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那几个人面色忿忿不平,似乎要闹到春晖阁里去。
  “怎能让个女人来教我等!这岂不是儿戏吗?!”
  “哐当——”
  还没等他们闹出去。
  祝保才倒是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空椅子,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太激动差点儿没稳住,张衍不动声色地抵住他脊背,撑了他一把。
  祝保才这才大摇大摆地站了起来,目光环顾了一圈,懒懒地抓了把头发,乌黑的瞳仁里射出冷光。
  “谁要闹?站起来??”
  李郸一愣,正欲开口争辩,目光正巧与张衍相撞。
  少年乌发雪肤,生得冰肌玉骨,猫眼恍若琉璃,此时眼睫半垂,无端流泻出些许冷淡与有些高不可攀的艳色来。
  一道清朗的,有点儿懒,又有点儿嚣张的嗓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女人怎么不能教你们了?个中道理,你们与我说道说道?”
  祝保才眼睛一亮,周身那嚣张的气势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下意识绷紧了身子,脱口而出道:“婶……先生!!”
  张幼双抱臂俏生生地站在门前,眼里带笑。
  “刷”——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毕竟是长辈,这般强势的出场,让在场一众中二少年都愣了一下。
  毕竟在印象里,女人,尤其是能当上老师的女人,都该是温顺的,知礼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跌宕无拘,气势凌人的模样。
  眨了眨那双黑黝黝的眼,张幼双挑了挑眉。
  这种小男生她上课的时候见得多了,难道还收拾不了么?与这些中二少年相处,首先气势上就要压倒对方。
  那原本还忿忿不平的少年们,立刻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气势一矮,纷纷涨红了脸。
  李郸愣了一下,犹有不平。
  倒是颇为恭敬地行了一礼,昂然道:“我敬佩娘子的才学,但阴阳有别,男女异行,男非眷属,更要避讳。女人之德,当雅合慎修,严奉舅姑,夙夜勤事。妇人教男子,岂不是失大数而乱!”
  说到这儿,李郸又顿了顿,脸色缓和了些:“更何况此地男子甚多,恐冒犯了娘子,还望娘子止步。”
  “阴阳有别,男女异行。”另一道冷涩沉郁的嗓音响起。
  张幼双猛一回头,却发现俞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更有之前看到过的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儿。
  这是不信任她,来旁听她这第一节 课。张幼双若有所思。
  “李郸,”俞峻目光平静澄澈,神情冷淡,接了方才的话继续说道:“看来你男女大防学得不错,尊师重道学得却不怎么样。”
  “俞先生!”孩子一愣,脸色旋即吓白了。
  张幼双这才将目光转了回来,静静地听完了,这才开口点评道:“这位同学女诫女论语的确学得不错。”
  李郸脸色遽变,心中更是忿忿。
  俞先生说他也就算了,她凭什么借着俞先生的话直接说他!
  张幼双掀起唇角,笑道:“怎么,你们男人是什么脏东西不成?”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俞峻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珠子动也没动,波澜不惊。
  那几个夫子却都勃然变了脸色。
  李郸一甩袖口,涨得通红,“娘子这是何意?”
  “若你们男的不是什么腌臜的东西,何必让我回避怕污了我的眼睛?”张幼双一边说,一边长驱直入,于众目睽睽之下,在讲台上站定了。
  “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
  “所谓意见,无非只是因为我是个女人。”
  孟敬仲微微一愣,本来欲要上前打圆场,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王希礼也被她这奔放的作法弄懵了。
  “但我并不讨厌你们。”
  张幼双道,目光一一与台下那各异的视线对上。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落在了自家美貌的猫猫身上,张幼双精神一振,笑了一下:“因为你们是少年。”
  少年???
  斋中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什么意思吗?这也无妨。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就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原本面上犹有怒色的几个夫子也都面露惊讶、诧异等等复杂之色,踌躇了片刻,走到了教室后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欲要好好听她说个好歹。
  “所谓少年,就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你们出生比我们要晚,你们怀抱志气,有一腔热血,你们与我们不同,我们是早已下行的夕阳,而你们却是初生的朝阳!你们是红日初升,是照耀乾坤大道光。
  你们身上有着我们所没有的可贵的品质,你们是积极的、自由的、创造的……”
  不知不觉间,斋中上上下下俱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求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止是朱子说的虚心、达道、切己,这只是修身,后面还有治国平天下,我们读书是为了做掀天底的大事!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张幼双:“我所认识的一位梁姓前辈曾经说过,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戎狄(此处作了改动,欧洲),则国胜于戎狄,少年雄于天下(地球),则国雄于天下。”
  俞峻目光微动,又垂下了眼帘儿,唇线不自觉地又抿直了。
  孙士鲁惊讶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徐廉静等人更是险些变了脸色,从座位上站起来,不自觉微微欠身,两只眼睛紧紧地摄住了台上挥斥方遒的女郎!
  台下的学生们更是或涨红了脸,或双眼中直射处激动明亮的光芒,袖中的双手忍不住紧紧攥成两个拳头。
  “你们是少年,若鹰击长空,九万里风鹏正举!在你们面前,大道坦坦,乾坤耀耀。”
  “冒失、冒失些好,冒失些,敢于质疑,这是有朝气的表现。”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我不生气的缘故。”
  “因为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你们将是我们国的、民族的、百姓的希望。”
  这番即兴演讲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静默、静默、一片静默。
  没有人开口,每个人心中却似有千言万语,内心热血如奔流的江河在涌动,一直倒灌入心中,掀起百丈高的巨浪。
  这番飞扬激昂的演讲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原本还忿忿不平的学生们,俱都哑口无言,再也没有横加阻拦的底气。
  非止如此,直到下课后,整个明道斋的气氛都是热烈的、昂扬的,学习热情一路飙升。
  总结一下就是,你们被加持了,赶快去送。
  下了课,孙士鲁和杨开元等人忍不住走到近前,眼里流露出钦佩之意,由衷感叹道:“娘子大才。”
  这番主题为“少年”的演说,在现代或许已然老掉牙,但对于从没听过鸡汤的古人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方才这一番演讲,莫说是这些嫩生的学生们了,就连他们心中也久违地焕发出了股少年意气,可谓是热血沸腾。
  那几个原本表现得忿忿不平的夫子,此时也都收起了轻视之意,或面露复杂之色,或若有所思,或走到一边去了。
  张幼双收回视线,眨眨眼,落落大方地笑道:“先生客气了,这些孩子大多年轻气盛,有时候就得顺着他们来。”
  所以为什么说学生们是最容易煽动的群体,因为中二病(雾)
  第51章
  第二天一早,王希礼不悦地蹙起眉,在斋内扫了一圈。
  硬是没瞧见李郸那几个人的身影。
  问身边儿的人:“李郸他人呢?”
  “说是病了。”
  “病了?”王希礼皮笑肉不笑,冷哼哼道,“是没脸来了吧。”
  心里冷哼了一声,骂了句蠢。
  连审时度势都不会,就当那出头鸟,如今可不是没脸来了。
  与热血上头的中二少年们相比,张幼双演讲的时候,李郸那几个中二少年,坐在台下,面上神色风云变幻,各个几乎是如坐针毡。第二天,毫不意外地,干脆就托病没来上学了。
  王希礼立在那儿,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
  身边忽地传来了孟敬仲的嗓音,温润如玉:“去,把李郸几人叫回来,若真生病了,就帮忙叫夫子过去看看。”
  听到这话,王希礼眉心又忍不住狠狠跳动了一下。
  和他不一样,身为斋长的孟敬仲一向没什么脾气,这就接纳了张幼双。
  老实说王希礼他也不待见一个女人反客为主压在他们脑袋上,不过他可没李郸这么蠢。
  昨天这一番演讲,成功更新了张幼双在王希礼心目中的印象,少年心底“蹭”地再度冒出别扭感。
  莫名觉得,张衍他娘这个女人绝没有这么简单,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王希礼也说不上来这是个什么感受,他总觉得,张衍他这不省心的娘,一定会再干出一番动静,而他们就是被试刀的那批。
  如果张幼双在这儿,一定能准确地概括出,这是来自于小白鼠的森森的危机感。
  下午,张幼双准时踏入了明道斋。
  目光在神色各异的脸上扫了一圈,果然没看到昨天那个几个以李郸为首的少年的身影。
  虽然昨天她这一番演讲,成功使这些天之骄子们做出了让步,不过想让从小到大就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们对她心悦诚服,还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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