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

  豆腐脑拿到手,千里眼给叶湑递过去。往地上一蹲,守在路口吃。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他吸溜一口,问叶湑:“怎么想到要来鬼市?”
  他倒是有几个兄弟在这边,只是这大柳树市场实在太远,寻常很少过来。久不来也生疏,白天听叶湑一说,想着好久没过来看了,就跟着叶湑一道,来趟一趟。
  “来凑热闹的。”她咬着塑料勺,在人群中一路扫过去,想在里头找到她想找的那人。
  千里眼一听这话,明白了。她凑个屁的热闹!听她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捉奸呐!估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王八羔子,踩到了老虎尾巴吧。
  他为那“不长眼的小王八羔子”唏嘘不已,被这山大王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看那人。”叶湑忽然出声,拍了拍千里眼的肩膀,给他指了个方向。
  一辆人力架子车停在路旁。车上绑着两只大箱子,箱子的主人端一碗豆腐脑,蹲车尾处吸溜。
  这人穿着绿色背心,浅色的工装裤脚扎在沙漠靴里,白皙修长的脖子系了条淡色短丝带,一头浓黑的短发细细碎碎,堪堪盖住耳垂。一顶鸭舌帽黑沉沉挡住眼睛,一旦视线相撞,便会被那双极浅的眸子深深吸进去。
  有一种惊异的灵气。
  “好漂亮的妹妹。”千里眼由衷赞叹,话音刚落,脑后一阵吃痛。他捂住脑袋,回头瞪着叶湑。
  她拍了拍手:“哈喇子擦一擦。”
  千里眼气又不敢气,只能小声嘟囔一句,转而继续看向那人:她吸溜完豆腐脑,把塑料碗勺往垃圾桶里一扔,起身走到架子车前,抓起两根麻绳扛在肩上,就这么拉着车往大柳树市场深处走去了。
  “我们走。”
  叶湑把手上没动过的豆腐脑塞给千里眼,悄悄跟在那人后面。
  千里眼一口喝光,豆腐包在嘴里鼓鼓囊囊的:“姐你认识她么?你来就是为了她吧?怎么了啊?她是不是惹你了?怎么会呢,这么好看......嗐,姐!姐!你等等我啊!”
  叶湑被他吵得心烦,正打算把他收拾一顿,前面的人忽然停下,叶湑捂住千里眼的嘴,把他拖到树后面,探出眼睛细细观察。
  那人将架子车拉到一棵大柳树下,在地上铺两张方方正正的报纸,卸了第一个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到报纸之上。
  叶湑借着目力,依稀分辨出她手里的小玩意儿:什么都有,小香水瓶、旧钟表、收音机、搪瓷杯子,以及一些发黄的旧书籍......她只开了一个箱子,另一个,她似乎没打算动。
  等到天黑,这鬼市便亮起了大大小小的手电光。这都是临时的摊位,不拉电灯,买卖皆靠一只手电筒。淘物件儿便各凭眼力,认准了就喊价,要买到假货,也只好自认倒霉。
  千里眼把一只铝皮手电筒塞给叶湑,提醒她:“手电光只能照地摊儿上的物件,不能照摊主,这是规矩。”
  “这是为什么?”叶湑拿到手电,揿下开关,一束泛蓝的白光穿透黑暗,打在不远处的地摊儿上。
  “以前的鬼市卖的都是来历不明的东西,白天不能做的交易,就都留到晚上。既然见不得光,你想想,那卖家他能让你知道他长什么样?”
  “现在不怕这个了吧。”
  “那确实,现在就是觉得那规矩神秘,搞来增加点仪式感。”
  叶湑拿着手电筒,绕过其他的地摊儿,来到柳树下那人面前。她蹲下去,打开手电细细挑选。
  千里眼有一件事想错了,她来鬼市,并不全因为某个人;旧货市场本就充满了吸引力,更别提还是打着鬼市名头的旧货市场,若是运气好,说不准能淘到些绝版书籍。她也是看这女摊主特殊,一个人拉着两只大箱子,有些好奇,这才跟了过来。
  这摊主与人打起了电话:“又把钱花没了是吧?”
  叶湑看她一眼,捡了只旧手表放到面前。摊主瞥到她的动作,伸出五根手指,捏成一朵梅花。
  “五千?”
  摊主摇头,又捏了捏手,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五百?”她又摇摇头。
  该不会是......
  “五十?”
  摊主终于点头,甩出一张二维码,指了指上面一行小字:恕不讲价,扫码带走。
  “我穷,找谁别找我。”她继续对着电话讲。
  叶湑用手机一扫,给她账户转过去五十块钱。女摊主冲她比了个ok手势。
  回头一看千里眼,好家伙,这人蹲在一旁,正抱着本旧书看得津津有味。
  叶湑没急着走,她还想看看,另外一只箱子装了什么。
  女摊主把鸭舌帽往身后一扔,将头发别在耳后,无欲无求的脸说着无情无义的话:“你他母亲的!饿死算逑。”
  挂断电话。
  她看向叶湑:“见笑。”
  叶湑指着那只箱子:“里面的东西能让我看看么?”
  女摊主捡起地上的鸭舌帽,掸一掸灰尘,重新戴上:“行。”说着,她把箱子带锁的那一面转过来,上面还贴着封条。
  封条白底黑字,写着三个字:岁方宴。
  “岁方宴?”
  女摊主把箱子卸到地上,撕开封条,打开箱:“我的名字。”
  她把箱子里的东西翻出来,叶湑暗自吃惊:都是些古玩,瓷器、玉器、铜器、金银制品......种类齐全,像一个迷你博物馆。
  千里眼动了动耳朵,把旧书一放,屁股腾挪过来看热闹。
  “想要哪个?”
  “宋玉有么?”
  千里眼瞪大眼睛,嚯!叶湑竟懂得这个?
  “有。”岁方宴埋头在箱子里挑挑捡捡,翻出一只莹润碧绿的玉牌,扔到她面前。
  叶湑看一眼,放在一边:“那唐镜呢?”
  “也有。”岁方宴摸出一只镶嵌螺钿花贴的菱花镜。
  千里眼暗自抚掌,太牛逼了。
  叶湑沉吟一会儿:“我想看看唐寅的真迹。”
  岁方宴手上动作顿在半空,眯起眼打量叶湑,片刻之后,她从箱子里抽出一纸卷轴:“唐伯虎的画作,我也有。你要哪个?”
  千里眼叹服,还有什么是叶湑不懂的?还有什么是岁方宴没有的?
  “卧......”他打算发表一通赞叹,刚一个卧出去,没槽出来。叶湑开口了,他敛声屏气,打算听听她要说什么。
  叶湑:“都不要。”
  千里眼一个“槽”字已经升到喉咙,随时准备喊出来。心中对叶湑的敬意又高了三分:都不要?这一看就是行家,是打算让岁方宴拿出更珍奇的古玩吧?
  “没打算买。”叶湑说。
  “就是随便看看。”又补了一刀。
  “......槽!”您啥也不买,瞎问个什么劲儿啊您!
  他偷偷瞟一眼岁方宴,看到她那张脸黑沉下来,连忙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可以想见,一场血腥、凶残、暴力、严酷的局部战争,在所难免了。而他能做的,只有在这属于两个女人的战争爆发后,犹如玛利亚圣母头顶圣光,露出蒙娜丽莎般的微笑按下120以及110,尽可能地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以至达到不可控的地步。
  后续他也将一直保持关注,并会亲自前往医院探视,传达他及一众小弟的殷切祝愿。相信善解人意且聪明伶俐的叶湑,会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千里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只手从他肩头伸出来,在岁方宴箱子里摸到一块褐红色石头,那人问:“这卖多少?”
  岁方宴抬眼看他,报了个价。
  高冈放到鼻端闻一闻,确实有股油漆味道,他又问:“这些天有谁来买过这东西么?”
  岁方宴从腰间抽出一把青铜刀,往地上一掷,刀把铮铮摇晃两下:“怎么着?今天来的买主,就没一个诚心做我生意的?”
  千里眼忙不迭举手:“我!我!我诚心的。”他抓起地摊上的一本旧书,问价买下来。
  高冈给身边的人递了个眼风,胖大海会意,掏出证件展示给岁方宴看。
  岁方宴眼神几变,笑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拿到一个账本,密密麻麻记录着卖出去的东西。她翻了几页,手指顿在一处地方,抬头看向高冈:“赤铁矿不值钱,买的人不多,除了你,就一个。”
  高冈把提前准备好的陈晓冬照片递给她看:“是他么?”
  谁料岁方宴竟摇了摇头:“不认识。”
  “是不认识,还是不记得了?”
  岁方宴抽出地上的青铜刀,摸了摸生满绿锈的刀刃,轻轻一吹,把灰尘吹走:“我没见过。”
  千里眼哎哟一声,捂住眼,刚才岁方宴吹的那一下,像有灰尘掉进了他的眼睛,弄得他不住眨眼,眼眶泛起两朵泪花。
  不知是因为有滤镜还是怎么的,他感觉经这一吹,他的眼睛非但不难受,反而明亮了许多。这个岁方宴,长这么漂亮,就算是骂人,那也是在给人唱赞歌,不难听的。
  “没见过这人,买石头的不是他。”岁方宴把青铜刀插回刀鞘,拧起眉头,想了几秒钟,“好像是个男的,一般高,长得奇怪。”
  千里眼按揉眼皮,抄着旧书站起来,这话说得可真是委婉,长得不高,且丑。
  要再穷一点的话,这老天爷,还真不给人留半点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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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大柳树鬼市,原本打算春天去一趟的,现在只能在资料里面云旅游
  害!嗬!嘿!唉!长叹!抠脑门!跺小脚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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