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题目

  默然掀了一页书,金钟意浅啜了一小口酽茶,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道:
  “今儿这事,你又是怎么看的呢,上官小将军?”
  这个临时上任的蒙古大夫,自己在这里临阵磨枪不作为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理直气壮的拷问别人?!
  上官琼只觉得心底有一股子忿忿之意上涌,嘴巴里却还故作淡定的应道:
  “今儿看那国主的样子,分明有些痴呆之状,想来是脑子受了什么重度刺激,不好使了呗。认真想要根治,只怕是有些为难。可是,这国主的年纪,分明是春秋鼎盛正值壮年不是很大呀,论理,不应该如此啊……”
  “嗤”的一声,金钟意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在灯影里无声的轻笑了一下。
  他这又是什么态度嘛!感觉有点伤了自尊,上官琼不由得拔高了一点音调,直直的问道:
  “怎么,在下说得不对么,金兄?”
  可能是感受到了上官琼的一腔子怒意,金钟意这才缓缓的转过身来,一脸落寞的应道:
  “咱们几个这一路,一起经过了这么多事,总以为,阿英应该多少习惯了一些才是,没想到,阿英还是一如往昔般的……天真。”
  “我天真?哪里?你倒是说说看!”
  这一回,上官琼真心的动了一点薄怒。
  “是啊,阿英。”金钟意伸出一只手,漫无目的的在几案上轻敲了几下,这才轻声喟叹道:
  “你该当明白,但凡在这宫墙之内,一切皆有可能。倘若是需要,即便是那怀中稚子,都有可能适时的染疾或是身亡,更何况……”
  “更何况,像老夫这种早就该退位让贤的碍眼之人呢……”
  一声浅叹之后,灯影里,悄无声息的转出一位形容枯槁满脸落寞的锦袍老人。
  啊?这人是谁?怎么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的,就这么毫无声息的进了他们的住处,而他们两个,守在这里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若是他贸然出手,那么……
  一念至此,上官琼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对于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六识之能,不由得悄悄的汗颜不己。这才深知,有些差距,远不是云泥之别之类的词语可以拿来描述的。
  那边的金钟意倒还算镇定。挺直了身子,抽出护身短剑,他抬头厉声喝问道:
  “谁?!敢问阁下深夜至此,又有何见教?”
  锦袍人不怒反笑,伸指在金钟意的短剑上轻轻的一弹,一小截剑尖应声落地:
  “反应不慢,还是有点长进哈!如今的小娃娃,一个个的,居然都长得挺快挺欢实的,不错,不错哈!只不过,老夫今天,可没心情教你什么,只单单是想寻个傻傻的小天真唠唠嗑说说话!”
  宽大的袍袖舒展间,上官琼只觉得,自己就像只小小的布娃娃一般,被别人轻轻松松的拎起,又轻轻巧巧的往屋外飘去。
  金钟意大怒,手中一柄断剑使得快疾如电密不透风,绵绵不绝的攻向那个锦袍人,嘴里还厉声喝道:“老匹夫,放下她!有什么话,咱们两个坐下来,慢慢谈!”
  锦袍人又是一阵呵呵大笑:
  “小娃娃,这就急了?!这可不像咱们这院子里出来的人该有的作派!你放心,只要你活干得漂亮,到时候,你的小东西,老夫自然会好端端的交还给你!留她在此,老夫怕你会时刻分心会坏事!”
  说话间,上官琼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那怪老头拎着她己经一气飘出了很远。
  都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性,更何况,上官琼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眼睁睁的看自己被人拿捏在手心里动弹不了半分,上官琼早就已经怒火中烧。更何况,在听了老头那些十分不入耳的冷言冷语之后。
  下意识的把手伸向靴筒,此一刻,上官琼满心满意想着的只是,管它什么差距不差距的,她眼下只想要赶紧的拔出她的护身短刀,往身边这个可恶的老头的锦袍上,一气给搠上十八个透明的大窟窿!
  怎知,这老头儿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在她耳边啧啧数声:
  “小娃娃,老夫劝你,千万别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你那两下子,在老夫眼里,还真就不够瞧的。老夫虽答应了将来会把你全须全尾的还他,可是,老夫年纪大了,脾气也甚是不好,也难保会有那么一回两回的手痒,做出些煮鹤焚琴之类的不漂亮的事。总之,凡事全凭心情啦!你也要乖一点哦!”
  像是在赌气验证什么一般,那老头儿闲着的左袖只是闲闲的轻轻一挥。
  “咕哇”一声,一只隐在密林中的宿鸟,即刻惨叫着,自树梢上笔直的跌落了下去。
  上官琼只觉得心头一凛,额角,立时有冷汗缓缓的流了下来。伸出去的手,也悄悄的不落痕迹的收了回来。
  “对啊,这还差不多。”
  老头很适时的点了一回赞,嘴里头又低声的咕哝道:
  “可是那个上官老匹夫,传说中,一直不都是很厉害的么?怎么生出的娃娃,居然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弱鸡呢?瞧这身上的功夫差劲的!杂七杂八且不说,有些功法根本就没理清楚!上官老儿府里哪就穷得连请个西席教头的银子都没有了么?!也真是的!”
  这个该死的老头,他这是连她那位日理万机忙得焦头烂额的老爹也一起骂了?
  仅仅因为她的功夫太差?!
  上官琼又是一阵的为之气结,正待耍耍嘴皮子多少找回一点场子,却被那老头手一抖,像颗小石子般,直直的往一只光线很暗的门洞子里飞了过去。
  素来要强的上官琼,虽说是自己功夫很烂被人冷嘲热讽了半天,倒也不肯十分的失了面子,急切中于空中一个翻滚,拔剑在手虚虚的点了几下,总算是怒目圆睁的稳稳的落地,不曾失了上官府的最后一点尊严与体面。
  那怪老头又是嘻嘻一笑:
  “怎么,小娃娃,说你不行你还不服气上了?要不,你且先就耍两招给老夫瞧瞧?”
  “老头,这可是你自找的!”
  早就气坏了的上官琼再不客气,低叱了一声,提剑往那怪老头那边杀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上官琼常就因着自家的战力不足,默默的苦修着从那个洞子里得来的功法,虽说无名师在侧细细指点,但苦修之后,自问也颇有些领悟和心得。如今,被这怪老头再三的拿言语挤兑,忿怒之中,上官琼使出的,俱是那功法上所载的厉害杀着。
  暗夜里,上官琼那柄短剑闪出一道道雪亮的寒芒,伴着阵阵清越的龙吟之声,便如阵阵泼风疾雨般的,一古脑儿的只往那个絮叨了一路的可恶的老头子攻去。
  那老头子居然又是嗬嗬一笑:
  “这么看起来,是有点那么个意思了,难怪小小年纪身上就有那么一股子狂傲劲。可惜,只得皮毛,未修到精髓,终究只能算作是花拳绣腿了。”
  也没见那怪老头怎么出招,只是朝着上官琼这边,依旧是轻飘飘的大袖一甩。
  上官琼只觉得一股子无法抗衡的大力,精准无比的朝着她这边狠压了过来。
  所有的功法心得兵器智谋勇气怒火之类的她以前辛苦修炼得来的个人防护,统统都变成了可有可无不堪一击的东西,上官琼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便像一只无助的甲虫一般,重重的往一块坚硬的砖墁地上很响的摔了下去。
  除了脑壳给摔得嗡嗡嗡作响之外,上官琼只觉得有一大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间,又被她狠狠的咽了下去。
  “实力不够,功法也难凑。你这娃娃,不经打,不好玩。”
  留下硬梆梆的几个字后,那怪老头衣袖一甩,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
  他的身后,只留下一道厚厚的石门,隆隆的缓缓的掉落了下来。
  仰躺在地上的上官琼,眼睁睁的看着那石门一寸一寸的落下,只是用力的握紧双拳,却一点都没有动。
  尽管她刚刚这一摔给摔得不轻,尽管她周身的骨骼无一处不是钻心的疼痛,可是,她却很明确的知道,刚刚她受的只不过是简单的皮外伤而己,将养几天便可,并不曾伤及根本。
  若是勉强的挣一挣,大约,亦是可以从地上爬起来,往外冲一冲吧?
  可是,在这个怪老头的地盘上,上官琼却连简单的试一试的愿望都沒有。
  所谓螳臂挡车,说的大约就是她眼下的这种情形。
  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怪老头对她,似乎是没有恶意。
  不然,再加上十个她,只怕也不够那老头收拾吧?那老头抓她,据他所言,始终只不过是用来当作一个人质而己。
  既是已经做了一个暂时安全的人质,那就该有着做人质该有的安守本分的自觉。
  有些自嘲的牵了牵嘴角,上官琼换了个自己感觉稍稍舒服一点的卧姿,安安静静的独自昏睡了过去。
  风声簌簌之后,金钟意握着那柄断剑,立在寂无人声的沉沉夜色里,有力无处使,有怨无处发,只能是黯然神伤,几欲发狂。
  原本的踌躇满志,原本的运筹帷幄,原本的成竹在胸,一时间,在那个老怪物举手投足一挥衣袖间,一下子都灰了,黯淡了,有的,只是不堪一击的从未有过的沮丧。
  但所有的这一切,于他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他从未像此刻那般真真切切的在意着的,是那张生动鲜活稚嫩的脸。
  在来此间之前,他其实也曾悄悄的问过自己,这一路颠沛流离辛辛辛苦苦的,到底在为着什么。
  一开始,他还用男儿当建功立业成就非凡来回应自己。
  如今,自己的真切感觉再骗不了自己。
  他在乎的,哪里是什么浮名虚利,他在乎的,其实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她啊。
  只不过,他惯于自欺而不自知而己。
  反倒是那个行为乖张怪异的老家伙,看得居然比他自己还要清楚明白一些的。
  所以才有阿英的今日之难。
  伸手捂着剧烈撕痛着绞痛着的胸,他一脸惨白,痛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金兄,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闻讯赶来的秦荣,伸手扶着金钟意,满脸关切的问道。
  总算是感觉到了一点人间温度,金钟意只觉得满腔子的苦涩,终可以倾诉一点了。
  一把扔了那支断剑,金钟意像是寻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秦荣的双臂就是一通狠摇:
  “阿英!那帮家伙,刚刚居然掳走了咱家阿英!他们,他们又怎么能这般的下作!”
  这一回,换作了秦荣也急了:
  “啊?怎能这样?!阿笙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要担心死!这蛮夷之人,果然都是喜怒无常靠不住的!唉,不该啊,本就不该拉她来趟这个浑水的!这下好了吧,出事了吧,兜不住了吧!这些个该死的!”
  眼见着秦荣着急上火的团团转,金钟意反而一点一点的冷静了下来。
  一把扯住焦燥不安着的秦荣,金钟意少不得的还是涩声安慰道:
  “秦兄啊,莫急,莫急,事情啊,大约还没到太糟糕的田地的。那老怪物抓阿英时说过,只要咱们活干得漂亮,他还是会把阿英好端端的还回来的。咱们现下好像只需等着,等着看看,看那老怪物都给咱们安排了什么活儿?但凡是能做的,那就去做做呗!”
  “对哦,金兄!”
  秦荣顿时像是醒悟了过来,反手一把抓住金钟意,在他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道:“刚刚我从你那屋子里过来,看见你那桌上,留了几个字来着。说来也怪,我只是刚瞥了那么一眼,那几个字即刻就消失不见了,你说奇也不奇?”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只需说重点,到底是哪几个字!”
  金钟意急得几乎是须发俱张,恨声自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
  秦荣却似乎是浑然不觉,只是苦笑着,很是不解的悄声说道:
  “那几个字,弟看了,也十分的不解。正苦思不解其意来着。”
  “哎呀,你磨叽什么,到底是什么字来着?”
  金钟意立时罕见的失态,目龇欲裂的连声追问道。
  秦荣心一横,直接趴在金钟意的耳边悄声说道:
  “那几个字,居然是夺凤玺。谁不知道,如今这大成国,国主病弱,这上上下下大事小事,可都是那皇后娘娘说了算呢。咱们几个,可都是到此间作作客看看热闹的呢。如今安排上这么一出,这题目,出得未免也太大了些吧。所以,弟刚刚一直都不敢说来着。”
  暗夜里的金钟意,闻得此言,亦是长长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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