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崽
萧清和被他语气中的认真吓得立马收了玩闹之心,正经起来却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也不大敢看着宗政迟越发深邃的眼眸。
一双月牙眼的眼眸东瞟瞟西看看,就是不落到他身上,“迟崽,你听我说,我把你当弟兄,一直以来你我都陪伴在彼此身边,互相扶持,说来还挺不好意思,说是互相扶持,却总是你在照顾我,这个人情我是还不清了,但你我都得拿捏清楚了,这些,都无关爱情,”
萧清和不知不觉间已经将目光定在他因为张开来了的缘故愈来愈英俊的脸庞,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地说:“我将来世许给你,可好?”
宗政迟本是开玩笑,萧清和说到一半时他便不知为何渐渐烦躁起来,什么“无关爱情”,什么“我把你当弟兄”,愈发难以入耳,已然欲打断他,这猝不及防的来世之约莫名令他心中一动,甚至连这仅是个玩笑都忘了,鬼使神差地应了个“好”字。
其实,萧清和是不信来世之说的,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才是他一贯奉行的准则。
一个“好”字换得萧清和喜笑颜开,解决了一件大事似的,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
正中靶心,也正中宗政迟的心,将他惊醒。
瞅着秦白水信步走了过来,俩人迅速正身站好,枯燥无比地练着射箭。
意料之中,两人屁股一人挨了重重的一脚。
这一月以来,萧清和没少挨秦白水的打,这老头训兵没轻没重,急眼了就上手上脚,这拳打脚踢的,他前期能疼晕过去,久而久之,皮厚了,也就习惯了,不仅身上的皮厚了,脸皮也跟着厚了。
“你们二人,”秦白水虎着一张脸,“何时能有个人样?!”
在秦白水眼中,训练时嘻嘻哈哈不是人,一脚就能踢晕,然后一睡就是几天的也不是人,骑马射箭达不到他的标准的更不是人,或许连晨起解手的时间与他不同都不是人……
二人也不废话,对视一眼,抬臂瞄准,拉弓放箭,两支长箭几乎同一时间穿破两个靶子中心。
自我证明也好,示威也罢,都已经达到目的了,萧清和偏偏管不住嘴,挑眉道:“如何?”
秦白水好像也不太在乎他对将军的不敬,脸色反而比方才缓和了些,他扬了扬下巴,那副“你们都不是人,都是残废”的表情也收了,道:“终于有个人的样子了,跟上!”
秦白水便是那日凭一脚之力将萧清和在墙壁之上,一躺便是五日的人。
说来也奇怪,自萧清和那次被那般对待后秦白水待他的脸色就好了不少,也再没出现过上次那样的状况,拳打脚踢时也不似那次凶狠了。
晚饭时,萧清和与宗政迟盘起腿,席地而坐,对着彼此满头大汗的脸啃着干馒头。
“可当真?”宗政迟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嗯?”南宫妖言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咬着馒头,含糊道:“嗯,真好吃,从没觉着馒头这样好吃过。”
“来世之约,可当真?”宗政迟连馒头都不啃了,固执地把话讲完。
“当真。”萧清和不信来世,就所幸随了他的愿,就是有来世又如何,约定什么的都作不得数,一碗孟婆汤下肚,连亲娘都不认识了,他不信宗政迟还能寻得着他,再来,到底有没有孟婆这人还得另说呢。
“那我便不饮那孟婆汤。”宗政迟认真道。
“……”
萧清和清咳两声,引开话题,“你说秦白水该不是有病吧?好端端地非特地指派你我两人进行那什么劳什子的单独训练。”
“许是你我进步最快的缘故。”宗政迟又咽下一口白面馒头,执着地望着他确认道:“你也不会去饮那劳什子孟婆汤吧?”
“……”萧清和见他如此执着,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你信来世吗?”
“原本不信,但现在,我信。”宗政迟想了想,复又认真跟他说:“你也要信。”
萧清和被他望得也开始相信有孟婆这人了,思索片刻,觉着便是来世宗政迟还记着自己也无妨,自己悄悄将那孟婆汤饮了去不就得了,便是他当真寻得自己也好,说不定还能做兄弟,倒也是美事一桩,遂坚定道:“……那我便是当真的。”
宗政迟终于笑开来,浓密卷翘的睫毛上下相接,形成两弯弯的玄色月牙,与浓密的剑眉相衬映着,俨然如一幅出自丹青手的水墨画一般。
灿烂的笑脸真正像个孩子一般。
萧清和方才忆起他原来比自己小了两岁。
宗政迟其实并没有非萧清和不可,只是怕他来世又眼瞎看上宗政叙。
十六七岁的年纪,果然是小孩子,说什么信什么,如此好骗。
萧清和自小对舞刀弄剑不甚感兴趣,因着他爹也是朝廷命官,一介文官,对打打杀杀亦是不愿参与其中的,对他的教导也从不曾提及要他功成名就,名扬天下,光宗耀祖。
只要他强身健体,紧急之时可自保即可,他自小被锦衣玉食地养在丞相府,家底殷实,钱财之事不必挂心,姻缘之事也随心便好,说白了,他什么事都不必犯愁,亦不必考虑其他,快乐地度过这一生便已是整个丞相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全部心愿。
他自己也本着及时行乐活着,从不曾考虑未来,不曾想过要有什么世人口中所说的“出息”,但如今却是喜欢得紧,一触碰到兵器就热血沸腾。
不多日,秦白水单独将萧清和揪出队列,带到一旁。
“你那日所求之事,我已让你如愿以偿,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适的缘由?还是丞相之子从未将我等小人物放在眼里?”秦白水嘴上按照宗政叙的要求来“务必问出个理由”,心里却是十分不解此举有何意义。
两个人感情好呗,还能有什么理由。
“别别别,打住,您折煞小的了,”萧清和可没能忘记那使得自己卧床五日的一脚,虽说不似其他人一般惧怕秦白水这个都督,可毕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难免有几分心有余悸。
“若非要说原因的话,”萧清和顿了顿,抬眼望着秦白水,认真地问道:“您当真是因为我优于他人才让我单独进行训练的吗?”
秦白水一介武夫,不似那些朝中大臣一样长袖善舞,被他直白而真挚的双眼一看,有种瞬间被看穿的感觉,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语气却半分不软地答道:“这是自然,难不成你觉得什么人都可以进入我长镇军?”
“当然不是!”萧清和忙答道:“既然秦将军是因着我优于他人而挑中我,能在万千新兵之中能觉出我比他人优秀,那独具慧眼的您自然没有缘由会错过宗政迟不是?”
“更何况,比起我,他无论哪方面,都远远将我甩在后头,由此可见,您看中我,并不是因为我优于他人,便是有这原因,也轮不到我第一个不是吗?”
“小子,小聪明可以有,但该收着的,就别放出来,不然,免不得要吃亏。”秦白水瞪眼警告道。
萧清和扯唇一笑,“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吃亏是福,您给吃的亏至今犹在心头,不敢相忘,如此大的福气,他日定是要回报的,您也别忘了才是。”
这小子还挺记仇!
秦白水早已过不惑之年,什么人没见过,自然不会被他这般威胁的话吓着,更不至于和一个毛孩子较真,但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他暗自一笑,这样不加修饰,不甚圆滑的人才是他喜欢的。
“罢了,希望你这样的雄心壮志能维持到我军凯旋而归。”秦白水摆了摆手,走了。
他也不打算问出个什么缘由了,宗政叙若问起,就照着萧清和之言说吧。
宗政迟确实比萧清和优秀许多,体能,骑射,气力,每一样都胜过他。
使得这两人在新兵营中脱颖而出的并非他们有多优秀,只因为他们每日早起训练,且并无半途而废之意。
他不要突发奇想的兵,但坚持不懈实在难能可贵,所以,当宗政叙提出要将萧清和放入长镇军时他并不十分惊讶,只觉着他并不够资格,还需假以时日的训练。
但提前将人带入长镇也不是不可,他思忖着,萧清和该是与宗政叙有什么裙带关系,他是个惜才的人,而且他一开始注意到的就不是萧清和,而是宗政迟冉。
既然萧清和可以,宗政迟也定是够格的,只是他没想到宗政叙会提出只要萧清和一人,他更加没有料到的是,萧公子言会单独找到他,跟他说什么:“宗政迟不去我便也不去!”这种话。
这正随了他的意,他如实地与宗政叙上报了,宗政叙却一反常态地变了脸色,非要萧清和给个理由,他这才被迫来此问所谓的缘由,谁让人是护国大将军呢。
其实他巴不得只要宗政迟,萧清和这个拖油瓶就别去祸害了他的长镇军了,但实际与他说了几句话却又反悔了,觉得萧公子也是个不错的苗子,值得他花时间培养。
次日,待萧清和和宗政迟一道去往校场时半道便被秦白水劫走了,一路上却是不曾与他们说过一句话。
秦白水带他们来到一个离校场不算太远的地方,却是更为开阔,更为荒凉,如果说校场是个“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此地就是连鸡和鸟都不愿意经过的地方。
一排排身着铠甲的士兵们整齐地排列着,目光坚毅,身姿挺拔,周遭凌冽的气息与校场新兵营全然不同,令人肃然起敬,便是萧清和这般嬉皮笑脸的人也不自觉收起了玩笑与浮躁,心中莫名发怵。
萧清和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这令人狼血沸腾的训练场。
以后,他和宗政迟所有的训练都将在此地进行,他们会成为长镇军的一员,会成为整个国家最为精锐军队的一份子。
不,两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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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崽:“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