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桃花傻,本君可不傻。
  从方才温公子直视本君的眼神,本君就明白了——就算不及憎恶,温公子摆明也与欢喜沾不上一点边。
  在上头怀瑾就赠过我一面观尘镜,方便我察看温言的喜好,以备来日之需。
  但其实无所谓喜好,他自小在严谨的兰河温家长大,不是读经练字,就是御剑修行,比起过往帝座和本君到瑯琊山钓鱼下棋追山猪的日子,简直无甚滋味。
  不过仙家各门长辈倒是相当满意,皆评註其为人正直,性情寡淡,无论行走办事都是一篇规矩。如此之人竟会对初次见面的人心怀排斥?
  想来本君的容貌应当是让他想起了某个人⋯⋯
  例如那在路上下咒诅的女子。
  本君轻飘飘落在瑯琊山山脚的黄土路上,周遭林木稀疏,高草丛生,和茂密的瑯琊山完全是另一番风景。我走来晃去,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既没有符咒的馀烬,也没有任何阵法的痕跡。走着走着,忽然,我脚底绊了一下,我弯腰,定睛细看,是一颗圆圆的——果核?
  我起身东张西望,这带少有果树,也无松柏,哪来的果核?
  莫非是有人走到这条路上吃着吃着扔掉的?
  可瑯琊山地处偏远,最近的村落离这至少也有百公里远,若非如思源所说,要赶路抄捷径,恐怕温言一行人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帝座以前常夸讚本君的直觉精准,更遑论成仙千年有馀,更加明白世间无所谓偶然,只有必然惟尔。本君能在这发现这意外之物,或许这果核真有什么意义也不一定。
  但是什么意义?我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已夜幕低垂。
  我将果核收进香囊里,悠悠的回到百药堂,甫踏进前院,恰见桃花撞过来,本君身上有结界护卫,她自反弹跌到地上,幸好她生得皮实,也不嫌疼,只摇头晃脑,摸着脑袋看见我就喊:「姑娘!」
  本君应了声,撢撢灰尘,「有何事?」
  桃花连忙爬起来,「姑娘你还问有何事?你扔下一句话就消失整整三日啊!」
  三日?下界多月,还是不习惯凡间的光阴啊。
  「那又如何?我不是都交代完了吗?」本君转移话题。
  「可姑娘你⋯⋯」她瞧了瞧四周,确定无人后,凑到我面前细语:「您说的『折磨』温公子是啥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勾起唇角,「当然,要能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更好了。」
  「啊,难怪杏花姊姊向来擅长缝衣打结,这三日,却绑个死结都不会。」桃花喃喃道:「既如此,那我现下去偷踹温公子两脚。」说完就要跑,被我施法拎住衣领。
  「且慢,先告诉我,温公子近来过得如何?」
  桃花歪头,开始细数这三日种种,我施的咒不重,温公子身体又有底子,次日凌晨就醒了。可这才是折磨的开始。
  骨折于凡人可不是什么小事,疼痛难忍不说,再者行事不便,处处要仰仗旁人帮忙,光是解手就是问题。恰好本君记得,温公子似乎有严重的洁癖,要摆个夜壶在房里,他肯定是不乐意的,那便要思源等人帮忙了。
  这一来一往有人搀扶不是问题,可杏花在我的指示下包扎不只一个随便俩字,简直是零零散散,惨不忍睹,随便来个人挪动一下就散开,一散开,温公子骨肉分离,免不了又疼,杏花和其他几个花谁得空又得进来包一次。
  桃花光这三日东奔西跑,来来回回折的树枝就有几十来根,不免在床榻边忿忿道,「温公子这不是来治腿伤,怕是要多治治肾虚吧?」
  气得温公子脸色发白,这会儿滴水不沾,闹彆扭呢。
  「让他闹,本君有的是法子。」
  我洋洋得意的走向西厢房,桃花跟在我身边,好奇道:「姑娘这是在玩儿吗?」
  「你说呢?」
  桃花想了想,「桃花怎么看着都觉得不像。」
  我笑了一声,「那就证明你还算可教之才。」
  桃花漾起笑意,「那是,姑娘若是要较真,这温公子还没床可躺呢。桃花猜,这是不是要把温公子留下来的缓兵之计?」
  「正是缓兵之计。」我微微一笑,一弹指,西厢房的木门登时打开。
  本君踏进房内,烛火四起,桃花关上门,帮我宽衣。我脱下外衬的淡蓝轻衫,接过桃花舀起的清水,擦过脸颊脖颈,馀光中瞥见铜镜里那仿若自我胸口长出的咒诅,就像雪地里长出一朵奇异的血花。
  桃花见我动作停下,不免担心的问:「姑娘,还疼吗?」
  「不疼。」我抚摸那印记,「只是本君第一次见到这般厉害的咒诅。」
  凭我数千年的修为竟也无法化解开来。
  「那可怎么办才好?」桃花担心的问。
  我凝视镜子里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只能盼着那狐妖自个儿上门来,要不然就得撬开温公子的嘴了。」
  之后,我四五日便去看一下温公子,指点指点杏花和几个花「正确」的包扎方法,就自个儿去后山乘凉、钓钓鱼,摘一两颗琉璃果解馋。银柳见我喜欢在湖边纳凉,便找来莲花让思源一伙人帮我盖个解忧亭。
  有莲花在,思源自然义不容辞,一群人花了两三个月就搭起来了。彼时,温公子的腿伤也好了,能倚靠拐杖站起来走几步,但本君没料到他居然走到解忧亭来。午后的天下着绵绵细雨,我坐在亭中下棋。本君猜他是过来躲雨,眼神抬也不抬,继续摆谱。
  他坐在本君右手边,直勾勾的盯着本君瞧,瞧到本君捻棋的左手竟觉得有些发烫。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温公子依旧坐在那,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从初见到今,这温言各种行为都与过去有所不同,本君忍不住想,是怀瑾奉上的观尘镜坏了,还是这个人中邪后哪根筋错了?
  本君落入思绪中,忽然,温言莫名说了句:「姑娘可是惯用左手?」
  我心底讶然,确实是。虽然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可知道的也不过帝座、怀瑾和非离仨人,桃花到现在还会摆错碗筷呢。莫非他真是帝座?
  「公子心细,连这等小事也能发现,郎寧着实佩服。」
  「鲜有人惯用左手,旁人若想模仿还模仿不来,温某在这观棋方才注意到。」
  「原来如此。」我微微一笑,不经意的问:「我还以为公子之前见过我呢?或是身边也有和我相似——惯用左手的人?」
  温言表情猛然僵硬,他低垂下头,自嘲的笑了一声,「姑娘果然灵敏,不愧是神医传人。温某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可温某确实见过和姑娘相似的人。」
  「哦?」我停下动作,饶有兴味的问:「是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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