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这种招数,也就是小满还能看他两眼,换做旁的女人,被他骗了几次,知道这是黑心肝的算计,保不准他血流尽了也不看一眼,遇上林秋霜这种的,还会往上补一刀。
  屋子里有阿肆在,徐燕不好直接进去,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好去厨房找到了付桃。
  起初是因为小满回来了,付桃想着小满身子不好,要再加菜炖个鸡汤,便一早就准备好了在炉上煨着。恰巧周攻玉出事,小满就让她把汤给周攻玉拿去,她往里丢了些药材进去,炖好了正在盛,准备端给他。
  徐燕就在这时候到了,直接问她:“方才怎么回事?夫子呢?”
  付桃往后退了半步。“夫子去买药了,也没什么,殿下可能是太劳累,身子疲乏便晕过去了。”
  说完后,她又注意到徐燕的装束和平日不同,换上了最好的衣裙,重新挽了发髻,头上还簪了小满的珠花,甚至还仔细的描了眉,匀上脂粉。
  这是……
  付桃哑然,盯着徐燕欲言又止。
  “那太子岂不是被她丢在这儿了?你这汤是给太子炖的?”徐燕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夹着些意有所指的冷嘲。“也不知道打得是什么主意,太子殿下是什么人,那才是月亮样的人物,高不可攀,你这样的身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就已经惹得付桃眼眶泛红,泪水也蓄起来了。
  她白着一张脸,又怒又不知所措,无法反驳徐燕的羞辱,手指因为愤怒都在微微地发着抖。
  徐燕错开她的身子,冷哼一声。“还是我去吧,我与太子好歹还相熟些……”
  付桃怒瞪了一眼,任她去了,自己就坐在厨房抹眼泪生闷气。
  汤里的药味儿浓郁,想必周攻玉近日身子是真的不好。徐燕端着汤朝小满屋子走去,还忍不住腹诽小满的不知好歹。住进皇宫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她倒好,自己跑回来让太子来寻她就算了,还把晕倒的太子丢在书院自己出去玩乐。
  徐燕端着汤进了屋,阿肆和周攻玉齐齐看向她。
  “参加太子殿下。”
  周攻玉只是轻轻抬了下眼帘,很快目光又回到了书上。
  “何事?”
  “听闻太子病了,小女特意熬了药膳……”
  “你做的?”
  徐燕想起小满,又补了一句,给自己留个后路。“是小满夫子吩咐过的。”
  周攻玉这才放下书,用正眼看着她。“多谢你了,放案上吧。”
  徐燕没有走,反而是跪坐在侧,为周攻玉盛好了汤。
  他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笑,没有去动那碗汤,反而是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燕瞥见周攻玉腕上被绢布缠住,渗出大片血迹的手腕,强压心中的惊诧,说道:“小女斗胆,想问殿下可是为夫子受的伤?”
  “那又如何?”周攻玉端坐着,轻飘飘的语气,好似对她的话浑不在意。
  徐燕此时是跪坐在周攻玉的身旁,几乎是平起平坐了,见周攻玉没说什么,也不由大胆了些,语气带着埋怨:“太子殿下对夫子这样好,夫子连殿下晕倒也不顾,便出去玩乐,实在是有些狠心了。”
  周攻玉“嗯”了一声,“继续说。”
  徐燕仿佛受到了肯定,变本加厉地说起小满的不是。
  “时先生说过,从前有一位韩公子,也在书院住过,那时候夫子还是待人极体贴的,断不会这样寒殿下的心,也许只是一时想不开,过几日夫子想通便好了。虽然我知道夫子不喜欢我,一直嫌弃我的出身,但我仍是感激夫子待我的好。只是……”徐燕说着,眼眶就慢慢湿润了,抬起泫然欲泣的眸子望向周攻玉。“我已经没了父母,若是夫子再赶我离开,我……我就真的活不成了……这女学,说来实在难以启齿,自古以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学实在是本末倒置,说出去是要教人耻笑的。这京中人,一听闻女学,无不是避如蛇蝎,言语都是鄙夷讥讽,哪里来的半句好话……这么多女子留在女学,日后可不是耽误了嫁人。”
  阿肆听得眉头皱起,脸上从头至尾都只写了不耐烦三个字,周攻玉听完了也只是哂笑一声,说:“那你想要如何?”
  徐燕望着周攻玉似笑非笑的脸,却莫名打了个寒颤,本来要说的话又不敢说了。
  “怎么不说了?”
  “殿……殿下身边,还缺侍候的人吗?”她总算升起勇气,将话说出了口。“我爱慕殿下已久,实在不忍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若是夫子不能侍奉好殿下,小女子也可以,我绝对……绝对不会惹殿下烦心。”
  周攻玉的手撑着额头,半晌没说话,只肩膀微微颤抖着。
  徐燕愣了愣,疑惑道:“殿下?”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周攻玉极力压抑的笑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话。
  他笑眼冰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你也配与她相提并论?”他语气平缓,像是钝刀划过。“有些石子无论如何打磨,也是成不了器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真正击垮徐燕的,是周攻玉最后一句话。
  她从宁州开始,心里就在想着周攻玉了。
  她日夜盼望太子再来书院,能和他说上一两句话,皇帝有那么多妃子,那太子的宫里多她一位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可原来,她自以为是了那么久,太子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撕破温润的表皮,周攻玉也会用温柔的笑脸,说着最能痛击人心的话。
  徐燕颤抖着爬起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在门口撞到一人,险些摔倒,被扶了一下后,猛地涨红了脸,羞愧地跑远。
  小满脸色还算平静,对于徐燕她本就不抱多大的希望了,知道她想攀上什么富贵,只是时雪卿这些日忙,暂且留着她在院子里做做洒扫,只是没想到会在门外听见这番话。
  她本来是不想偷听的,但徐燕提了她的名字,那就不得不听了。
  哪里想到徐燕胆子这么大,竟主动提出侍候周攻玉的话来,这姑娘离及笄也还有几月,心思却不见得要少……
  周攻玉一见小满进来,脸上的表情便收敛了,方才满是恶意的笑丝毫不见。脸色苍白看着十分虚弱,甚至有几分无辜可怜……
  小满:“……”
  这个男人可会骗人了,信不得。
  周攻玉仰头望着她,语气有几分微妙的埋怨:“她方才说,你连我晕倒都不管,自己出去玩乐了。可我不相信你这样狠心……”
  小满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还是相信比较好。”
  第61章
  周攻玉认准小满吃软不吃硬, 并没有硬逼她回宫,却找来江若若和周定衡帮着劝她。
  徐燕所说的话, 都被小满听到了, 她本来是没脸再继续留下的, 但又怕自己离了书院无处可去, 哭着给时雪卿磕了头, 这才没有被赶出去。而小满知道后, 也没有再留情, 给了她一份盘缠,任由徐燕在院门外跪了一整晚。
  周攻玉没能将小满劝回宫,只好寻到时间就到书院来见她。
  再来的时候,正巧见到徐燕跪在院门外,脸色苍白几欲昏倒。
  徐燕看到周攻玉,眼泪一瞬便落下来了。
  “太子殿下……求求你, 我知道错了……”
  前几日他母后好不容易对小满改观了些, 这段日子又开始不满, 对小满言语挑剔,连带着朝野都有了风言风语, 说他看上了一个祸水,沉迷女色荒废政事。几个文人的口舌更是厉害, 将小满说得像那王国妖姬一般。
  江所思这种板正严肃的人物, 都在朝上和人争了个面红耳赤。
  虽然那些人被他整治了一番,可悠悠众口最是难平。小满并无过错,只是怀璧其罪, 因为周攻玉的东宫只有她一个人,无名无分的住进去,而他在政事上稍微显得松懈些,就有人归罪于她。
  周攻玉俯视着徐燕,眼神也带了几分探究。
  想起面前这女人,怎么都掩不住的愚蠢和野心,他心中便有了个心思。
  “抬起脸。”
  徐燕连忙抹去泪痕,欢喜地抬起脸看着周攻玉。
  若和普通人相比,徐燕还算有几分姿色,只是再怎么打扮也够不到祸水的边儿……年纪虽然小,但是目光浅显,心思蠢毒非常人可及。
  周攻玉见她脸上的喜悦,就像是抓住了什么金枝般,点头道:“帮你,好啊。”
  *
  小满从学堂回到房中,正好见到周攻玉臂上割开了口子,鲜血流进褐色的药汁中。
  他皮肤白皙,显得臂上猩红更加刺目。
  他总是寻到时间就来书院,还要忙于处理政事,纵使强撑神采,也遮不住疲态。
  周攻玉看到她来了,将伤口按住,温声道:“来喝药吧,我不会烦你。”
  这几日连江所思都来劝她了……说她小孩子心性,不该与太子置气。她如今不仅仅是自己,也是江家的人。既然与皇室有了牵扯,就不得不顾忌太子的颜面,顾忌到江家的名声。
  小满没有喝药,将药膏取来,坐在他身侧,一边为他敷药,一边平静地说着:“我会和你回去,不要这样了……若若和我说,你因为朝中有人对我的身份质疑,而将人处置……我对朝中事并不了解,难以分清对错。但你是一国储君,不要因我而对降罪于臣子……”
  “真正明事理的朝臣不会说出这些话,人无完人,偶有疏漏也不是什么奇事,偏生有些老臣对我不满,才借机发难罢了。我自己的事,怎么能扯到你的身上。且不说我并未有什么过错,便真的有了,也是我一人所为,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实属无能。”
  周攻玉说话的时候,小满就在打量他的伤口。
  这一段时日下来,他本来紧致光洁的手臂上,也是一道道血痂。
  似曾相识到令人难过。
  她包扎的动作又放轻了些,周攻玉察觉到了,眉眼低垂着,温柔道:“苦着脸做什么?真的那么不想和我回去?”
  “你都不觉得疼吗?”她心口有些发闷,眼眶也酸涩了起来。
  不因其他,只是觉得难过。
  周攻玉侧过身,手臂揽过她轻轻拍了拍。“与你相比,这一点伤口算不得什么。”
  他是真的觉得很抱歉,也很后悔。
  他厌恶韩拾在小满心中的分量,却又感谢韩拾在雪中救了她一命。
  若不然,只此一生,都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小满看着周攻玉的眼睛,像是透过他在看曾经的自己。
  曾经那个贱如草芥,低到尘埃里的自己。
  她看着周攻玉这副满是歉疚,又满是爱意的脸,忽然笑了一下,眼泪随之就落下了。
  周攻玉面对她的眼泪显得十分无措,连自己的伤都不顾就去为她揩眼泪。
  “攻玉哥哥。”
  他手上一僵,怔怔地望向她。
  “要是早一点就好了。”她低着头,想起当时在相府,一仰头就能看到铺满的紫藤,阳光顺着花藤的缝隙洒进来。
  转过身,一旁的周攻玉在光线下,连轮廓都显得朦胧高远,触不可及。
  他是太子的时候,就不是她的攻玉哥哥了。
  “我当时,是真心喜欢你。可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难以圆满。我喜欢你的时候,连你皱一下眉都难过,可你喜欢我,却可以看着我去死。”原来这些事再想起来,眼眶还是难免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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