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苏青得逞似地凑过去亲亲他脸颊,说:“我就在旁边哦,你有事随时吩咐。”
  她说着就自己走回那张榻上端正坐下,两腿规规矩矩地并拢膝盖,小腿斜向一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认真看起来。
  老秦来的时候多看了她两眼,才轻咳一声叫了下“沈太”。
  他跟沈重有很多公事要讲,苏青不声不响地坐在窗下,不时小声敲一番键盘,好像真在做笔记似的。
  老秦是集团里的元老,忠心耿耿又正派老实,就是能力不太够,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跟沈重汇报才能回去做决断,沈重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提了他做ceo,事实上集团里的大权还在沈重手上。
  沈家是几十年前开始做基建地产起家的,后来涉及到娱乐文化产业,到沈重手上的时候已经规模非常庞大了,沈重又很擅长做金融投资,这十年来的眼光几乎没错过。
  老秦细致啰嗦,跟沈重一讲就讲了很久。
  沈重不时地分心瞄一眼“苏秘书”,只见她盯着电脑好不认真,状态简直专业得要命,大概是很上心地在演“秘书”这个角色。
  老秦讲到差不多的时候,苏青接了个电话,走出了书房,一直到老秦走了还没有回来。
  沈重操纵着电动轮椅去贵妃榻边,欠身把苏青的电脑捞起来看了看。
  屏幕上都是些怎样照料高位截瘫病人的教程和视频,然后还有……如何令他感受到性快感之类的网页,布满了各色淫靡的字眼和图片。
  他的小姑娘为了他学坏了。
  苏青这个电话接了很久。
  是何方给沈重吃的那些药检测结果出来了。
  那些控制血压心率、脏器功能之类的药物都没有问题,但是有几样促进受损神经康复的药被换成了维他命。
  苏青又打电话给沈重的主治医生,问了很久。
  医生告诉她,神经损伤能恢复多少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事情,给沈重的治疗方案和药物都已经是最先进的,但这些药物也要在受伤的六个月到十八个月之内才最有效果,再往下,就真的很难逆转已经失去生命力的神经了。
  所以沈重从出院到回家这近一年的黄金康复期里,吃的都是毫无效果的维他命。
  从他受伤到现在的十八个月早已经过完了。
  苏青挂掉电话,浑浑噩噩地走到一楼厨房,拉开冰箱找到一瓶冻可乐,一口气灌了下去,还是觉得心口烧得难受。
  可乐罐被她捏成了一块铝皮。
  老胡本来在院子里修树枝,看到从不进厨房的苏青站在厨房里,就悄然摸进来问:“太太,你没事吧?”
  苏青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大花剪。
  “你跟我来。”她对老胡说,“花剪带着。”
  老胡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上了楼,来到何方的房门前。
  何方从沈重住院起就一直在他身边,沈重一出院,何方也跟着搬了进来,只是从苏青匆匆赶回来那天开始,何方就没怎么出现过了,他去主卧问过两次,都被苏青找理由推脱走了。
  苏青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人应声。
  苏青退后,让老胡把门踹开。
  何方跑了。
  房间里他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只留下干干净净的几样家具,床上扔着丢掉不要的几件衣服。
  苏青气得双手死死握拳又无处发泄,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浑身都压抑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把这些家具全都烧了。”苏青对老胡说,声音冷静极了,“全部……先剁成碎末,再烧成灰。”
  “青青。”
  背后有人叫她,苏青战栗着转身回来,看见沈重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正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家具不要动。”沈重抬头对老胡说,“床上那些被子枕头和衣服扔掉就好。”
  然后沈重转向苏青:“你跟我来。”
  苏青木然地跟在他身后,他身下的轮椅发出闷闷的嗡嗡声,而她脚下的高跟鞋则发出脆脆的噔噔声。
  两个人重新进了书房,沈重锁上门,坐到窗下的贵妃榻前,说:“苏秘书,你坐下。”
  苏青走过去坐在榻上,规矩地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只是指尖情不自禁地抠紧了裙边,垂头死死咬住嘴唇。
  沈重轻咳一声:“不是让你坐那里。”
  他说着就用两只手肘支撑扶手,勉强而笨拙地把自己往轮椅一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一块地方,又把手背穿到膝盖下面,吃力地把两条腿往同一侧搬过去一点。
  苏青呆呆地看他艰难地做这么简单的一个移动,用力屏住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哭。
  哭了就会露出破绽,沈重就会知道,他本来或许不至于是现在这么艰难的样子。
  沈重挪好了就拍了一下身边那一小块空地,苏青起身脱掉鞋子,侧身坐上去,把腿屈在他大腿上。
  她还在微微颤抖,连呼吸都烫得仿佛能冒出火来。
  沈重亲亲她耳畔问:“还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狮子是不会跟豺狗打架的?”
  苏青恍惚了一下。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苏青去参加了一个郊游类的综艺节目,本来一行人开开心心地赏着花,录着影,忽然有个比她名气小的女演员绊了她一下,苏青整个人掉进旁边的水池里。
  苏青知道那个女演员是故意的,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被从水池里捞起来以后就去找地方换了自己本来穿的衣服,也没来得及重新化妆,就这么顶着一张素颜、穿着一身运动装录完了整期节目。
  沈重晚上来接她,得知她被人欺负、还不还手不出声的时候,气得阴着一张脸都不说话了,苏青就跟他发嗲说,狮子是绝对不会跟豺狗打架的,打输了自然丢脸,赢了也没什么好光彩的。
  苏青用额头贴住沈重的脖子说:“可是你后来还不是找人封杀那个女人,搞得她消声匿迹到现在。我就是受不了何方碰过的东西……”
  沈重就事论事地问:“他还碰过我,你要连我也一齐烧掉吗?嗯?”
  苏青马上就哽咽着摇摇头。
  “那就是了。”沈重转脸吻吻她的额头,“他还算机灵,跑得快,反而省了我们的事。让他去吧,我都感觉不到疼,一些皮外伤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何方这事一旦传出去,沈重就会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和同情的对象,苏青知道这对沈重来说一定比身体上的痛苦严重得多,所以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苏青越想越憋气,背过脸去,还是没忍住泪水。
  沈重一听她哭了就叹气,“你那次的节目播出以后,还被人夸素颜女神,后来你还跟我得意,说自己是因祸得福,你忘了吗?”
  苏青偷偷在他肩上蹭着眼泪,“可何方这事有什么好因祸得福的?”
  沈重笑一笑,“我把你换回来了。现在每天有你把我抱来抱去,揉来按去……”
  他话没说完,苏青就抬头用力捧住他面颊,重重地吻下去。
  她吻得那么激烈,就好像要把满心的愤怒和痛苦都化成呼吸送到他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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