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她咬牙切齿的抹了一把鼻涕,心碎成了八瓣,裹了五层黄连那样苦涩:“就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喜鹊四牛的份上,也要全家过去接旨,凭什么我伺候了三年!却要便宜那刚来的?凭什么给她!赏封了……”她泼妇一样愤恨的蹦起:“怎么没我的!不公道!我冤!我要去告状,那个,那个嘴甜心苦,心里种刀子的……她骗了人,是我伺候了老太太,凭什么封了她……”
  真的要疯了,乔氏心里又悔又苦,只是怨恨世上没有早知道。
  以往这庄子里的婶子言语都是向着她的,可是今日,也是凭着她哭,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多一言半语,这么大的事儿,皇爷都知道的事儿,她们哪里敢多言,哦,皇帝老爷你做的不对,伺候老太太的是乔氏,赏封该给乔氏?
  疯了?活够了?再说了,老太太现在啥样,她们也没瞎。
  甭管怎么说吧,乔氏就在外面哭嚎着发泄,一边哭,一边眼巴巴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直到她嚎哭的晕过去,那门也没开。
  众妇人七手八脚把她抬了下去。
  乔氏却不知道,未来十几年,老太太这扇门,却再也没有对她打开过,不管是她真心改了,还是实心实意悔了,一切都晚了。
  佘太监跟老太太颇有聊性,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些淡话,一直到外面侍卫头目催了,这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说好转日还要来。
  祖孙俩送了佘太监上车,等到佘太监坐好了,才想起一事,他举着门帘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几天家里预备预备,您那孙儿大胜,过几日就可能就回来了。”
  老太太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问:“真的?真是我那大胜回来了?”
  七茜儿闻言也是脑袋一蒙,她迅速想起一事,她的安儿,是陈大胜三年后得了假回来才生的乖儿。
  那陈大胜现在回来?
  他们……那啥,那个……咋办?万一……有了又叫什么事儿?
  不成不成,无论如何得避避。
  脑袋胡思乱想间,就见老太太回身往屋里跑。
  没多久,她就抱着一床小被,一个小包袱出来,小被先是给佘太监递进去道:“娃,路上寒凉,你拿着围腿挡风,这是你嫂子新做的,可干净了。”
  佘太监接过,下车道谢。
  等他再上车,老太太又送进去一个小包袱得意道:“娃,你回去好跟皇爷说,他给了我们那么些东西,又是地,又是粮,还有银子,我们家穷,还不起礼,就只能明儿去庙里给他上长香,我请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包儿里是五双棉袜,三双男袜,两双女袜,都是新布新棉花新作的,天冷了,你让皇上老爷蹬上好不冻脚,明儿娘娘冬日里织布,脚好不冷!”
  佘太监都傻了,他木然的接过包袱,对老太太道了谢。
  就这样,祖孙俩真诚的送出很远,那车快走到没影了,佘太监撩开帘子往后看,庄子口大磨盘上,那老太太还跟孙媳妇招手呢。
  等到那车马彻底看不到了,老太太利落的蹦下磨盘。
  七茜儿就抹了一把汗的说到:“奶!您可真是的,啥话都说,啥也敢给人家吃,人家宫里来的,人娘娘不织布,你咋把咱做的布袜子给皇爷了……”
  她还没唠叨完,老太太却冲她嘿嘿一乐道:“你知道个屁!我自然知道人家出门坐金车,顿顿吃鸡大腿,想吃几条就几条!我不是啥也不知道乡下老太太么!咱家没了那么多口子人,我得让这家人……”
  老太太恨恨的往地上吐吐沫:“我就不能让他们拿钱换了咱家的命,他给我啥,我就还点啥,总之!平了!谁也别欠谁的!!总有他们还的时候,判官老爷那里有数着呢!”
  老太太说完就走,只留着可怜的七茜儿在风里吹啊,吹啊……吹的透心凉的。
  第31章
  堂屋里的响动将老太太从梦中惊醒,她缓身的坐起,扭脸就看到枕边放着的一碗水。
  睡火炕口干,年纪大了嘴苦,老太太就翻身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水是甜的,每天早上都有一碗,她都享受习惯了。
  披好衣裳,趿拉着鞋儿出了东屋,七茜儿跟她早上一般不开火,干饽饽就半碗水对付一顿。
  现下有粮了也是这般过日子,也是相当不错的日子,细粮饽饽呢。
  老太太啃着饽饽,靠着门框上看七茜儿,见她拿着一根外面捡来的棒儿,正在锅里搅合,再一低头,咿!就没眼看了,这都是什么活计啊,这黑漆漆,粘稠稠的东西,闻着味儿倒是有粮食香。
  老太太心里立刻发欠,没憋住就问七茜儿:“一大早的,干啥呢?你这是熬粥呢?”
  七茜儿停了手里的木棒子,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老太太说:“奶,我觉着吧,还是你的眼光好!”
  说完继续卖力的在锅子里搅拌。
  这是夸奖自己呢?这是疯了?
  虽自己眼光一向的好,可是好在哪儿啊?你说具体点儿,也让我美美呗!
  这话说的迷迷糊糊的。
  老太太伸出手在锅里撇了一下舔舔:“那,那还用你说!回咱老家打听去,那十里八乡,家里家外谁不夸我利索!恩?榆皮面儿?你这是做啥呢?也不掺点豆面,你这面不面,粥不粥的?怎么打这样的糊糊?这不是糟蹋粮食么?我跟你说,从古至今就没你这样做活的,从前在家,你婆婆敢这样我一锅铲……那你,那你,到底做的是啥啊?”
  老太太看七茜儿停了手,似笑非笑的斜眼瞥她,就讪讪的笑笑,又砸吧下手指头道:“瞧你这个厉害劲儿!说说你能掉块肉?那谁干活还不得打小学啊,还不兴说了?你瞧你,看我做啥?不会奶教你呗,呦呦呦,说你还不愿意了!还瞪我!
  嗨!奶又不是本地人,妮儿,咱今早吃啥啊?你,这是本地的特色?这,看着吧哈,也香哈?那我就且吃一碗试试?”
  七茜儿噗哧就笑了:“什么本地特色,本地特色可是大鱼大肉的,就咱家?穷这样,还吃肉呢?这不是给您吃的!我就打点粘面糊糊,街口那院儿咱能占了!咱贴个记号去!”
  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就高兴的问:“真?”
  七茜儿喜滋滋的点头:“恩,够格了!咱六品呢,你也六品,我七品,我就不信了,俩诰命镇宅他们敢来抢,吓不死他们!”
  七茜儿越说越高兴,谁不爱大房子啊,那巷子口的位置多好啊,是多讲究的官宅啊,那往后安儿小夫妻就住前院,她跟老太太住后院……
  把面糊放进碗递给老太太,一伸手她又将桌子上预备好的笔墨拿起来,这祖孙俩就要一起往外走,老太太路上还喜滋滋的说呢:“也是哈,这独门独户小破院,到底配不上咱臭头,咱好歹是个那啥,啥来着?”
  “御前亲卫营长刀卫六品经历!!”
  “对,经历!六品的金利,这一听就是个油差,你男人往后差不了。”
  娘俩过年一样往外飘着,快要到门口了,老太太竟然停住脚舍不得了,她看着这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宅子,就叹气说到:
  “哎,其实,你的眼光也不错,这屋也挺好的,我还舍不得了呢。你不知道,从前咱家在老家那会儿,住的是竹骨夯泥胚的半砖屋,这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屋都收拾出来了,咱东西都在这儿呢,谁帮着搬啊……”
  七茜儿打头里扭脑袋,理直气壮的说:“您说什么呢!那边咱也要,这边也要!这边是经历老爷家柴房!”
  老太太胆怯:“那能行?”
  七茜儿哼了一声,凭什么不行,甭管谁来,五品六品的芝麻绿豆,咱现在不打醋!咱自己家也绿豆了,发个长豆芽怎么了?
  这祖孙兴奋的一溜烟来到门口,打开大门刚迈了半只脚,又慌里慌张的捧着碗,抱着笔墨,蹑手蹑脚的一起往回碎步跑。
  疾奔到家里,这俩人就是一顿折腾。
  柴房关了!下厨锁了!放东西的西屋锁了!!全部锁了!没锁子就粗布绳子捆扎,再来一个死扣!
  桌子上的饽饽收拾了,摆炕上新被新褥塞炕柜里,洗干净的旧铺盖摆上……乱七八糟一顿折腾,老太太终于蹬了鞋,吸着气上了炕,拿起自己的针线簸箩,七茜儿就坐在地上开始做纺线儿的样子。
  这两人喘着气,刚摆出做家务的样儿,就听到院外有人笑眯眯的招呼:“老姐姐在家吗,我是你老陶家的妹子……”
  人家懂礼的在门口表示身份叫门,这家里的窗户就被人猛的扒拉开了。
  那号称府城来的大户人家的高氏,就拉开窗户,脑袋挤进来半个先是一看,接着笑嘻嘻的大喊起来:“哎呀!都在呢!都在呢!你们那么罗嗦!站门口干嘛?快进来!这不,娘俩都在呢,做活呢!!”
  从前有别人家媳妇,要不打招呼这样进来,至多就吵一架,不然就骂一顿,再不成上手,可现在不一样了,长了心眼的可不学她,也隐隐是畏惧了。
  “老太太在家吗?”
  “我是郭杨家的。”
  “于万家的。”
  “钱吕家,还有老陶太太也来了。”
  人都站在门口不进来,高氏就别扭起来,她看屋子里的两人不抬头,也不看她,还不招呼她,就撇嘴了。
  她重重的放下窗,嘟嘟囔囔的走到门口,支着嗓子就喊了一句:“贵太太吔!我是高氏!哎呀,都认识多少年了,耍这套好没意思!真是……”她嘀嘀咕咕的不乐意。
  七茜儿听了一撇嘴,对着老太太往外指指,老太太对她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这祖孙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哑语。
  总而言之,人家依着规矩,有礼的上门,七茜儿便走到院门口,笑眯眯,客客气气的相迎。
  她先是对长辈们福礼,那几个也知道,从今往后这院子里的人是不一样的,如此她们也学着老陶太太的样子还礼。
  老陶太太辈儿大,却是庶民,她的儿孙也在军中,具体是个什么,她家可没有陈四牛那样走四方的传声筒。
  诰命太太就是诰命太太,人家这是有门槛了,她们就得有个拜访的正式样儿。
  老陶太太做事有姿态,又见识多广,也有心机,还不爱掺和事儿,在这帮妇人堆儿里就算是隐形头目,比陈吴氏这刻薄厉害的可强多了。
  人今天上门拜访,带着人就跟七茜儿行礼,表面上丝毫看不出丁点的不愿意。
  七茜儿也知道这位的厉害,就不在她面前露圭角。
  客客气气的将人引进屋内,老陶太太见了老太太就立刻行礼,嘴巴里特别甜的就说到:“给老姐姐道喜了,泼天的大喜呢!昨儿天晚了,没得黑夜贺喜的道理,这不,我们这一大早就召集了,齐齐的就来了。”
  被教育大半夜的老太太立马想蹦起来炫耀,又听到屋子门口七茜儿在咳嗽,她便忍着内心的各种躁动,使劲的端着说到:“哎呀,什么喜不喜的,这都是茜儿她男人,我家臭头争气!这才给我挣了一个体面,赶紧上来坐,茜儿!!”
  老太太又对屋外吩咐:“赶紧给你老陶太太,婶子们烧水。”
  老陶太太笑着往上坐了半个屁股道:“还跟我们客气呢?不急,也不渴。”说完对身后的于万氏说:“赶紧的,快去把外面那小人精抱进来。”
  于万氏笑着点头,转身出去,没一会便抱着穿身小碎花袄子,梳着两个红绳裹着的小发揪揪,怀里还强抱着一个布包袱的喜鹊进来。
  喜鹊生的好,进门就喊奶奶,露着几粒糯米糯米的小牙儿,可爱又招怜。
  七茜儿隔着门,也看着外面不敢进的乔氏。
  这乔氏也是千斤铁料打百锻的铁心,昨儿哭错了重点,哭来哭去是陈大胜名下挣来的诰命,跟四房没有半点关系。
  人倒也不尴尬。
  要换了旁人,十天半月能出门见人就不错了,这就是个强人,一夜过去,醒来就迅速想好办法,新组了战局,她又来了。
  可,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她是真的站在门口不敢进院。
  自打知道可以替子休妻,老太太就明面上当着人说了不止一次,她住的地方,她呆的地方,乔氏敢迈进一步她就是大不孝。
  乔氏心里有鬼,就真的不敢迈这一步。
  喜鹊伸手够奶奶,一下子就掉了手里的包袱。
  老太太看到喜鹊也欢喜,这孩子娘再不好,那也是她亲孙。
  她半坐起来,伸手接喜鹊过,爱惜的摸摸喜鹊的揪揪,又亲亲这孩子的脑门道:“哎呦这是谁啊?你怎么来了啊?”
  这老太太跟一切人抠,可是孙女来了,一手抱娃,她另一只手没听指挥的就探进炕柜,摸索出一盘宫制点心来。
  等到点心上桌她才开始后悔,却已经迟了。
  老陶太太笑眯眯的说:“哎呦,先天的骨头亲,这个是怎么都打不断的!我们喜鹊想亲亲的阿奶了!我们抱着阿娘给阿奶做的新衣裳,来给老太太赔礼了!老太太您大人大量,看在我们喜鹊的份儿上,就不要计较了啊……”
  干劈柴烧的灶火噼啪作响,七茜儿抱出一叠大碗,一个个摆开,拿葫芦瓢往里挨个添热水。
  周氏在东屋炕上找不到市场,就出来寻七茜儿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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