凌泰不答。心想,人头确实不是真的梁祯,真梁祯在司府地牢,山高水远,要取真梁祯首级回来,至少要花费半月,他被关进紫霄府才两天,胡浩仅凭一面之词,想套话罢了。
  胡浩继续道:“督公只带三人去森罗找寻先皇,人手实在少得可怜,嘶——,皇上的命令又不得不听,督公唯有拿个假货回来冲好货,小的以前有幸见过先皇一面,他的眉毛断了一节,处理尸体遗容也没办法把眉毛种回去的,你说呢?”
  “不但人头是假的,圣旨也是假的,遗诏上的指纹,只待运回森罗下半截身体,一比对,便知真假。”
  柴凌泰笑着否认道:“你话中的督公,可真是恶毒,敢骗皇上。”
  胡浩道:“督公是聪明人,陛下承认遗诏是真的,就没有人会去查遗诏上指纹真假,但如果是孙开诚丞相大人知道了,嘶——,那可不好了。”
  柴凌泰笑赞道:“你真有想象力。”
  胡浩道:“小的想,如果督公知晓遗诏指纹随时有可能被检出是假的,您还能睡踏实吗?”
  胡浩脸靠近,圆桌上烛火一闪一暗,照得他五官十分阴森。
  柴凌泰语气也阴森起来,道:“那得看情况了。”
  胡浩道:“什么情况?”
  柴凌泰道:“尸体是否火化。”
  森罗司府大火,是晋王派火箭射的,房梁都烧断,假梁祯怕是烧剩下一堆白骨,关着真梁祯的地宫,地宫顶部出口连晋王都不知道,只有柴凌泰知道。
  古代没有基因验证技术,拿回来骸骨不是真皇,也会被当成是真的。
  遗诏上有用的不是指纹,是那七句密令。密令是真的,梁奕就会承认遗诏。
  胡浩还以为自己凭着这漏洞能制住西厂督主,骑在他人头上,听见尸体火化后,愣住了。
  乔柏铭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转瞬勒住他脖子。胡浩啊啊张嘴无声吸气,脖子被碾压成青紫色,脸膛也慢慢浮现出缺氧的青绿,再多勒一会儿,便会归天。
  柴凌泰想到一些事,道:“别杀,他有用。”
  乔柏铭道:“不杀他,后患无穷。”
  柴凌泰笑道:“我要给季德水送份大礼,让季德水杀他,顺便讨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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