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护工有时候也会想,真是可惜,错过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十五年。
  但转念一想,大多数植物人到最后,都会自然死亡,只要不醒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高,瘦,整个人有种温和的气质。
  护工跟他熟稔地打招呼:“陆医生,又来了啊。”
  “嗯,今天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吗?”陆柏良问道。
  护工摇摇头。
  医院最近在实验一种新的方法,是陆柏良去法国做博后的师兄和他导师一起研发的。他们在周思柔的胸腔里植入了一台能刺激其迷走神经的设备,他们试图通过用神经刺激的方法,来唤醒周思柔。
  但已经两周过去了,依旧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没关系,辛苦你了。你继续给她按吧,我开一下收音机。”
  陆柏良摁下了收音机的按钮。
  他在放周思柔小时候最喜欢的音乐,都是些二胡曲子。
  因为老瞎子以前经常拉的二胡。老瞎子是个很好很温和的人,是个老知识分子,可惜生不逢时,在最飘摇的六十年代里被人弄瞎了眼睛,一辈子都毁了,后来的几十年里,起起伏伏,跟随着时代,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最后还是落得一个一无所有、孤病缠身的下场。
  他喜欢在大院里拉二胡,大多数时候都是拉些很喜庆的曲子,因为周思柔喜欢热闹。
  一拉就是十年。
  后来他老得拉不动了,死了,老瞎子的遗物被大院里其他人都烧了,周思柔偷偷摸摸还去把他的二胡藏起来放在家里,结果被她爸妈发现了,他们觉得不吉利,把她骂了好久……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收音机里的二胡曲子放着,还是那种欢快的小调子。
  很热闹。
  陆柏良问护工:“最近周子绝有来看她吗?”
  “有。他上周还来过,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护工叹口气,小声说,“陆医生,我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对,可能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您劝劝他。”
  陆柏良顿了顿,说,“好。”
  几首曲子放完,陆柏良坐了一会,就站起来,对护工说:“我去和王主任聊聊,接下来还要继续辛苦你了。”
  “没事,是我应该做的。”
  陆柏良起身,把门关上,出去的时候,护工忽然叫住他:
  “陆医生,那,那是什么!”
  陆柏良转身回头。
  一直用来监控周思柔后大脑中后部脑连接的屏幕上,突然间聚集起一团又一团的红点……
  第42章 他是替身【一更】
  “所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她有醒过来的可能性?”
  护工问王主任。
  王主任看着周思柔大脑中后部脑链接的图层显现报告单:“有很大的可能性,现在她进入了我们医学上常说的‘最小意识状态’,说明迷走神经刺激法对她来说, 也许是有用的,后续的进展还有待观察。”
  护工点点头。
  王主任对护工说:“以后依旧定时给她放她喜欢的音乐,还有也可以给她讲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个治疗方法我们会坚持使用下去的。”
  “好。”
  护工点点头,答应下来。
  周子绝急匆匆赶过来后, 护工把王主任说的情况又跟他复述了一遍。
  他疲惫了一天的眼里终于有了喜色,他几乎是按捺不住,颤抖着坐在床边,看着周思柔沉睡的脸, 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周思柔的名字。
  一直在三楼和同行讨论周思柔病情的陆柏良推门走进来,看到周子绝愣了下。周子绝很激动, “思柔有醒过来的可能了, 你知道吗?”
  “我知道。”陆柏良点头,他看了眼周子绝一身带着泥水腥气的样子, 问他,“你这是怎么回事?”
  周子绝眸光一冷, “被阮胭弄的, 她就是个黑莲花。”
  他从湖边游走后, 一上岸就看到护工给他发的短信,护工说周思柔的大脑在开始恢复意识,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就赶紧开车开回临江。
  陆柏良闻言, 眼神微凉, “你去找她了?”
  周子绝深吸一口气, 咬着牙说:“她把我以前拍的电影……我明明都销毁得差不多了,她全部偷过去找人修复了放到网上,现在所有人都在声讨我,广电总局已经给我下了八年禁拍令,我忍不了就把她……”
  陆柏良看了眼床上的周思柔,打断他,“我们出去说。”
  “好。”
  周子绝走出去。
  旁边是一个中医诊疗室,里面没有人,陆柏良带他走进去,问他:“你把阮胭怎么了?”
  “我把她带到芦苇荡,我想给她一个教训,没想到反被她搞了一顿,陆柏良,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周子绝话还没说完,陆柏良捉起桌上被布包着的针灸用的银针就往他虎口扎去。
  周子绝猝不及防被扎这一下,痛得惊呼出声。
  “这一针,是替周思柔扎的。你拍的那些片子,我都看了。这些年你拍什么,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但我不知道你拍的竟然都是些这种东西。如果周思柔知道,她的哥哥长大后会是这个样子,不知道得对你有多失望。”
  陆柏良看着他,往日里的温和不在,只剩清冷。
  他下手的力道很重,那个穴位平时一碰就痛,更何况陆柏良挑了根最粗的针。
  周子绝痛得想抽回手,陆柏良又往他手肘下的麻穴扎去,周子绝瞬间一阵痉挛,所有的血液仿佛都瞬间凝固,他仿佛失去了力气,整只左手一阵接一阵的痛和麻。
  “这一针是替阮胭扎的。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把私怨发泄到阮胭身上,你还要去动她。”
  “柏良,把针给我取下来,你在干什么?”
  陆柏良手里还握了根银色的针,眸光冰冷,“周子绝,如果不是看在我们三十年的交情上,你知不知道这两根针已经扎进你的太阳穴里了。”
  陆柏良声音里带着寒气。
  周子绝没见过这样的陆柏良。
  他总是温良的,温和的,从来不会大声地说话,更不会打人。
  但在今天,他才知道,陆柏良他不是没有脾气,他只是被老瞎子,被过去三十年的生活给教育得没了生气。
  阮胭是他的底线,他碰了,就完了。
  “我问过王主任,思柔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大。子绝,等她醒过来,我不会再和你联系。祝你往后一切顺利。”
  陆柏良不再和他多说。任由那两根针继续扎在周子绝手上。
  周子绝整只手臂又痛又麻,但在陆柏良说完那话后,他忽地就愣在了原地。
  看着陆柏良离开的背影,他突然就明白了。
  从此以后,他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个朋友。
  *
  另一边的阮胭,最后是被沈劲送回去的。
  她本来想打电话让方白来接她。
  沈劲却说:“不用,我送你,直升飞机在外面等着。”
  “……”
  阮胭看了眼,果然黑黝黝的远处,亮着一抹微黄的光。
  “你这样一身湿漉漉地回去不方便。”沈劲说。
  阮胭想了下,就算是方白送她,也终究不方便,住的酒店外面,现在全是为了周子绝的事情来蹲点的狗仔。
  她点点头,“那谢谢你。”
  沈劲看着他们在的小木舟,还有旁边的船桨,他拿起来,按照电视剧里教的方法划了起来。
  好像是这样吧?
  他试着往两边拨了拨。
  然后……
  木舟一动不动。
  阮胭:……
  “我们还是直接游回去吧。”阮胭说。
  沈劲把木浆扔到一边,很是惋惜。
  就,好像又错过了可以在她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不甘心,问她,“阮胭,你是不是游泳很厉害?”
  阮胭挑挑眉,“你想和我比?”
  沈劲笑了声:“是有这个想法。”
  阮胭唇角扬起一抹笑:“那你恐怕比不过。”
  “谁知道呢。”沈劲看着她,挑眉道,“试试?”
  阮胭说干就干,直接就下水了。
  沈劲还很有绅士风度地让了她一下,故意比她晚下水。
  波纹漾起,她就像一尾自如的鱼,在水里游得轻灵。
  沈劲追在她身后,他也用力往前游去,本来他因为后下水而比阮胭落后一两步,却在几分钟后迅速追上去,并且比她还隐隐领先。
  阮胭可能是因为之前和周子绝的折腾耗费了太多力气,渐渐觉得有疲意,她的速度缓了下来。
  月光下,他们像两尾鱼,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彼岸游去。
  最后,沈劲先她一步抵达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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