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当自强_172

  谢穷酒蓦地松开拢紧的裘衣,挺起身,直直地盯着零零散散进入关口的襄阳军,当瞄见领头一人正是襄阳王时,不由得攥紧了缰绳,下令道:“另一处关口是否堵劳?”
  “回谢军师话,已是水泄不通!”
  “好!待襄阳军尽数进入龙脊关,便堵住关口,投入热油,放火燃林。”
  “是!”
  死里逃生的襄阳军宛如惊弓之鸟,警惕地张望着四周,生怕又从哪蹦出来一波伏兵,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刚进入龙脊关没多久,伏兵没等来,襄阳王却停了下来,没有下达任何指令,下马后走向一颗树,手扶着树身慢慢落坐地上,喘息未定。
  “王爷?”
  若在平时,襄阳王这样一副想要休息的架势,栌恳不会多说什么,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容得他们有一丝懈怠,只好翻身下马,硬着头皮上前劝道:“长安军就在身后,我们现在并不算安全,王爷若想要休息,不若......”
  襄阳王没有答话,眼睛悠悠闭上,喘息比刚才还急剧了一些。
  身后的公孙骥看见这一幕,眼皮狠狠一跳,火撩屁股般下了马,快速奔到襄阳王的面前,半蹲下身,与襄阳王平视,声线颤抖:“王爷!?”
  没想到公孙骥敢用这样的语气和襄阳王说话,栌恳吓了一跳,紧接着他看见襄阳王搭在腹前的手臂无力滑下,露出一大块惨不忍睹的血窟窿。
  栌恳微张嘴,看着虚弱至极的襄阳王,满脸皆是不敢置信。
  这么大的伤口,现在已有干涸的趋势,不知之前流了多少血!
  士兵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竟叫他们都没有发现襄阳王的异样。
  听到公孙骥破音的喊声,襄阳王终是撩开一只眼,深邃如古井般波澜无痕的眼在公孙骥和栌恳面前扫视着,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公孙骥。”
  “......臣在。”微微沙哑。
  “别走另一个关口,南边有条被碎石挡住的小口,除却我与.....皇兄,还未被人发现过,你便走那条路。”
  “掌握襄阳的玉璜,就在我的胸口,襄阳,本王安排了五个替身,选一个你觉得顺眼的,教他出面,你代掌实权。”
  “若不想管了,或是守不住了,送给秦策也无妨。”
  “你这些年,借着本王的名义,捞去的油水,够你们家快活下半辈子了。”
  襄阳王急喘了几口气,突然伸出手,按在了呆愣中的公孙骥头顶,又顺着对方的脸颊滑下,留了一连串的血痕。
  嗤笑声再起,别样欢快。
  “就这样罢.....”
  “王爷——!”
  襄阳军爆出哭号声,公孙骥还是愣在原地,像是完全傻了一样,盯着再无生息的襄阳王。
  襄阳王死了?
  怎么可能?
  这样战无不胜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死去的那一天?
  这么轻易地死了?
  凛冽的寒风再起,带来丝丝浓烈的硝烟味,不少士兵被呛得咳嗽不止,正在悲伤中的栌恳大惊,张望周遭不知从哪来的大火,连忙喝醒公孙骥:“公孙先生,我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公孙骥还愣在原地,恍惚地思索着这些年与襄阳王南征北战的日子,画面一转,又变成他统领襄阳,或是逍遥清闲后半辈子的场景。
  闲云野鹤,终了此生。
  为什么突然就觉得......
  无趣了?
  浓烟弥漫过来,公孙骥猛地咳嗽了几声,栌恳正要来拉扯公孙骥,又听他低声地道:“玉璜。”
  栌恳明悟,立马去拿玉璜,触及襄阳王的尸身时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这个威赫一世的男人哪怕在身亡的一刻,亦是去得从容不迫,根本没有一个人死去后应有的狼狈无力,让栌恳总有种襄阳王会在下一刻就睁开眼的错觉。
  然而整个过程中襄阳王都没有睁眼。
  他是真的死了。
  心绪更加悲悸的栌恳抹了把脸,双眼通红,将玉璜递到了公孙骥的面前,但那沙哑的声音再起,说的却是让他大惊至极的内容:“你拿着。”
  “公孙先生?”栌恳拿着玉璜,如同拿着一个烫手山芋,结结巴巴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骥叹了一口气,缓缓跪坐地上,面对着襄阳王,道:“我走不动了。”
  栌恳急了:“什么,什么走不动,不是有马吗,公孙先生——”
  “走了这大半辈子,太累,不想走了。”
  “公孙先生!”终于明白公孙骥是什么意思,栌恳心底凉了一片,怒吼道,“王爷将襄阳交给你,你怎么能这样颓废!?”
  “就算整个襄阳没了,他也不会在意。”公孙骥冷眼道。
  “这个.....”栌恳蓦地无言以对,虽说有些大不敬,但好像,真的是这样。
  马匹焦躁不安地走动起来,士兵更惊喊连连,栌恳回神,焦急之色尽现言表。
  “让我休息一下吧。”公孙骥半敛眸眼,“你要是再磨蹭一会,是真的走不成了。”
  “公孙先生!”
  “走罢。”
  公孙骥仰头,看着苍白无云的天空,唇齿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明日又会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看公孙骥死意已决,栌恳咬了咬牙,率领众士兵迅速往南边赶去。
  烈火顷刻间席卷整个龙脊关,触目所及,黑烟滚滚,苍穹之上似是回荡起了一声浑厚洒意的嗤笑声,远远传开之后,又跟来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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