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是谁说过的话,软糯酥甜,却又坚定自信。
  “你猜,他现在心里想的人是谁?陆清宁,还是你顾妆妆?
  他会不会跳下去,明知是陷阱,却害怕猜错导致失去?救得是你,还是他心底的那个人?呵,真有趣...”
  挑衅一般的引/诱,充满侵略的眸子直直的望着顾妆妆,深刻却又凝重,发白的唇下,舌尖抵在下颚,他笑了笑,笃定的叹了一声。
  宋延年几乎已经猜出他是谁,信上的笔迹,没有刻意的隐藏,与来之前的那封信截然不同。他回来了,带着怨恨或是不甘,向他复仇来了。
  他逃走了五年,然消息一直未曾传到宋延年耳中,直到上回顾德海回北魏偶然发现真相,是大皇子和贵妃故意隐瞒,将他陷于危险境地。他们试图拉拢顾德海,若非他假意投诚,又怎能活着返回临安。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不曾现身,今日之举,又是为的什么?
  顾妆妆的心,随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慢慢沉寂下去。
  忽然,宋延年解了上衣,赤着臂膀,纵身跃入湖中,犹如一尾白鱼,赤条条的呲溜不见了踪迹。
  顾妆妆眼睛一热,心道,他腰伤这是好了。
  “如此怕水的一个人,竟然真的敢跳,”他阴阳怪气,回过头,见顾妆妆神色茫然,便敛了唇角的笑,“你不会以为他救得是你吧?”
  “哼,你怎知他救得不是我?!”顾妆妆反唇相讥,狭路相逢不准露怯。
  无孔不入的湖水灌进宋延年的耳朵,鼻孔,成串的气泡咕噜噜的上浮,倾流直下的雨水撞击着湖面,一阵一阵的水浪拍的他头昏眼花,宋延年像一只弩/箭,不断下潜,水中的视野并不清晰,污浊的草蔓随波拂动,将他稍稍行进的身子晃回原处。
  直到鼻间空气匮乏,压得胸腔难以喘息,他转头往上游,水草勾缠着他的脚踝,柔软而又决绝的拉扯着他,宋延年蹬腿试图摆脱,然而越拽越紧,腿上的力量渐渐削弱,他的手仍然在往上攀划,咕噜噜吐出的水泡,就像催命的钟声,每一次都让他愈发紧张,焦躁。
  铺天盖地袭来的,除了水,还有漫无止境的恐惧,来自幽闭黑暗下的心悸。
  思维逐渐混乱,意识无法控制,他不断想起那些画面,就像近在眼前。
  “你醒啦。”女孩浑身湿漉漉的,袖子挽到肘间,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失足落水?”
  他只是偏着头看她,不说话,女孩又笑,“哑巴啊。”
  他想,真好看,比北魏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水灵。
  .....
  “放松,打开手臂,与水相融而非相抗。别怕,我在呢。”
  女孩挽着裤腿,赤足坐在青石上,圆润的脚趾不断挑起清澈的水花,白皙的脸上沁着汗,她托着下巴,一双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周衍之,你真笨呀!”
  “周衍之,你怎么这般怕水,我们南楚子民,生来就与水打交道,你太僵硬了,会下沉的..”
  “周衍之,游过来,像鱼一样,别怕..”
  周衍之,周衍之..
  周衍之......
  是谁在叫他,就像在黑夜里点了一盏灯烛,兀的照亮昏暗的角落,宋延年陡然惊醒,慢慢回过身子,闭紧了双唇,弓腰屈膝,双手覆在水草上,将那团蓬乱的纠缠一点点理清,解开,犹如一根绳索绞着脖颈,他的脸越来越红,青筋漫上额头。
  终于,撇开最后一根水草,他奋力一蹬腿,朝着光亮处窜了过去。
  濒临窒息的前一刻,他猛地越出水面,扑面而来的空气清新而又甘甜,混合着雨水的冲刷,将他墨发拢成一团漆黑。
  “居然没死。”
  语气里夹杂着轻飘飘的遗憾,宋延年抬头,男子带着银白色面具,抱着双臂站在湖畔,颀长的身姿精瘦儒雅,薄唇微翘,冷眸死死凝视着他。
  “若真想我死,这几年你早就回来了。”宋延年抹了把脸,浸在水里的身体冰凉凉的,他打量着岸上的人,一如从前两人相处的时候。
  那人笑了笑,“我一个人苟延残喘,总比你们灭了我宋家要好。”
  “我会让你归位。”宋延年定定的说,瓢泼大雨将声音打碎,他知道,那人听见了。
  “我该与你说谢谢,还是感恩戴德的三跪九叩?”他背着手,居高临下望着水里的人,曾几何时,两人一同在紫云观读书习字,他只以为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却不防此人接近自己怀有叵测目的。
  他每日观察自己的一言一行,临摹字迹,苦练凫水,哪怕畏惧至极,仍不放弃。
  这样的恒心,这样的意志,非常人所能达。
  原以为是惺惺相惜,到头来全然错付。
  他所倾心仰慕的女子,自小缺失的父母之爱,也一同被他占去,天下哪有如此爽利之事,总要狠狠的报复一下,方能解多年之怨。
  “这些年你去哪了,过的如何?”宋延年的嗓子暗哑低沉,呛过水后,说话都扯得喉咙疼。
  “托你的福,四处漂泊,起初不好,后来..”面具下的眼睛轻轻挑起,“后来还不错。”
  他摩挲着手掌,宋延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虎口处,又移至食指厚厚的茧子与刀痕上,问,“做什么营生?”
  男子低头看了眼手,又朝他讽刺的笑笑,“剥皮画骨。”
  宋延年没说话,许久,又说,“你这次回来,是有事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的小可爱们,推一下我的预收文《你看看我呀》,文案如下:
  淮南侯嫡幼子姜蔚,生来风光,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却总是追着一个小丫鬟打转,
  穿身新衣裳,乐不可支的咧嘴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斗鸡赢了,抱着掉光毛的公鸡美滋滋的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玩骰子赚的盆满钵满,哗啦把银子倒在孙念安面前。“都给你,你看看我呀!”
  孙念安擦完几案,懒懒的抬头睨他,“姜蔚,你烦不烦!”
  后来,天下大乱,淮南侯携全家出逃,路上唯独丢了姜蔚,
  昔日金贵,一朝丧犬,被所有人踩在脚底取笑,
  有个女孩蹲在濒临冻死的姜蔚身边,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姜蔚,你看看我呀!”
  .......
  有人说孙念安命好,攀上姜蔚这个高枝,转眼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只有姜蔚自己清楚,在那段如丧家犬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有一双小手拉着他,从泥泞昏暗走到阳光和煦。
  他发过誓的,一定要娶她做妻子。感谢在2020-04-21 14:19:04~2020-04-24 23: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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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024
  雷声渐小, 雨势稍停,雾蒙蒙的水面, 不远处是飞流直下的银川, 承接的雨水慢悠悠的倾泻下来。
  男子盯着他, 抬眼看了看天, 阴云四合,穹庐如同收紧的牢笼, 随时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我母亲,不管她做了什么,还请你高抬贵手, 留她一条性命。”他身姿笔直,瘦削的肩膀贴合着淋透的衣裳, 唇愈发显白了。
  宋延年笑, “你求人的姿态,真是不同寻常。”原本他便没打算如何报复杜月娥,深宅妇人, 虽有些攀高谒贵, 趋炎附势,说到底, 不过是独断专行的性格, 让她总想压着儿媳行事。杜月娥出生名流,做不出下作的诡事。
  冯兰以小报中伤顾妆妆的幕后主使,窜托杜月娥用陈阮分宠的主意,皆出自沈红音之手。宋延年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本该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为何心思如此龌龊,十足跳梁小丑德行。
  “这是你欠我的,”银白色面具微微一抬,神色冷清。
  宋延年不置可否,精健的上身不断被雨水冲刷,睫毛沾了雾气变得模糊不清,他仿佛想起那些年,跟在两人后面,寡言少语的日子。他是后来的,让本有的二人相处变成三人同行。
  溺水被救,睁开眼看到陆清宁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失去了控制,只觉满眼星辰熠熠生辉,湖光山色不及她莞尔一笑。同样的神情,他在那人的眼中也看到过。
  “不如留下来替我做事?”
  岸上的人好似听到了笑话一样,鼻间轻嗤,“不怕我怀恨在心,哪天睡不着一刀屠了你?”
  “怕?”宋延年回应他一个不以为然的笑,手掌盖住脸,往后摩挲着雨水,慢条斯理道,“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太多了,若都如你这般心慈手软,我不知该睡得多么安生。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朋友。”
  这两个字,最开始是“宋延年”说的,那时候的周衍之,沉默到一日只说几句话,总是闷不做声的读书习字,或是站在旁侧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
  欲成大事者,能忍能狠,那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北魏人,正竭力观察南楚人的一举一动,模仿他们的日常习性,直到,能够足以代替“宋延年”潜伏临安城。
  为什么会选宋家,他们赴楚之前做过缜密权衡,宋家是皇商,关系网遍布南楚各地,可作为侦查与传递信息的依托。宋家与朝堂官员多有往来,对于了解南楚布局十分有利,且作为商户,不会轻易被怀疑到有政治图谋。
  尤其,两人年龄相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彼时的“宋延年”很是钦佩周衍之的韧性,他信誓旦旦的笃定,两人将会是最好的朋友。
  如今看来,未免有些讽刺。
  “从前没死,是我侥幸。做你的朋友,脑袋都不是长在自己脖子上的,周衍之,别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停了下来,“若有一天你攻回临安,望你记得今日的承诺,护好宋家,让母亲颐养天年。”
  “你要去哪?”
  “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他将手挪到眼前,打量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肚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多半是狭细的刀伤。曾经也是拿笔的手,后来用了刀,各色刀刃在他掌中驾轻就熟。
  南楚朝廷烂到骨子里,救不过来了,北魏虎视眈眈,一统天下也只在朝夕之间。
  “若有那么一天,我会将宋家完好无缺的还给你,你...”
  “我要宋家作甚?”他自小被送到紫云观,靠着书信维系亲情,对于父亲母亲的印象,多半依靠只言片语的描绘去想象。即便日后周衍之拱手奉还了整个宋家,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他所缺少的亲情,所憧憬的温暖,在儿时,而非现在。迟来的情谊,失了原本的价值早就变得轻如草芥。
  “从此你我,各自两清。”如此说着,他忽然又低低笑了起来,水中的人不明所以,蹙着眉看他略显单薄的身形。
  岸上人转过头来,手指贴着唇瓣,慢慢一揉,微不可查的笑浮在嘴边,“她很香,也很甜....”
  说完,人影虚晃,少顷便消失在茫茫水雾之中。
  让他不痛快,似乎心里才会舒服,他走得急,银白色的面具紧紧贴合着脸,灌入的雨珠打湿了睫毛,眼尾热意涌动,他笑着,慢慢眯起了眼睛。
  顾妆妆如同睡着了一样,小巧的身子裹蜷在披风里,皙白的脸被遮了大半,只露出小扇一般的睫毛,宋延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他走上前,屈膝蹲下,脚底很快凝了一片水渍,他将手指在衫尾擦了擦,把石榴色碎玉步摇簪入发间,手指顺着发梢滑到腮颊,拨开披风领口,樱唇轻启,边缘殷红,呼出的热气缓缓地喷到掌心。
  宋延年收拢了手掌,拇指覆在她唇上,轻轻擦了一遍,再看,又擦了一遍,犹觉刺眼,俯身,亲在唇上,顾妆妆无意识的歪了下脑袋,宋延年跟着侧过去,舌尖抵开唇瓣,如此缱绻许久,浑身血液热燥而又急速的在体内汩汩流淌,他别开头,红着脸吁了几口粗气,一把扯开披风,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手掌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低头,压着她的腰单手将钱袋解开,玉佩泛着盈盈光泽,香气缭绕,是宋延祁送她的信物,竟贴身保存。
  他手臂虚了晌,喉间堵滞的更为厉害,不过须臾的情/动此时已然熄灭,他收拾好钱袋,重新挂在她腰间,直起身子朝着下游的骏马走去。
  为掩人耳目,两人不过月余没有朝夕相处,然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于她,唯恐哪一步算计出错,被歹人趁虚而入,势必步步小心,思绪如弦,夜里睡眠亦是惶恐忐忑,又怕偏院布防不够严密,每每半夜惊醒,便再也难以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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