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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万达消失了。
一声不响的,连个招呼也不打。
棠梨黯然魂消的靠在店门口,对自己的冲动表现得万分后悔。
“你在看什么,快点打扫完卫生就可以回家过年啦……”招妹拿着水管推了把发呆的棠梨,让她接着水用扫把清刷地毯。
棠梨耸耸鼻子压下心底的酸楚,看着店里的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擦掉并不存在的眼泪也跟着投身其中。
雀鹊踏枝清歌,采摘凝露,连着这冬日都不再明媚起来,棠梨独自斜穿过池上回廊,地势渐起伏,杂草铺路,所遇到的三两处凉亭石座,皆蒙着薄灰,空静无人迹。
她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单亲出身,幼时跟着外婆在小镇子里,吃百家饭过活,后来上学,上普通的三流大学,学三流的专业,再后来就是一个人在沿海城市到处跑,靠工厂包吃包住养活自己。
除了每月按时打钱回去,当真是个无忧无虑的,没有明天的人。
关于万达,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喜欢男人,更不想结婚,也更不会再为了所谓的爱情,像她妈一样抛下孩子丈夫和真爱跑了,但是她又寂寞,便想着,好坏一样,骗个媳妇恩爱一番,就自我结束算了。
流年不利,终年不详,添油加醋的,说不定在老家还能是个传说,她妈她外婆,蹲在屋外摘菜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拉她名号出去装装逼。
万达没了,新年来了,她还对得起英年早逝的名头,那就再找个呗!
“啊啊啊啊——”棠梨迸发出全筋骨的力道,伸了个又长又慢的懒腰,想通了,顿觉身心皆舒畅不少。
在小公园里休息到点,又屁颠屁颠的跑回工厂小卖部,再熬完最后半天,就可以领工资啦!
她从食堂后门翻墙进去,正好错开警笛喇叭撼天动地的正前门,乌泱泱的好事者都堵在那里,隐隐中还能听见男警察举着喇叭在维持秩序。
这种场面,特别是年前年后,人流量流动很大的时期,棠梨在工厂里待许久,已经见怪不怪的了,肯定又是有外人趁空进来偷东西闹事的,于是她看了眼,便低头玩着手机,按记忆中的老路就走。
从食堂后厨绕到宿舍楼底下的垃圾库,再转弯直走就是仓房,第一栋楼底就是小卖部。
经过后厨时,隔着两扇带胶帘的玻璃门,棠梨瞄到走廊里有两个穿白色工作服的厨房阿姨,正拿着高压水管在冲洗红色的地板垫子,一边洗还一边发出兴奋莫名的尖叫,又短又尖。
她不以为然,继续朝前走,直至被膝盖高的黄色塑料带绊倒。
“……这是……警戒线?”
“诶诶诶!出去,不准进来!”棠梨还未站直身便被凶狠的保安大叔单手提溜起来,推到被压低的警戒线外面,骂骂咧咧地重新拉线。
棠梨收回险些碎屏的手机,揉着撞疼的膝盖问他,龇牙咧嘴的:“大叔这里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还要拉警戒线,难道说……”
“死人了呗,真晦气!这大过年的真晦气,呸呸呸——”
她还想问什么,看到走过来查看的制服警察却心虚了一下,都怪平时有些小偷小摸的不良嗜好,闻着味儿都怕,赶忙跟保安大叔挥手告别:“我去上班啦,大叔有空来买烟!”
说完便转身往宿舍楼上跑,反正这楼一层三个门,从那里也能下到小卖部附近。
待她气喘吁吁跑到四楼高,正好能从走廊外侧看见垃圾库顶端的场景,果然,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尸体,被害者又是谁,她也能通过那大片大片被清理开的地面看见,更浓郁乌黑的血迹,从一楼门口倒着的某个绿色垃圾桶,断断续续到楼顶。
暖洋洋的风穿堂而过,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泔油味和垃圾臭。
接连胃里的不适,还有某种不好的预感,棠梨离开走廊,边深呼吸安慰自己,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傅彦婷刚胆战心惊地接受完警察访问,便看见失魂落魄出去的棠梨又失魂落魄的回来,想了想,就去推还在店里的警察小哥。
“张警察,我们的店员回来了,你要不要再去问问她,我知道,她有夜跑的习惯,哦不是,她昨天是上的夜班……”
张警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她上夜班也得是十一点后才休息吧,案发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除了你和店长,他们不都在这里吗?”
傅彦婷咽咽口水,转头朝疑惑不解看过来的棠梨笑笑:“不是这个意思,我记错了,我一般晚上不连着上班的,他们在我就不用在,所以回去洗澡洗头了……你可以问问她,有没有外出去过厕所什么的,说不定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人呢……”
棠梨皱紧眉头,主动走近张警官,端正大方地说明情况,又问可不可以知道被害人的消息。
“这个,暂时不方便透露,不过晚些时候应该都上报了,你可以关注本地新闻或者微博看看……”
张警官靠近棠梨,看她拿着手机,便介绍所里的新闻公众号给她。
“……丢嗨……”傅彦婷目光不善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棠梨虽然长得漂亮,但那股骚劲儿就是收不了,遇着个稍微好看点儿的男人,就知道死皮赖脸贴过去。
“那,能不能说被害人是男的女的啊,警察先生,这厂里好多人我都认识,我怕万一是我朋友……”
“你朋友?除了回老家过年,有失联或者失踪的吗?”
棠梨顿时便噎了口呼吸,紧张的满脸通红,焦灼地结舌道:“没没有,我也担心……”
张警官压低声音,敛首道:“别的不敢说,但这个被害人,这个尸体,面目全非,是个男人……局里正在调查死者身份,如果你有朋友失踪或者失联,给我打电话……我电话是……”
“好啦好啦!不耽误警官先生工作啦,大家赶紧收拾东西,今天提前下班,小棠!你先去办公室找阿叔领红包吧!”
“哦,好的,谢谢张警官……”棠梨揉揉被傅彦婷吼疼的耳朵,目送张警官离开小卖部才进办公室。
领钱签字的时候,店长和傅彦婷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棠梨却是脑海空空如也。
傍晚吃完饭,棠梨开始考虑这段时间的计划,她不想回去,想直接在附近找个兼职工作,没有三倍福利也好,包吃住更好。
她一向是个行动派,想做的事便低头猛干。
先是在厂外商业街溜达一圈,看看哪些地方招聘,又问了几间生意兴隆的餐馆,最后才是走远些,专门收集工厂找短期学生工的信息。
街边榕树如碧,暮冬的光影,沉静安稳,道路两旁泛着鲜腾热气的食物,滚滚碳火中燃烧的香料,火红的对联灯笼迎春花,无一不提醒着棠梨,新年了,她还是一个人。
又或许冥冥之中,迂回一番,自有天意,沿海那么多工业区,偏偏棠梨的工厂出了凶残恶劣的杀人命案,她的际遇便风起云转,撇去了另一条道路。
“靓女,唔该借借……”
棠梨两手举着奶茶面筋错开身,没人经过,她又侧向另一边,站到花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对情侣擦身而过。
铆钉黑皮衣,白色小脚裤,红色豆豆鞋,绿光灿烂的葬爱家族至尊发型,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哟,大红唇,她又习惯性地看向他怀里的女朋友,却只能看到一小半侧脸,头发很红,皮肤很白。
“滋溜……滋溜……”
棠梨将沉底的珍珠椰果吸干净,把没吃完的孜然面筋和塑料杯一同塞进垃圾桶,又是绿色方方的大垃圾桶,足够塞进一个成年男人。
烧烤摊老板将生蚝抖了抖,大手一撒,半瓶辣椒粉混着蒜蓉葱花便铺满耗肉,再洒点油,大火噼里啪啦的窜起来,差点燎到棠梨的新衣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靓女,来打生蚝呗~”
棠梨后退一步,忽地咬紧下唇,转身拔腿就追,是的,不会错,那双腿,一定是万达!
万达万达,她的万达!
棠梨出生于一九九四年,用村子里算命的话就是狗年狗月狗日生,按理说这天运自然使然,注定她该有狗的速度或者嗅觉才对,可偏不,她就得必须得反向生长。
诚然,她的跑步运动神经和嗅觉都很垃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万达……万达!你站住!万达啊啊啊——”
飞奔的脚已经快失去控制,接连闪过的路边摊也成了灯影,棠梨从未这样快过,这样奋不顾身过。
黄子轩挠挠头皮屑,两指一夹,把拇指甲缝里的污垢挤出去,糊在路过的小摊布上,还想顺便挖个鼻屎,却被女朋友瞪停。
“嘿嘿,不抠不抠……诶,旺妲,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你?”
旺妲从他臂弯里抬起头,眼睫毛跟积了灰的扇子似的又厚又重,她侧耳听了听,涂到眼睑下方的人鱼姬眼影熠熠有光。
“冇呀,系咪你又试食嗰啲嘢,幻听咗?”她看着黄子轩纳闷的摇摇头,又换成普通话说了一遍,加上,“你又听不懂白话,还让我说,是不是觉得面子才过得去?”
遭了,戳到某人痛处……
黄子轩笑眯眯地抱住她,趁着人多眼杂,箍紧怀里的女人,往菜市场后头昏暗的巷道拖,旺妲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嫌弃地避开鼻腔里涌来的腥臭,涂满大红色甲油的手指开始颤抖。
再抬头,已是唇色惨白,浑身哆嗦,面上绝望。
“安静些,就不会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