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她心里又丧又怒,小声骂他半天,忽然听见顾雪沉说:“留着力气吧,三天之后婚礼,好好准备。”
  许肆月一惊:“你还要办婚礼?!”
  男人望向她,漆黑的瞳仁莫名有些光,仿佛淋了水的内敛珠玉:“许肆月,我结婚,不配有一场婚礼么?”
  车内气氛凝结,空气停在许肆月周围,让她有几秒钟呼吸困难。
  她心里涌出一丝难言的涩意,放弃跟他对视,别开眼:“……配,配配配!反正现在你是刀我是鱼,你想炖想烤,随你高兴。”
  许肆月以为心理方面虐完她一波,下一波大概就该轮到身体了。
  她心神不宁了一路,有些害怕回去就要面对床上活动,然而顾雪沉连车都没下,把她扔回瑾园别墅,就直接去了公司。
  别墅里并不冷清,一群人等着她,程熙算是领队,飞奔过来把她抱住:“呜呜呜呜肆月,又见到你了。”
  许肆月丧气地锤她:“当初你闲着没事提什么赌约?干嘛让我去追他?现在好了吧!”
  程熙抹泪:“你得换个角度想啊,要是没那个赌约,没大魔王这份恨,你这次回来可惨了,不得让那帮捧高踩低的小妖精折腾死。”
  许肆月不得不承认也有点道理,鼻子一酸,跟破产小姐妹抱头痛哭。
  程熙见她把憋着的情绪发泄出来了,放心了一些:“肆月,婚礼上我给你当伴娘吧,不过光我一个不行,再找——”
  话音未落,许肆月手机一震。
  梁嫣:“肆月,你还好吗?顾雪沉有没有为难你?我刚听说他三天后就要办婚礼,这么急,也太敷衍了,我去当伴娘陪你吧,你也许会好受点。”
  许肆月根本无所谓是谁,这本来也不是她甘愿的婚礼,走个过场,早死早超生。
  于是她回复:“好,你找程熙,她负责。”
  梁嫣:“程熙?你又跟她联系上了?她不是在顾雪沉的公司吗?肆月,你当心点,作为你的朋友,却跑去顾雪沉手下工作?别怪我多嘴,就算我家破产了,这种事我也做不出来。”
  许肆月看完就把屏幕关了。
  人不在绝境里,总能云淡风轻去替别人做假设。
  她刚回国那晚,还信誓旦旦说跳楼了也不会嫁给顾雪沉,结果呢,没办法罢了。
  掉进了悬崖,那再嶙峋的石头也得抓住,哪怕知道会头破血流。
  但她也没闲心去责怪梁嫣,毕竟她一直给梁嫣灌输的,都是对顾雪沉的负面态度,她会这样也不意外。
  许肆月跟程熙说:“另一个伴娘找到了,婚礼在哪办?”
  “明水镇。”
  许肆月怔住。
  明水镇……是她十岁那年夏天,陪着妈妈和外婆去度假休养的地方,妈妈在明水镇给她画下了那副画,她则在那渡过了一整个夏天。
  顾雪沉不选那些热门的小岛古堡也就算了,明城的酒店随手挑一个总行吧?去明水镇什么意思!
  用她的第一次去祭奠她永远逝去的童贞?!
  许肆月没有反驳提意见的斗志,任由顾雪沉安排过来的各种团队摆弄,累得没精力多想,到第二天晚上,她彻底精疲力竭,破天荒在十二点前入睡。
  昏黑房间里,贴在墙边的阿十忽然竖起耳朵,给逐渐靠近的大魔王亮起照明的小灯。
  阿十把自己的音量调到最轻:“大魔王两天没有回家,让新婚妻子独守空房。”
  顾雪沉一身寒气进来,站在门口许久,等温度暖过来些许,才走到床边,单膝蹲跪下去,屈起手指,轻轻蹭过许肆月熟睡的脸。
  他在公司两天,不能回来。
  一旦回来……就跟她时时在一个屋檐下,那些骨骼血液里疯狂冲撞的情感,怕会露出端倪。
  他才刚刚拥有她,还没有完全学会……
  怎么跟她为敌。
  只有在这种没人知道的深夜,他才能放肆地出现,屏住呼吸,压抑着心跳,碰一碰她温软的脸。
  -
  婚礼当天,许肆月起得太早,化妆的时候几次头要点地,还好顾雪沉没有折腾什么清晨接亲之类的繁琐流程,只安排了一场户外典礼。
  程熙和梁嫣全程陪着,也早就换上了伴娘裙,相比起来,梁嫣头上多戴了白纱的装饰,像个新娘子预备役。
  “肆月,想什么呢,”程熙小声问,“快开始啦。”
  许肆月拧眉,看了看自己身上坠着银闪的婚纱,本以为是三天内赶工的,没想到竟意外的合身,但这种场面,她无法不想起许丞。
  她暗暗攥着裙摆:“等婚礼结束,我还是要回一次许家,顾雪沉跟许丞一丘之貉也无所谓,这件事他不能干涉,该我的,我必须拿回来。”
  她的东西无所谓,就当喂了狗,但外婆身边好几件当宝贝的首饰都被许丞抢走了,她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外婆夺回来。
  程熙晃晃她的手:“大婚当头啊,别为那些人不开心,我跟你说个高兴的,杨瑜那整容怪估计要完蛋了,她爸公司马上要落定的一个大投资,没预兆突然就谈崩了,资金链全断,这两天到处哭诉求助,那个落魄相就别提了。”
  许肆月手一紧,没由来想起她微信里说的那句“当心我老公让你天凉杨破”,这么巧?!
  她刚想细问,化妆室外就隐约响起骚动,有道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刺进许肆月耳朵,她脸色一白,猛地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肆月,怎么了!头纱还没戴呢!外面人多太乱——”
  许肆月充耳不闻,自动竖起身体里所剩不多的棱角,直奔向户外场地。
  婚礼地点是在明水镇的河边,现场有修缮好的长廊楼阁,给她换衣化妆用,从里面出来,走不远就是婚礼现场。
  典礼入口处,许丞穿了身大牌西装,一脸不悦道:“我女儿的婚礼,怎么可能不让我进去?!我是顾雪沉的岳父,你到底搞清楚没有!”
  他身后跟着两个女人,一个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宜,娇弱没主见的乖顺模样,另一个年轻,小家碧玉的长相,正紧张地到处看。
  特意被派来负责门口的乔御仍旧伸臂拦着:“不好意思,小型私人婚礼,请的都是顾总和太太最亲近的人,没有请帖,恕不招待。”
  女人哀伤地扯扯许丞衣袖:“算了吧,月月没给我们请柬,看来是还没消气,也没理解你这个做父亲的用心良苦,给她挑了这么出色的丈夫。”
  她摇摇头:“还是怪我和许樱,月月的心气太高了,看不上我们。”
  许丞本还有丝犹豫,听她这么说,马上握握她的手:“别胡说,跟你们没关系,是我把她惯坏了。”
  无论许肆月高不高兴,他都不能错过这场婚礼,他跟顾雪沉结下姻亲,不仅仅是为了那些钱,更是为了深蓝科技能够提供的人脉和助力,今天的场合,不知道存着多少机会。
  他作为父亲,更不能低声下气让人嘲笑,须得挺直了脊背,拿出个长辈的尊严,反正婚姻已经是事实了,顾雪沉总不会不给他面子。
  许丞不认得乔御就是顾雪沉的贴身助理,还要对他发难,后方忽的有人碰他一下。
  他回头,看见一张眼熟的脸。
  “许叔叔,您还记得我吧?”梁嫣微笑,接着转向乔御,“乔御哥,你别管了,我认识他们,我帮着劝劝。”
  许丞认出来,这是许肆月以前的朋友,小跟班儿,他没等说什么,一直没吭声的许樱张了口,细声说:“你是不是能带我们进去?我不捣乱,只想见见姐姐。”
  梁嫣红着眼眶叹气:“肆月只是性格别扭,虽然嘴硬,心里还是需要亲情的,我不希望她婚礼上没有亲人,你们既然来了,我就破例帮一次,但是拜托,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她会生气。”
  许丞虽是不满,但更怕耽误时间,皱眉道:“那就快点。”
  梁嫣把他们带到场地另一边,有个没有搭建完整的缺口,能直通向现场的花道和坐席。
  女人被围栏的边缘刮伤了手背,伤感道:“我是继母,可我对月月是一样关心的,想和她搞好关系,没想到出席婚礼却不能走正门……”
  许樱打断:“妈,你别忘了你是个小三儿,还是闭嘴好。”
  女人倒吸了口气,许丞也面露别扭,低斥了她两句,三个人这时候已经到了坐席范围,就站在第一排直系亲属的椅子边上,说话声突兀,自然引人注意。
  许肆月在化妆室里,听见的就是许丞这一声,她跑出来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看见的,先是许丞身边那个女人,以及女人脖子上,耳朵上,手腕手指上,属于她外婆的一套天价红宝石。
  外婆以前说,这些都是给我家小月亮准备的嫁妆。
  然而等她真的结婚时,外婆颤巍巍伸出手,只心酸的拿出来一个朴素的银镯。
  顾雪沉为什么今天要让他们进来……
  她的婚姻再塑料再商业,他们也没资格!
  许肆月心底被砸得剧痛,几天来所有强压的怒火和失望一股脑冲至顶峰,她掉得再低,再无能,也受不了这样。
  让她忍,不如让她死。
  她抿紧红唇,一声也没有出,提起裙摆冲下楼梯,鞋跟把铺好花瓣的木质地板踩得声声作响。
  开始有人看到她,发出惊呼。
  许丞敏感地扭过头,就见一道纤细艳丽的人影身披拖尾婚纱,径直朝这边过来,一眼也没看他,直接抬起手,扯下他新妻的耳环。
  女人疼得大叫,本能推搡许肆月。
  许肆月撑着一口气,继续去扯她另一只耳环,力气太狠,宝石边缘把女人割出了血,女人死死护着不放,竟也去扯许肆月的耳饰还击,恨不得要把她耳洞豁开。
  她刚刚碰到许肆月的耳垂,手腕就骤然被人攥住。
  这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瘦削,冷白皮肤上隆着青色暴起的筋络。
  许肆月抓着两只红宝石耳环,身上一僵,缓缓抬起头。
  男人的白色西装跟她的裙摆几乎融为一体,五官十足优越,形状典雅的双眼罩着一层冰,黑漆漆没有一丝活气。
  许肆月忍着鼻酸。
  这下好,她把婚礼搞砸了。
  谁都知道,权贵圈子里的婚礼是个绝佳交际场,顾雪沉不知道有多少关系埋在今天的场面里,她下来的时候甚至没来及看,到底周围有多少人。
  可他明知道!明知道许丞怎么对她,为什么还让他们——
  顾雪沉隔着衣袖,把女人手腕攥得没了知觉,她声音完全变了调,哭着求助许丞,许丞脸色极度难看:“顾总……雪沉,这毕竟是你岳母,你怎么——”
  “乔御。”
  乔御吓疯了,满头汗地小跑着过来。
  顾雪沉静静说:“项链,手镯,戒指,都摘下来。”
  乔御急忙应声,半点没留情面,粗鲁地全撸到手里。
  许肆月眨了眨胀疼的眼睛,诧异望向旁边一身盛装的男人,他背光站立,轮廓被镀上一层暗金,有如神殿里那种庄严绝色的神明。
  许丞勃然变色:“顾总这是什么意思!娶了我女儿,转眼就翻脸吗?!我如今身家单薄,不怕丢人,但顾总的圈子可都在这儿,就不怕被人看笑话?”
  他指向第一排的双方父母席:“我倒想当面问问,那个位置,我们不该坐?”
  顾雪沉低眸看他,很淡地笑了一声:“我从小父母双亡,没有亲人,肆月母亲早逝,父亲?在你用她跟我做交易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顾雪沉看似不经意地站在许肆月身前,却有如保护的屏障。
  他目光慑人,第一次没有收敛骨子里的阴郁狂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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