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54

  唐瑞郎揽着陆幽,让他在林中的石墩上坐下。
  “我到柳泉城之后,立刻就找去了秦家,可那里被盗匪劫掠扫荡,烧成了一片焦土。我又花了一天,辗转赶去秦家的山中别业,却发现那里也只剩下几个看守院落的老仆。其中一人偷偷告诉我,前几天打药王院那边来了几个人,将秦易昭等人接走,却没有带走你的姐姐月珊。”
  “那我姐姐到底在什么地方?究竟怎么样?!”
  陆幽一阵阵地感觉窒息,他急于追问,却又担心听见噩耗。
  唐瑞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那个老仆说,你姐姐她根本就没有随着秦家人到别业来,而是被一个叫王公子的男人给接走了。”
  王公子?那不正是月珊姐姐经常在信中提到的心仪之人?
  危难之际,这个男人将月珊接出火坑,应该是要掩护照顾的意思罢?可万一他另有打算……
  想起了诏京城南曾经存在过的人市,陆幽一颗心依旧高悬在嗓子里:“那这根簪子,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离开秦家别业之后,我重新返回柳泉,打听着找到了王公子的宅邸。可奇怪的是,这家人同样在前几天搬走了。我向看门人询问王公子的行踪,那看门人却反问我是不是来找一位‘月小姐’,我说是,于是他就将这根簪子交给了我,还说月小姐一切安好,无需挂念,日后一定还有再见的时机。”
  “……”
  陆幽怔怔地听着唐瑞郎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唯有那最后一句最最清楚明白。
  一切安好,无需挂念,后会有期——这就是月珊姐姐的全部交待。
  留下一根簪子作为信物,她就这样跟着那个“王公子”离开了,甚至没有一封离别的书信,没有一声像样的解释。
  “我为她担心受怕这许多天,而她就这么……就这么放心地丢下我,走了?”
  忽然一瞬间,这许多天的牵挂和紧张,又统统扭曲成了愤怒和委屈。陆幽双手握紧成拳,脸色铁青,通红的双眼隐约有泪光闪动。
  唐瑞郎愈发用力地按住他抽搐的肩膀。
  “你姐姐她现在平安无事,这不是最好的吗?事出仓促,又是拜托陌生人传话,她的确不能说得太仔细,万一那看门人得知了她和你的底细,再去告官,岂不是坏了大事?”
  说着,他伸出手来,用拇指抹去陆幽盈满在眼眶里的水光。
  “凡事都往好处思考,不要总是把自己逼上绝路。”
  陆幽抽噎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唐瑞郎,愕然发现抚过自己脸颊的那只手上,居然多了一条寸余长的刀疤。
  “……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唐瑞郎故意甩了甩手,轻描淡写:“刀剑无眼,这点实在不算什么。”
  看着这道暗红色的伤口,陆幽联想起瑞郎这些天来替自己奔波跋涉,不辞劳苦,心中顿时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歉疚。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双手捧起了瑞郎的手背。
  “快去隔壁,我替你上药。”
  “不用。”唐瑞郎笑着摇头:“多大点事。”
  陆幽轻轻地瞪着他:“你不也帮我上过药吗?”
  接着,不由分说地牵着唐瑞郎就要往外走。
  两人才刚走出没两步,陆幽听见身后传来了唐瑞郎的叹息。紧接着,他的手臂忽然就被拽了回去,整个人落入了唐瑞郎的怀中。
  “包扎真的不必,倒是就这样,让我抱着你一会儿。”
  “……嗯。”
  陆幽被瑞郎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微微涨红了脸色。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紧接着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瑞郎,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所有事。”
  “为喜欢的人做事,是不需要被感谢的。”
  唐瑞郎低下头,也在陆幽的耳边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即将脸轻轻地埋进了陆幽的肩窝。
  带着执念和思念的热吻,频频落在陆幽的颈项上。每一个都沉重而扎实,甚至还带着点儿酸甜的疼痛。
  陆幽被箍得喘不过气来,艰难地扭动了两下,忽然转过身来同样搂住了唐瑞郎,开始了积极的回应。
  记忆中,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坦诚和忘乎所以。就好像过去与未来,家世身份与过去的恩怨都仅仅只是一层障眼的云翳。
  这是他们第一次试着拨开了这层云翳。
  虽然力量还不算足够,虽然阴霾随时可能再度降临……但是毕竟,他们还是窥见了云层之后的光。
  第69章 拷问
  初夏时节树林深处的浓荫,如同重重绿玉屏障,锁住了一场旖旎的风光。
  直到微风拂起,在高处的枝叶间吹出了一角天光,同样也将什么鬼祟的脚步声,吹送到了陆幽的耳边。
  ……附近有人!
  短暂的甜蜜戛然而止,陆幽悚然后退一步,与唐瑞郎拉开安全的距离。紧接着大声问道:“谁在?出来!”
  那阵鬼祟的脚步声顿时停下,片刻之后,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回答道:“殿下,用膳的时候到了。”
  “这个时候吃饭?”唐瑞郎贴着陆幽的耳朵悄声问。
  “无事,只是宣王要见我罢了。”
  陆幽不愿让他担心,轻轻将他推开,“你先去歇着,明日弘文馆再见。”
  与瑞郎分别后,陆幽步履匆匆,转身朝着晖庆殿内庭的密院走去。
  进入不见天日的昏暗内室,浓郁的药汁气息里,真正的宣王赵阳依旧慵懒地倚靠在床上。
  这几天气候阴湿,他又体虚畏寒,竟然叫人烧了一盆炭火摆在床尾,烘得满屋子闷热难当。
  陆幽进了屋,如往常一般垂首立在床尾。他瞧见炭盆里头除了火钳之外,今天还多了一样细长的金属物什。这东西他曾经在掖庭诏狱里见过,正是烙铁。
  赵阳这是又要折腾谁了?
  莫不是,刚才自己与瑞郎的亲昵,被人给告发了罢……
  陆幽心中一沉,却又不能拔腿走人,只暗暗地祈祷坏事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再看床榻上,赵阳正在嚼着一只半生熟的羊腿。这种血肉模糊的吃法,来自典膳所的胡人厨子。得了阴病之后,赵阳每天都要吃不少壮阳的食物。有时是虫草炖紫河车,有时是淫羊藿炖鹌鹑。然而这些对于他的病情,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陆幽就被炭火炙烤得头晕脑胀,汗水顺着脸颊和脊背汩汩而下。他眯着眼,终于看见赵阳吃完了那块红红白白的羊腿,将目光移向了这边。
  “谁是真的宣王?”
  “是您,您才是真正的宣王。”
  陆幽照本宣科似的回答,语气更比往日恭敬许多。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任凭汗水顺着睫毛滑进眼眶,苦涩难受。
  然而赵阳的折腾才刚开始。
  “你过来,给我跪下。”
  陆幽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走到床头边。他刚矮下身,突然就有一个冰冷油腻而又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是赵阳吃剩下的羊骨。
  陆幽心中厌恶作呕,却又不得不假装顺从地张开嘴,任由那半生熟的硬物长驱直入。
  赵阳在陆幽嘴里胡乱捅了两下,才松手将骨头丢到地上。又问陆幽:“什么滋味?”
  陆幽低声道:“……西域佳肴,陆幽不曾有过如此之幸,得以品尝。”
  “哼!”
  赵阳冷笑一声,两只眼睛冒着恶毒却又兴奋的邪光:“那唐瑞郎的‘东西’,又是什么滋味?!”
  陆幽愣了一愣才听懂这话中的猥亵,顿时羞忿难当,双颊如火一般烫烧起来。
  他知道了……赵阳真的知道了刚才的隐忧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有那么片刻之间,陆幽像是被人砸中了脑袋,整个人都懵了,浑身软绵绵地,仿佛魂不附体。
  赵阳那一模一样的脸庞,在他的眼中越放越大。紧接着“噼啪”两声脆响,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脸颊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着本王的这张脸,穿着本王的衣裳去勾引大臣家的子弟。说!要我怎么罚你?!”
  陆幽被打得歪倒在了地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鼻腔汩汩而下。
  他用手一捂,满掌的血红。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就在他倒地的同时,赵阳也跳下床来,赤着脚就往陆幽的背上踢踩。
  “贱奴!贱奴!我早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戚云初那小子把你弄进宫里头,他该死!还有那个唐瑞郎,竟敢看上本王的替身,也该死!统统该死!!”
  陆幽弓着身子缩在角落里头,无言地承受着如雨点一般的拳打脚踢。
  直到赵阳自己打得累了,大声咳嗽起来,重新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咬了咬牙,陆幽这才转过身,凄惶地仰视着赵阳。
  “王爷……陆幽向来忠诚于王爷,绝无半点僭越之心。今日之事,的确是我荒唐在先,所以无论您要打要骂,陆幽都甘之如饴……可如今您贵体未愈,实在不该劳动火气。陆幽乃是一届中人之身,跑不出这重重的皇城。王爷您若真要处罚陆幽,无论何时,陆幽都一定死而无怨……”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又猛烈咳嗽了两声,从口中呕出鲜血。
  见他模样凄惨,赵阳似乎满意,又慢条斯理地问道:“老实交代,你与那唐瑞郎,究竟是何时好上的?!”
  所幸陆幽早有准备:“是在弘文馆念书的时候……”
  赵阳仿佛相信了,只“哼”了一声,旋即却又问:“那唐瑞郎知不知道你不是我?”
  “……”
  陆幽却愣了一愣。
  毕竟,这个问题绝不简单。
  倘若回答“知道”,无疑就是在告诉赵阳,唐瑞郎也知道他的秘密。那么赵阳很可能会将唐瑞郎视作眼中钉,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但如果回答“不知道”,又会如何?陆幽已经没有时间再做深思。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唐瑞郎……他所仰慕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王爷您啊!”
  这一下,愣住的人终于变成了赵阳。
  “你是说,唐瑞郎,他喜欢本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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