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棕影能拦腰截断一排翠竹,要是打到大病初愈的裴公子身上,恐怕不死也会重伤。看到这里,林公公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方才还安静站在原地的少年忽然抬眸、旋身,裴如昼的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下一刻便飞身而起,于半空中踢了那棕影一脚,改变了它的方向。
镇西大将军方才牺牲,正处孝期的裴如昼穿着一身素衣,上罩层叠白纱。今日面圣,担心冲撞真龙,仔细看便见这身素衣上,还用银丝线绣了几朵将绽未绽放的白雪塔。
此时旋身,半披在背后的黑发与白衣一起旋了起来,凭空绽出了一朵墨蕊白瓣的重瓣牡丹。
下一刻,裴如昼稳稳站定在的原地。
醉着砰的一声,方才那道棕影终于狠狠地撞到了身后的大树上,接着重重砸进了土里。
有几十年树龄的月桂,树冠都随之抖了一抖。
等这个时候裴如昼才看到,刚才那道棕影,原来是个拳头大小的木球!
此时,周围的禁军还有宫女太监无一人有空关心木球,他们全都看呆在了此处。
之前虽然听说过裴家世代习武,但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是朵人间富贵花的裴公子,竟然也有这样一身武艺。
咳咳咳落地后,裴如昼的心肺处便烧痛了起来。
那木球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哪怕喝了仙酿,从鬼门关走了出来。但大病之后根基不稳,并不是一杯酒就能彻底治好的。
林公公看到,裴如昼的唇边闪过一丝猩红,下一刻就被他自己偷偷用锦帕擦了个干净。
这小祖宗在做什么!
刚才松了一口气的林公公不由一惊。
圣上与殊明郡主兄妹情深,太后更是整天念叨着这位外孙。要是裴如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赔。
最重要的是,以裴如昼的身手,方才他要是不扶自己的话,侧侧身就能将木球躲过去。哪还用腾空一踢,咳出血来?
当下林公公便高声道:快快,请太
不!
太医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裴如昼赶紧摇头,他将锦帕塞回袖内,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林公公,我真的没事。刚才只是转身时不小心咬到了嘴唇。
裴如昼真是太烦躺在床上,被一堆太医围着一动也不能动的日子。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自由一点,可不想再回去养病。
啊?凤城的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是稍有头疼脑热,就想方设法找太医来看,林公公真的从没有见过裴如昼这样的人。
这林公公本想严辞拒绝,但看到这双眼睛,他却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自雨亭的另一边,又传来了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
裴如昼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明蓝色窄袖锦袍的少年,带着群宫女太监疾步走了过来。
头回进宫的他并不认识这位少年,但就在对方穿过竹林而来的时候,亭前的宫女太监们忽然行礼道:七皇子万安。
七皇子。
戚云遥按照九重天上那群仙人的说法,他是天上的遥安仙君,这一劫历完会被封神的那种。
没想到自己刚进宫,就见到了一位大人物。
裴如昼见到,自己眼前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杏眼微挑、五官精致又略带稚气,身上还有几分无法忽视的骄贵之意。
乍一眼看去很是天真可爱。
刚一站定,七皇子身边的太监慌忙跑向前去,将那木球捡了起来。
方才我与这群侍卫在后面捶丸,没想到一不留神,将木球撞到了此处,戚云遥快步走到林公公身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向对方求情到,还好没伤到人,林公公你
原来刚才那个木球,是七皇子打过来的?
行吧。
裴如昼缓缓笑了一下,同时默默攥紧了拳像他这样的小孩,生在昼兰关的话,是会挨打的。
就像我弟弟裴郁风那样。
殿下放心,圣上公事繁忙,此类小事自然传不到他耳边去,林公公顿了一下,还是委婉提醒道,不过殿下未来还是要多多注意。语毕,他又将戚云遥身边的太监、宫女狠狠教训了一通。
宫里人都知道,七皇子个性虽然有些骄纵,却很得皇帝宠爱。看到木球没伤人,林公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定然定然!戚云遥赶紧眨了眨眼,向林公公保证道。
接着他松了一口气地拍了拍胸口,忽然眼前一亮,朝裴如昼走了过去。
在这一身素衣与自雨亭边缭绕青烟的映衬下,裴如昼的脸,却显得愈发明艳,身上的气质,更是与凤城的公子哥完全不同。
乍一眼看去无比惊艳。
这位就是父皇之前说的裴公子?戚云遥笑了一下,他半点也不见生地走上前说:裴公子在昼兰关长大,我母妃也是昼兰关人,这样算来,我们也算半个同乡。
戚云遥是七皇子,是天上的遥安仙君。不是我那倒霉弟弟裴郁风!
不能暴躁,不能暴躁。
这里是凤城,不是昼兰关!
强压下揍人的欲望,裴如昼礼貌地垂眸笑了一下说:原来如此,我从家中带来了不少昼兰关的果干、花茶,要是皇子殿下不嫌弃的话,下次便给您带来。
昼兰关为西域第一重镇,商贸发达,裴如昼方才说的东西,就算宫里也少能见到。
裴如昼想,戚云遥这样的熊孩子,应该会喜欢。
果不其然,那熊孩子眼前一亮道:好啊!那我们可就说定了。
好。裴如昼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七皇子功课还没做完,将球捡走后,便回到了岁寒殿。
刚带着一群人绕过竹林,戚云遥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的落了下来。他轻轻地抛了抛手中的棕色木球,忽然嗤笑一声。
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不由随之抖了抖。
一直跟着七皇子的他们知道,戚云遥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戚云遥就进了岁寒殿内。
他随手将木球扔到一边,忍不住在心中重复了一下那个名字裴如昼。今日虽是他们头回见面,但这个名字,他可是太熟了。
自己刚才只想吓唬他一下,没想到差点打到了裴如昼身上。
还好这球被他躲了过去,不然父皇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身着明蓝锦袍的少年忍不住提笔,蘸了蘸朱砂,在纸上写出裴如昼三个血红大字。下一刻,他又在这三个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第3章 未来暴君
大易皇宫是前朝所建,前后用了六十多年,穷极奢侈。林公公带着裴如昼在这转了半天,终于将岁寒殿绕了一圈,向殿内走去。
如今太子、三皇子早已出宫建府,只剩下三个年纪比较小的皇子还在宫里读书。
穿过白玉连廊,再绕过盏云母屏风,就要到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了。
裴如昼刚才走到屏风边,还没看见半个人影,耳边就传来了一阵笑声。
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下一刻,就听一个少年说道:许久没听六皇弟弹琴,今日正好有这个机会,六皇弟再不弹一曲可就说不过去了。
今天岁寒殿里没什么人,那人的话说完后,余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裴如昼耳边回荡着。
六皇弟弹琴。
我怎么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人。
等等,六皇子?!
裴如昼脚步一顿。
停顿几息后,他便想起了自己是为什么耳熟
光策侯收复西域十四国,同年,皇六子戚白里灭卫,称帝。
九重天金册上的最后一句朱笔谶文,又一次出现在了裴如昼的脑海之中。
皇六子戚白里不就是那个最终打败众仙登上皇位,戴上十二冕旒冠一统天下的人吗!
然而这样一个厉害人物,《天谶》与九天众仙却并没有说明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难不成戚白里和自己一样,是人?
下一刻,方才那个熊孩子的声音,也从屏风另一边传了过来。
是啊六皇兄,我也想听《流水空山》,你就弹弹吧~戚云遥撒娇道。
此时裴如昼终于绕过屏风,看清了殿内的景象。
高约三丈的玄木柱撑起了大殿,足有一个小广场那么大的岁寒殿里,只摆了十几张书案。
殿内除了太监、宫女和刚才见过一面的熊孩子外,还有个穿着红衣的小胖子,以及一个低着头的少年,他的腿上还放着一把有些老旧的七弦琴。
刹那间戚白里三个字就从裴如昼的脑海深处弹了出来。
大殿里面暂时还没人注意到裴如昼的出现,只听戚云遥再次开口问道:六皇兄,你是不是不会弹《流水空山》呀?那我们不然换首曲子?
六皇子依旧没有说话,他似乎的确不会弹这支曲子。
见状,不远处两个太监,忍不住对视一眼,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裴如昼恍惚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天在九重天上,自己看到了《天谶》的末页。除了朱笔的谶文外,还有黑笔记录下的众仙的卜算。
一年前驾崩的那个卫帝,是一个堪比纣王的昏君。质子出身的戚白里在卫国皇宫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养成了视世间一切为玩物的性子。
他虽然一统天下,可统而不治,只爱搜集天下奇珍,送到宫里享受玩乐。短短十年,自上而下的腐败和奢靡之气,就让世间民不聊生,边关将士更是苦不堪言。
裴如昼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少年时居然如此安静、孤单甚至还因为不会弹曲,被太监笑话?
难不成他是被现实逼成那样的?亦或者是,戚白里现在的样子,才是装出来的。
见戚白里一直不说话,不只远处的太监,就连他背后抱着乐器的宫女,都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裴如昼轻功极好,走起路来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但跟着他一起到殿内的林公公,可就不一样了。
刚刚站定,林公公脚下的玄木地板,就轻轻地嘎吱了一声。
刹那间,殿里的人全将目光投了过来。
那个穿红衣服的小胖子,没看见被屏风挡住的林公公,被吓了一跳的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你!
裴如昼:我我我?
你,你是何人?为何偷听我们说话!
污蔑!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在听!
我裴如昼犹豫了一下,本能地反问道:七殿下不是想听《流水空山》吗?
闻言,林公公瞪大了眼睛。
夭寿了!裴如昼又??想做什么?
他想提醒一下裴如昼,在皇子面前不能没大没小,见面必须好好行礼。但顿了一下,林公公还是硬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
哎,算了算了。
和裴如昼呆了一上午,林公公已经发现,这个打边关来的公子,做起事来真的半点章法都没有。他完全不受约束、半点不懂礼仪,自由和热情的过了头。
总之,和华章宫里的贵人们,完全不同。
裴如昼方才救了自己半条命,这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说话间,裴如昼已经快步走上前去。
此刻,七皇子也就是九重天上的闻安仙君,想听《流水空山》。而大易未来的皇帝,看上去似乎不会这支曲子,并正因此而尴尬。
既然他不行,那不如换我来。
这一大群人磨磨唧唧的,真是没有意思。
都干脆一点不好吗?
裴如昼没有看到,听到自己说要替戚白里弹琴,殿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古怪精彩。
在大易,达官贵人们习乐,是为了陶冶情操,不是为了给人表演。而专职表演的乐师,则属下九流,让一个皇子弹琴,本身就有折辱的意思。
这怎么有人上赶着呢?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还和堪称宫中一霸的七皇子对着干真是胆大包天!
咳咳,事实上裴如昼在昼兰关长大,殊明郡主从来没有给他教过这个。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也完全没有发现,刚才戚云遥其实是在为难戚白里
语毕,没等熊孩子再说什么,行动力超强的裴如昼如一团白色火焰,从众人眼前掠过。
下一刻,他就站在了那个正在偷笑的宫女身边。
借你琵琶一用。
啊?
见对方愣住,裴如昼笑着自己将琴拿了过来:谢了。
着白衣的裴如昼看了看四周,直接坐在了一张空着的书案上,看上去他是一点也没有想过礼仪、形象。
见状,实在忍不下去的林公公终于走了过来,而看到他出现,方才那个红衣小胖子则被吓了一跳。
但林公公还没到跟前,就被不知何时变得面无表情的戚云遥摆手拦了回来。
让他去,不要管。
宫女的那把琵琶上绘满了红花绿叶,乍一眼看去无比艳俗。可一身白衣的裴如昼,却生生将俗意全部压了下去,只剩一片秾艳。
他怀抱琵琶,用右手飞快在琴弦上扫了两下。
这琴还不错。裴如昼笑了一下说。
此时戚白里背后那位宫女,脸都要绿了。
方才试过弦,这位坐在案上的公子就安静了下来。裴如昼纤长的手指悬在半空,顿了几秒后,如珠玉坠盘的乐声,便从他手下流淌了出来。
在裴如昼的手下,流水空山不再是江南烟雨中的空谷细流,而是塞北磅礴东去的大江,与耸入云霄的雪山。
纤细而苍白的手指于琴弦上翻飞,嘈切错杂之中,不但有乐声,更有隐约的杀伐之意。
琵琶声与殿外的水声缠绕在一起,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原来这支曲子,还能这样弹?
乐曲行进至高昂处,裴如昼的左手突然抬起,指尖捻在了琴弦上。借着这个动作,宽大的衣袖向下滑去,纤白的手腕,就这样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